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靓才 于 2020-11-6 21:16 编辑
《五代史补》云:郑谷在袁州,齐己因携所为诗往谒焉。有《早梅诗》曰:“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谷笑曰:“‘数枝’非早也,不若‘一枝’则佳。”齐己矍然,不觉兼三衣叩地膜拜。自是士林以谷为齐已“一字之师”。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大凡吟诗作对、填词为文,都得重视炼字。炼字,又称“炼词”。即根据内容和意境的需要,精心挑选最贴切、最富有表现力的字词来表情达意。其目的在于炼意,即以最恰当的字词,贴切生动地表现人或事物。古人作诗,常常出现“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卢延让《苦吟》)的意境。炼字艺术是诗歌鉴赏的重要命题,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从词性来看,以动词和形容词为主,兼及虚词。
——炼动词。诗歌是由意象组合而成,而各个被陈述的对象,而能给作主语的名词以生动的形态的,通常就是常充当谓语的动词,动词往往具有凝练、形象、生动传神的特点,鉴赏古典诗词就是要反复咀嚼品味,体悟含蓄蕴藉、深刻隽永的字词。动词具有“以最小的面积,表达最大的思想”(巴尔扎克)的特点,同时动词在勾勒人物形象、传情达意、摹写物态方面有着独特的功能,能起到化静为动、形象生动的效果。诗歌语言“凝练”的特点也表现在动词的运用层面。动词具有极强的概括性,能够给鉴赏者以广阔的想象空间。在鉴赏诗歌时,要重点关照动词,特别是具有”多重含义“的动词。一般要从修辞、动静、联想、想象等角度考虑,方能体味其妙处。白居易《南浦别》“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一“看”字,淋漓尽致地表现了抒情主人公离别的酸楚。离人孤独地走了,还频频回望,每一次回望,都令自己肝肠寸断。此字让我们仿佛看到抒情主人公泪眼朦胧,想看又不敢看的形象。 孔尚任《哀江南》“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的“剩”字引人注目,作者并没有用“留“见”,其妙处就在“剩”与“留”意思相近,但“剩”字一般是被动的,而且有“残存”“残余”的意思。另外,“剩”字有时间性,给人以一种“无可奈何”之感,“留”则无这么多含义,“见”只就眼前面言,不能给人以今昔对比的变迁感。又如,戎昱《移家别湖上亭》“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一个用“啼”字,既符合黄莺鸣叫的特点,又似般般挽留,凄凄惜别,也容易让人联想到离人伤心的啼哭。这两句把鸟儿视为挚友,抒写对故居一草一木、花鸟虫鱼依恋难舍的深厚感情,达到了物我交融、彼此两忘的地步。 值得注意的是:锤炼动词时,应在读懂诗意的基础上把握该词的含义;联系该词描述的对象,从修辞、表现手法的角度切人;赏析该词在营造诗词意境或表达感情方面的作用。
——炼形容词。诗歌是社会生活的主观化表现,少不了绘景摹状,为生动形象的展现会生活图景画面,让人们对声音、色彩、氛围、情境等有深刻的印象,自然少不了对形容词进行锤炼。以达到化抽象为具体,变无形为有形,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触其物、如历其境的目的。这些任务,相当一部分是由形容词来承担的。形容词是表现人(物、景)的特点、性质、状态等的词语,起修饰作用。因此形容词作为“炼字”的对象时,需注意其修饰的生动传神和凝练含蓄,同时要特别注意的是形容词的活用情况,尤其是活用作动词。朱淑真《秋夜》“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凉”字照应诗题中的“秋”字和首句的“请”字,不仅再次渲染了天气之凉,更烘托出心境的孤寂与凄凉;“缺”字不仅写出了梧桐枝叶遮掩明月的朦胧之美,也暗示出诗人的失落、遗憾之情。 王维《使至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个“直”字,写出烽烟之劲拔;一个“圆”字,给人亲切温暖而又苍茫的感觉。这两字不仅准确描绘了沙漠的景象,而且表现了诗人真切的感受,把孤寂的情绪巧妙地融化在广阔的自然景象之中。又如,李白《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一“尽”一“闲”,把读者引入一个寂静的世界:仿佛是在一群山鸟的喧闹声消除之后格外感到清静,在翻滚的厚云消失之后,感到特别地清幽平静,写动见静,以动衬静,烘托出诗人内心的孤寂。 必须强调的是:锤炼形容词时,应确定该词,解释该字在句中的含义或运用了何种手法;展开联想和想象,以该字的含义为核心描述景象、再现情境或声音;分析该字烘托了怎样的意境或表达了怎样的感情。
——炼虚词。虚词主要指副词、连词。在古典诗词中,虚词的锤炼恰到好处时,往往对情感的表达起着强化作用,可以获得疏通文意、开合呼应、悠扬委曲、活跃情韵、化板滞为流动等美学效果。唐朝诗人善于运用虚词,王昌龄《闺怨》中的名句“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装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前两句写少妇经过梳妆打扮之后,兴冲冲地登上翠楼,去赏春景。一个“忽”字,突出闯入眼帘的柳色,使她想起了当年与丈夫折柳送别的场景,想起了丈夫,不禁伤感。“忽”字将这种情绪上的变化写得淋漓尽致,而这正是本诗耐人寻味之处。杜甫《登高》中“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常”字写时间之长,频率之高,“独”可解为孤独孑然一身,诗人又偏偏在多病之秋登高感怀,强化了诗人因遭遇坎坷、长期漂泊而产生的孤苦与悲凉的心境。 必须注意的是:锤炼虚词时,应了解虚词的共同几个特点——依附于实词或语句,表示语法意义;不能单独成句;不能单独做句法成分;不能重叠。虚词是个封闭类,每类词数目有限,但使用频率却很高。同一类的虚词有共性,又有个性,很多虚词还往往不止一种语法意义。显而易见,用好虚词,对营造诗词的艺术氛围、表达诗词的美学效果是大有裨益的。
——炼特殊词。在诗文中,有一些字词与众不同,有特殊效果。归纳起来,大抵有以下4类: 1.数词:数词能产生丰富隽永的诗情,或有虚拟义,重夸张渲染;或有动词义,凸显动态。郑板桥《咏雪》“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永不见”,全诗几乎都用数字堆砌起来的,从一至十至千至万至无数,却丝毫没有累赘之嫌,读之使人宛如置身于广袤天地大雪纷飞之中,但见一剪寒梅傲立雪中,斗寒吐妍,雪花融入了梅花,人呢,也融入了这雪花和梅花中了。又如,齐己《早梅》中“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的“数”字,后经郑谷指点改为“一”字;此“一”字,是诗的画龙点睛之笔。 2.叠词:在诗文中,叠词出现的频率比较高,除了生动形象的摹拟声音形态,营造意境,使诗文更生动形象外,还增强语言的节奏感和韵律感,或是舒缓语气、起强调作用;有些叠词绘声绘色,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竟用七个叠词,形象、细致而深入的表达了词人在遭受了深创剧痛后的愁苦之情,为全词奠定了悲苦愁绝的感情基调,加强了艺术效果。这在诗词中是异常罕见的,让人震惊,但细读之下又觉得无比妥帖恰当,感佩于李清照的语言表达之深厚功力,音律音调之极高造诣。 3.象声词: 象声词,又叫拟声词、摹声词、状声词,是摹仿自然声音构成的词。准确地使用象声词,将会使说话、习文的生动性、形象性大大增强。在汉语里,它只是汉字当成“音标”符号,用来表音,而和字义无关。有些拟声词就属于叠词,因为其出现频率高,特单列一条。作用有一:使诗文更生动形象,使人有身其境之感。杜甫《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萧萧”“滚滚”更加形象化,不仅使人联想到落木窸萃之声,长江汹涌之状,也无形中传达出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感怆。透过沉郁悲凉的对句,显示出神入化之笔力,确有“建瓴走坂”“百川东注”的磅礴气势。前人把它喻为“古今独步”的“句中化境”,是有道理的。又如,孟郊《吊卢殷》“君归新鬼乡,我面古玉颜。羞见入地时,无人叫追攀。百泉空相吊,日久哀潺潺”(元和五年十月, 卢殷以故登封县尉,卒登封,年六十五。面对朋友故去,“诗囚”孟郊悲恸不已,天地同悲,山水同哀,写下了这首悼亡诗),“潺潺”一词,描摹声音,形容溪水、泉水等流动的声音,表现出一种幽静的环境,以寄哀悼之情。 4.色彩词:色彩词,即表示颜色的词。这些词有时作谓语用,有时作定语用,有时作主语或宾语用。但是作用只有一个,颜色一般表现心情。诗词中使用色彩词,可以增强描写的色彩感和画面感,渲染气氛。欣赏时,或抓住能表现色彩组合的字眼,体会诗歌的浓郁的画意与鲜明的节奏。杜甫《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翠柳”是新绿,刚刚披上绿衣的柳枝上黄鹂在欢唱,充满生机;蓝天上白鹭在自由飞翔。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白鹭在青天映衬下,色彩极其鲜明。两句中用了黄、翠、白、青四种鲜明的颜色,织成一幅绚丽的图景,传达出无欢快的感情。缀得错落有致,而且由点到线,向着无限的空间延伸,画面静中有动,富有鲜明的立体节奏感。 值得注意的是:锤炼特殊词时,应把握这些字词在诗文中与众不同的用法。特殊词的语法功能是声律的要求,或出于修辞上的特殊需要,或兼而有之。故而,应在读懂诗意的基础上明确该词的含义,继而联系全文,起承转合,首尾照应,贯通语意,以期开悟诗词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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