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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海尔罕 于 2020-11-23 18:45 编辑
人的一生,其实是个可大可小的题目。有不少人,竭尽全力,想把自己铸成一篇鸿篇巨著,这样的人非常了不起。我可从来就没有这么气势磅礴。
我始终认为,莫不如做一盘世人接纳的下饭菜是好。如同人的生命一般,起始于自然,最后又回归自然。
小时候,我是父母的一兜菜,下种,施肥,除虫,收获,然后做成自己最爱的美味。我是他们的希望,我是他们的幸福。
上学时,我是老师的一兜菜,识字,数数,天文,地理,然后教成自己最喜欢样子。我是老师的现在,我是老师的未来。
工作时,我是单位的一兜菜,上班、下班,值班,加班,然后成为单位最好的员工。我是领导的使唤,我是同事的帮手。
在家里,我是家人的一兜菜,爱他,疼她,忧他,愁她,然后变成了他们需要的人。我是老公的妻子,我是孩子的母亲。
我似乎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了一篇散文,抑或是小小说。当然,我是文章的主角,一篇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老公或者是孩子思念的的背影。
我无悔,自己是一兜菜。我自豪,自己沦为餐桌上的那盘菜。退休以来,我开始拿起相机关注蔬菜,尤其是绒绒的,绿绿的,柔柔的,粉粉的,嫩嫩的,虽然相貌丑陋,却人见人爱的菜心。
因为,不论是何种菜,它都是鲜活的生命,和我一样有心更有情。
【编后•推荐经典{菜花|孙犁(著名作家)}】
1 每年春天,去年冬季贮存下来的大白菜,都近于干枯了,做饭时,常常只用上面的一些嫩叶,根部一大块就放置在那里。一过清明节,有些菜头就会鼓胀起来,俗话叫做菜怀胎。
慢慢把菜帮剥掉,里面就露出一株连在菜根上的嫩黄菜花,顶上已经布满像一堆小米粒的花蕊。把根部铲平,放在水盆里,安置在书案上,是我书房中的一种开春景观。
菜花,亭亭玉立,明丽自然,淡雅清净。它没有香味,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异味。色彩单调,因此也就没有斑驳。平常得很,就是这种黄色。但普天之下,除去菜花,再也见不到这种黄色了。
2
今年春天,因为忙于搬家,整理书籍,没有闲情栽种一株白菜花。去年冬季,小外孙给我抱来了一个大旱萝卜,家乡叫做灯笼红。鲜红可爱,本来想把它雕刻成花篮,撒上小麦种,贮水倒挂,像童年时常做的那样。也因为杂事缠身,胡乱把它埋在一个花盆里了。一开春,它竟一枝独秀,拔出很高的茎子,开了很多的花,还招来不少蜜蜂儿。
这也是一种菜花。它的花,白中略带一点紫色,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它的根茎俱在,营养不缺,适于放在院中。正当花开得繁盛之时,被邻家的小孩,揪得七零八落。花的神韵,人的欣赏之情,差不多完全丧失了。
今年春天风大,清明前后,接连几天,刮得天昏地暗,厨房里的光线,尤其不好。有一天,天晴朗了,我发现桌案下面,堆放着蔬菜的地方,有一株白菜花。它不是从菜心那里长出,而是从横放的菜根部长出,像一根老木头长出的直立的新枝。有些花蕾已经开放,耀眼地光明。我高兴极了,把菜帮菜根修了修,放在水盂里。
我的案头,又有一株菜花了。这是天赐之物。
家乡有句歌谣:十里菜花香。在童年,我见到的菜花,不是一株两株,也不是一亩二亩,是一望无边的。春阳照拂,春风吹动,蜂群轰鸣,一片金黄。那不是白菜花,是油菜花。花色同白菜花是一样的。
3
一九四六年春天,我从延安回到家乡。经过八年抗日战争,父亲已经很见衰老。见我回来了,他当然很高兴,但也很少和我交谈。有一天,他从地里回来,忽然给我说了一句待对的联语: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他说完了,也没有叫我去对,只是笑了笑。父亲做了一辈子生意,晚年退休在家,战事期间,照顾一家大小,艰险备尝。对于自己一生挣来的家产,爱护备至,一点也不愿意耗损。那天,是看见地里的油菜长得好,心里高兴,才对我讲起对联的。我没有想到这些,对这幅对联,如何对法,也没有兴趣,就只是听着,没有说什么。当时是应该趁老人高兴,和他多谈几句的。
没等油菜结籽,父亲就因为劳动后受寒,得病逝世了。临终,告诉我,把一处闲宅院卖给叔父家,好办理丧事。
现在,我已衰暮,久居城市,故园如梦。面对一株菜花,忽然想起很多往事。往事又像菜花的色味,淡远虚无,不可捉摸,只能引起惆怅。
人的一生,无疑是个大题目。有不少人,竭尽全力,想把它撰写成一篇宏伟的文章。我只能把它写成一篇小文章,一篇像案头菜花一样的散文。菜花也是生命,凡是生命,都可以成为文章的题目。——1988年5月2日灯下写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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