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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山汉 于 2020-9-13 00:50 编辑
【编者按】继续上集。当心急火燎赶到巴五家时,明已在那里,两人在悲痛欲绝中诉说着巴五如何死去的悲惨场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毫无眷恋地离开了人世。最后俩人一起看望了形容枯槁,满头白发的巴五妈妈,一个风烛残年,历经沧桑依然在想她的儿媳萍,并发出“她会回来吗”惨惨的悲声。这就是爱,一个母亲对儿子毕生倾注的爱,即使他魂断祖坟,也力排众议将他的尸体拉回,即使儿媳远走他乡,她依然在念念不忘她的深情。文章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心理描写细腻感人,读来不由泪眼潸然!建议继续推精鼓励!(清秋丽影)
上篇
3
当我捂着绞痛的胸口,急急忙忙,惊魂不定地赶到巴家时,只见巴家早已经人来人往,哭声连天,里里外外在一片哀丧的景象中,聚集下了许多的亲朋好友。
所有的亲朋好友全都挂着满脸的悲痛。大家有的在跑来跑去地忙碌,有的就那么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不知低声嘀咕什么。见我惶惶走来,认识我的就苦着脸向我点点头,算是和我打了招呼。
我浑身在不停地冒着虚汗,心口在一阵阵地抽搐,绞痛。
在我满怀沉痛的走进巴五平时居住的那套平房时,一眼便看到了令我十分恐惧的情景。
噢,天呀!我心里不由得这样低吟了一声。
尽管我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当我清晰地看到巴五的好像瘦小了许多的尸身,与我曾经见到过的许许多多的寿终正寝了的老者一样,浑身穿着闪光流彩的长袍短褂,手脚并拢,中规中矩地仰面躺在那脚地上的一扇铺着好些干草(旧谷杆)的门扇上的情景时,我依然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感到了一阵魂飞魄散似的惊颤。
我似胆怯地望着巴五干瘦而灰白的死面,泪水禁不住一下子就夺眶而出。
那脚地上好像站着几个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无声的男女。明正满面泪流地跪倒在巴五的脚前,在一盏这时应该叫做长明灯的蜡烛上往着点纸钱。
这时,明像发现我来了,就摸着满眼的泪水给我递过来一叠纸钱。
于是,我就朦胧着双眼,颤抖着自己的灵魂和明并排跪倒在地上,茫然望着手中点燃的纸钱,在变成了一团金红的火光落入巴五脚前的香火盆里后,瞬间就烧成了一撮飘忽的黑灰……
“后事……后事都已经安排出去了。”少顷,明就哽咽着对我说:“平师(阴阳先生)说,明天就下葬。”
“怎会是这样?怎会是这样啊……”
我望着巴五那灰白的死面,一时仿佛对人生感到了一种茫然无知的恐惧。
明见我悲痛不已,迷惑不解,就睁着一双泪眼,较为详细地对我叙述了巴五的死的过程——
“昨晚,干妈和往常一样,直照看了五哥大半夜。大约快要临明时,干妈实在累得不行了,就睡着了。可是一大早,当干妈醒来时,哪里还能再见到他的影子。干妈只在自己的枕头边,找到了他留下的一封绝命的遗书。干妈不识字,但干妈好像预感到已经出了什么事。所以,干妈就急忙电话把几个侄子叫到家来,让他们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几个侄子将那遗书一看,立时就白了脸,就不约而同地结结绊绊对干妈说,五子上祖坟了。接着,他们没等得干妈说句什么,就一个个冲出窑洞,大撒手脚,径直向那祖坟上跑去。然而……然而一切早已经就晚了,五哥……他……他早已经就吊死在那祖坟上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上了……”
明满脸的悲痛,说到这,他不得不仰头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那痉挛似的微微颤抖着的身子后,才又接着对我说:
“当时,干妈的几个侄子在那祖坟上,一看到五哥他悬空吊在那歪脖子老树上的情景,一个个惊骇的目瞪口呆,浑身大筛着立在那地上动弹不得。而最使他们感到毛骨悚然难以想象的是,悬身在半空里早已就死去了的五哥,口里居然满满地塞着一大团餐巾纸;脚底下的杂草丛生的黄土地上,竟然还铺着一条崭新的床单。那床单上还倒着一条单人凳子……”
“老天爷,他……他这究竟是遭得什么罪啊!”
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个残酷的事实。
“五哥,五哥他就这么地走了……”明继续颤着声对我说,“按照这里的风俗习惯,死在家门外的人,一般就都不进家门了。所以,早上巴家家族上下,就都不同意把五哥的尸体抬回家来。但干妈不依。干妈先连什么话也没说,她老人家满脸蜡黄地瘫倒在炕皮上,深陷在两个眼窝中的一双老眼紧紧地闭着,好像根本不曾听到家族里的人在谈论什么。可是,后来干妈忽然呜咽似的低声说,‘就让五子再回来走……走走吧,好歹也让他挣个脚地!’……”
说到这儿,明就泪流满面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我,也就不由得又长泪涌流……
4
我和明就那么默默地悲戚了一阵之后,就硬着头皮去见干妈。
我不知为巴五流尽了泪水,操尽了心血,而已届古稀之年的干妈,能不能经得住如此惨痛的打击?我也不知见了可怜的干妈,自己究竟该对她老人家说些什么着好?尽管我知道干妈是一个十分少见的刚强的老人,她曾经历了人生的各种各样的磨难,曾扛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干爹就那么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活活气死了的沉重打击。
矮瘦的干妈静静地躺在土炕上。她那双深深地跌陷进两个眼窝里的,浑黄而干涩的好像再也没有了一滴泪水的老眼,就那么瓷瓷地对着窑顶呆望着,呆望着。
脚地上站着巴家的好多女人。干妈的也是一大把年龄了的几个女儿,正在一边抹着眼泪鼻涕悲怆抽泣,一边还又不得不忙着缝做出丧用得白色号衣。
一会,干妈像是知道我来了,就沙哑着声音,但很显刚强地,低声招呼着我说:“来了。”
这样说着,她老人家就像要坐起来,就见她双手很是吃力地,在炕上往起支撑着自己那瘦小的身子。
我看的心酸,急忙快步走到炕栏边,但我不敢轻易去扶她起来,更不愿让她起来,于是便急着说:“干妈呀,你老躺着!你老躺着!千万别起来啊。”
干妈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好像倔犟地就想要坐起来。可是,她咬着牙关挣扎了一阵之后,还是没能坐起来。一时,老人家就颓丧地闭住了那双深陷进两个眼窝里的老眼,就那么倒头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了。
这时,我望着眼前的瘦小的干妈,就见她老人家形容枯槁,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好像猛然间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许多。于是,我心里立时就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难以言说的剧烈的抽痛。我仿佛看到干妈那颗绝望的心正在一块块地撕裂,仿佛又见干妈老泪纵横地一边抱着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巴五,一边却又不得不眼睁睁地骇然看着干爹满口喷出如雨般的鲜血,象一条长长的口袋似的轰然倒地,顷刻毙命的惨烈……
我强忍着心口剧烈地抽痛。
我很想说句什么,安慰一下干妈。可我搜肠刮肚的,怎么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难道这世上真的还能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她老人家吗?
我想。我觉得,此时此刻,任何言词,任何安慰的话语,对于干妈来说,都是极其的无用,极其的苍白无力。
所以,我就只好和明呆在炕拦边,默默无语地陪着干妈……
“他山哥,”过了好一阵,干妈忽然喘息着,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叫着我,——她老人家总是这么叫我,她说:“他山哥,俺等着你来……俺等你来就想和你说句话。俺已叫人给萍打电话了……你说,她会不会和娃娃们回来?”
“会的。”我想也没想,就肯定地回答说:“干妈,萍会回来的。”
“你不是哄俺吧?”
干妈好像不太相信我的答复。她那双满含着人生炼狱、人世沧桑的老眼,一时间满是疑惑地望着我。
这时,我几乎就不敢迎着干妈那目光。因为我分明从她老人家那几近绝望的眼神里,看到了她老人家对自己人生的最后的一点点思念与牵挂,也战战兢兢地生怕化为泡影了的不安与恐惧。于是,我就再次肯定地说:
“干妈,你老真的别担心,萍肯定会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的!”
我就这么十分肯定地对干妈说。
我真的不哄干妈。我不可能哄可怜的干妈。因为我知道萍一直深深地爱着巴五,一直深深地眷恋着自己曾经的幸福,曾经的拥有。
记得去年临过年时,萍给我打电话时还曾呜咽着,一再打问巴五的情况。而就在这上一个月的十七号,萍还又曾给我打来过一次电话,忧伤地询问我说,巴五现在到底怎样?他究竟有没有好转?
我完全理解萍的心情,所以当时我真不知怎么回答她着好。最后,我就只好违心地对她说,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巴五就会好起来的。
萍听我这么说,就在电话那头呜咽着道,谢谢山哥!可我总觉得他这辈子就那样了,不会好了……
如果说萍不再牵挂、不再爱恋巴五的话,她还能对我这样哀伤哭诉吗?
这时,我看到干妈的眼神又变得像先前那样的,瓷瓷的了。
她老人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土炕上,活像那祥林嫂似的,独自连连低声嗫嚅着道——
“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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