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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过年
文/老榆木
上个世纪的一九七五年。
这年我十八岁,高中毕业后积极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号召,回乡老老实实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除夕夜,鞭炮齐鸣,人人喜气洋洋,脸上挂满吉祥。
家里虽然穷,但爷爷很大方。他老人家拖着沉重的躯体,家里院里来回地奔忙,摆好供样,点起蜡烛,燃起细香,无论是天地爷、门神爷,还是灶王爷、祖宗三代神主,诸般神灵应该享受的,一样都少不了。
当然,敬拜宗祖三代神主是重中之重,因为这是中华孝文化的延续和传承。
你们谁也不要说话,我要敬拜神主了。爷爷再三嘱咐。他指的你们,其实只有两个人,我和奶奶。
我不说话,但眼睛说话,死死地盯着宗祖三代供桌上的祭品,鼻子狂嗅着屋内飘荡的香气,喉头骨噜噜地响,每隔一分钟,我就咽一口涌向舌尖的津液。那供样虽看着丰盛,却没有一样是值钱的,最好的,莫过于那一小碟清炒豆腐了。
三叩九拜之后,爷爷开始小声地祷告:请祖宗保佑全家生活美满,幸福安康......
眼睛一红,我差点落下泪来。我不敢吭声,但心里在呐喊,爷爷,谢谢你的祝愿,你这样的祷告年年除夕夜都有,但年年缺吃少穿,生活清苦,只差外出讨饭了。
我知道,爷爷祭祀祖宗的时间很长,没有一个小时结束不了。我非常佩服爷爷的跪功,那可不是一天半日的修炼。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明天穿的贴身内衣还没洗。说内衣实在是高抬它了,也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破秋衣。就这件宝贝,是我唯一的一件贴身内衣,已经伴随我度过五个新年了。
是的,五年没置办新内衣了。
这个已经化成几十处小洞洞的秋衣,整整穿了一个冬天没下过身,白色已变成蜡黄,柔软的纤维已变得硬挺,我知道,这是汗渍的功劳。实在不好意思,仅此一件,没有替换的,这个年还是它了。家里没钱,过年前大人没说给我买新的贴身秋衣,我也没开口要求,我懂得他们的苦涩和无奈。我将秋衣脱了,简单洗了一把,拧干水分,用两只手撑起,在煤火上烤。那煤火眼儿约莫指头粗,发出微弱的热量。我只得将湿秋衣贴近火口,手在慢慢地移动,一点一点地往干烤。
我的心里难受,眼泪在眶里打转,或许眼眶里的泪水实在装不下了,终于像掉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来,滴到我的破秋衣上。
忽然,我闻到一股浓烈的烧焦味儿,急忙抬起头来,我以为爷爷的供桌失火了。但没有,好好的,爷爷还在如老僧入定般地跪着,还在默默地祷告。
低头一看,坏了,我的秋衣上冒出一缕青烟,刺鼻的烟味直冲向我的双眼。
原来,我一走神,这破秋衣,被烧了一个大洞,我苦笑着摇摇头。足足烤了多半个小时,终于大功告成。我流着眼泪,高高兴兴地穿上了这件“百宝衣”,虽然上面有一个大烧洞领着一群小破洞,但毕竟是干净的,感觉挺舒服。
有穿没穿,咱照样过年。
爷爷还在跪着祷告:请祖宗保佑全家生活美满,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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