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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海尔罕 于 2020-11-25 19:34 编辑
单身女工宿舍的走廊里烟雾迷漫,视线不超过三米。七八个烧煤的炉子可着劲儿地朝外冒烟,空气中夹杂着呛人的煤气,让人喘不过气来。不时有咳嗽声响起,生火的人自己也被呛着了。人们小心地躲避着走廊两边的炉灶杂物,嘴上没说,心里把那些生火做饭的人来回骂了不知有多少次。
今天是星期天,连着上了六天班且已经成了家的女工要利用这个时间,做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
没有自己开伙的单身女工和其他住户有两个选择,一是把门锁上,到外面呆一整天,再就是尽量不开门,把自己关在屋里,或看书,或做必须要做的家务。好在房间与门相对的墙上有一扇窗户,打开来可以进来新鲜空气。
这是一栋三层的筒子楼,一楼是厂医院,二楼三楼是女单工宿舍。筒子楼走道在中间,平日里光线都不佳,显得昏暗。
单工宿舍走廊两边都是住房。房间不算小,每间都是二十来平米,以前都放着四张上下铺的床。由于企业单身女工不太多,每间顶多住了四人,那个上铺,就成了女工放衣服杂物的地方。这种格局为新婚夫妇临时入住,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所在的三线企业和所有的企业相似,都遇上了住房紧张的问题,以至许多已经成家的职工们没有房子可住。将要求分房的申请交到总务处,也得等到第二年才有资格排队,等轮到自己分房还不知要多少年,要找婚房得自己想办法。
企业里家在外地的男职工多,都住在两栋单工宿舍里。男女单工宿舍建筑格局相同,不同的是,男单工宿舍每一间都得住八个人,要想在这里寻到一间房结婚是不现实的。女工成家前,一般都住在女单宿舍,相对宽松的环境让人们把目光投到了这里。
厂方对这种私下调剂的行为是默许的。人们通过协商,住在里面还没结婚的年轻女工搬出去,和合得来的同事挤一挤,就成全了一对新人。那时,我刚结婚不久,从果城的五交化公司与人对调来到厂里。妻子所住的房间里只有两人,妻和那位女工处得不错,给她一讲,就痛快地答应了,到了另外一间宿舍和朋友住在一起。那间宿舍也只住了两人,她住进去都还有宽余的。
开始的时候,女单工宿舍所住的新婚夫妻少,连上我们才三家,这三家都恪守不在宿舍走廊生煤炉子煮饭的承诺,想改善生活时,就和那些单身女工一样,用煤油炉子解决,且都在自己的屋子里进行,空气污染的问题还没有显现。
刚入住妻子就给我讲了许多注意事项:一是不能进水管房,那里是女工的领地;二是不能轻易开门出去;三是……四是……
女单工宿舍住的都是单身的年轻女工,冬天还没有多大问题,在炎热的夏天里,人家都是一身短打扮,进出都是胸罩内裤,反正大家的零部件相同,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能住到女单宿舍,纯属同事间的关爱,你得自觉地遵守这里不成文的规定。于是那时的夏天在这个筒子楼里就出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一旦丈夫要出门,妻子就得事先到走廊里查看一番,有没有“军容”不整的女工在外行走,有,得等人家进了屋关了门才能让丈夫出去。这还不算,妻子还得在前带路,遇上没有关门且里面的女工只穿着内衣时,就得上前一步替人家把门关上,这才让丈夫小心地通过。遇到上二班的丈夫半夜回来,妻子也得提前在楼道口守候,以免误入“雷区”。那时我所在的企业没有开深夜班,二班从下午六点开始,一直要上到凌晨两点。
就是这样也有撞上的时候。那时的宿舍是没有厕所的,要起夜的话,大的就得到楼下的公厕解决,而“嘘嘘”就在水管房的排水口前进行。这当然指的是女同胞,男的无论“大的和小的”都得下楼去。水管房位于走廊的第一间,是每层楼的必经之地。一次晚上水喝多了,半夜内急,起来看看睡得正香的妻子,不忍心将她叫醒,一人悄悄出了门。谁知刚走到半路,就撞上了一个从水管房里出来的女工,她穿着一身内衣,睡眼惺忪,一脸的疲惫,走得有些踉跄。当四目相望时她清醒过来,我们两人都尴尬异常,各自将脸转到别处,落荒而去。还好,那女工是结了婚的,是住在里面的三户之一,她的丈夫也遇上过这样的事情。事后,大家再相见时会意地一笑,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还有一次,妻子上二班,快下班时我去接她,心想都下半夜了,尽管天热,大家应该也睡了。毕竟是住在女单工宿舍,还是有些小心翼翼,加上又听到了一阵水声,像是有人冲凉。看见从水管房门里印出的灯光,知道那些粗心的姑娘们又没有将门关上,忙喊了一声:“女兵们,请把门关上,有男兵路过……”
就见从里面探出个精湿的头来,迅速一看,“妈呀!”赶紧缩了回去,“砰”的一响,门就关上了。我这才快步经过那儿,朝下面去了。
这些不便和尴尬都在我们小心避让下安全地度过了。
随着入住的年轻夫妇不断增加,开伙做饭的也多了起来,煤烟、煤气的污染日渐突出。正式住房不知在哪里,新生命的到来却是不能阻止的。奶粉是稀罕物,年轻妈妈都得自己哺乳,孩子饮食质量如何,全在于妈妈的奶水。看着奶不多了,就得炖上点猪蹄汤下奶。
我们用的煤油炉是刚成家时岳母给买的,足有五十根芯,火力强劲。用煤油炉子不存在煤烟问题,但那时煤油却不好买,所以平时我们都是在饭堂打饭吃。实在太馋想改善一下时,就买点不用太费时间的瘦肉、猪肝之类,始终不去生那炭火,好在没有着急要孩子,两个大人怎么着都能凑合。
寄住在女单工宿舍的双职工越来越多,一家动用了烧煤的炉子,其他的家庭纷纷效仿,走廊里就热闹了起来,污染越来越大,最后就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偏偏我这人有个流鼻血的毛病,每天上下班都得数次穿越“封锁线”,煤烟一熏,煤气一呛,血流不止,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医生说话了,要我们脱离这种环境,要不然这个流鼻血的毛病是好不了的。一位从部队转业的女军医,外表严厉,心肠却很软,她开了张证明,找院长盖了公章,让我们拿到总务处去。总务处长说:“厂医院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我正在想办法。”
只认为总务处长就是说说而已,没想过了两天,就通知我们去接房,去了才知道分了一间母子间给我们,让我们临时住进去。母子间又叫“妈妈房”,本来是分给那些丈夫不在企业且带着孩子的女工住的,但那时这种情况不多,母子间有空余的。总务处长告诉我们,母子间不是正式分房,我们住在这儿不影响正式房的排队。
把钥匙接过来,来到母子间里。母子间也是筒子楼,上下两层,但却比单工宿舍短许多,走廊不黑。不一会儿,前来粉刷的工人也到了。房子很小,不足八平米,但粉刷出来还是显得很不错。更可喜的是在住房的对面,有专门的厨房,虽然是四家共用,但那煤烟煤气都能通过烟囱排出去,空气新鲜得多。
房间逼仄,放了一张双人床后,就所剩无几了。挨着床挤了个小衣柜,进门处放了张配发的条桌,自己那张写字台再无地方可放,就重叠在了条桌上。你别说,这一来就有一个宽度不足一米的空间,放上一盏台灯,写东西的地方也有了。那时我已经调到了厂宣传部任厂广播站专职播音员兼广播编辑,加上爱好文学,晚上常要爬下格子。忙完家务夜深人静后,将头钻进去,打开台灯,赶着编辑和撰写新闻报道,抽空也写几篇小说、散文。那个时候,妻子已经怀孕,我们的儿子就是在那种环境中孕育来到人世间的,我那流鼻血的毛病也在入住母子间后渐渐好了起来。
母子间修在一个高坎上,靠厨房那边的后面是一个荒坡,几株小树,杂草丛生,据说里面有蛇出入。为了确保安全,平时都不敢开窗。在我们住在母子间的几年时间里,并没有看到有蛇闯入,但蟑螂却多得要命,更可气的是,这些大个头蟑螂不怕人,见缝就钻,还经常飞着闯进卧室来。住在里面的职工都戏称它们为“飞行坦克”。
一天晚上,才八个来月的儿子不知中了什么邪,两眼发直,盯着一个地方直着嗓子大叫,哭得声嘶力竭。我定神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看到对面墙上有十余个硕大的蟑螂,长长的触须相互探寻,也不知在交流什么。有两只飞起来,直落在蚊帐上,沿着松软的账面就要朝里面爬,这情景可够吓人的。那一晚,妻子哄着儿子,我就与那些“飞行坦克”进行着殊死的搏斗,细听听,隔壁也传来了异响,抽空去看了下,都是“飞行坦克”给闹的。下半夜总算把那些大蟑螂给消灭了,看着儿子终于睡去,妻子也抱着孩子打盹,这才感觉到又困又乏。
1985年,儿子满三岁了,我们终于分到了第一套也是最后一套福利住房,那是一套被称为小套间的房子,两间住房,每一间都比母子间要大,总面积已经超过女单工宿舍了。令人惊讶的是,隔着一条走廊,还有一间独立的厨房,面积和一间居室差不多。那是工厂在改善职工住房条件时新加修的。厨房里不光砌着可以封火的烧煤球的炉子,还有洗衣池、操作台。洗衣池下边有一个废水池,比洗衣池还大。正纳闷为什么会将这里留这么大时,老住户告诉我们,夏天可以站在里面冲凉,晚上起夜也可以在里面,当然只能“嘘嘘”。住房还带着一个不小的晒台,晾衣服、乘凉都非常方便。甚至还可以把晒台用竹席简单的一封,在上面搭一张小床。我们一家三口,两间房已绰绰有余,那晒台在以后就派上其他用场,成就了我们的另一个故事。这是后话,此篇不提。
住房问题解决了,我们终于在结婚五年之后有了自己的窝,虽然还很简陋,但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家。
据说在讨论我们分房时还发生了一番争论。有人说我是从外面调进来的,虽然工龄长,但里面却包含着知青年限和部队的军龄,本企业工龄并不长。并以此为理由要我们推迟分房。总务处长一锤定音:知青算工龄是国家政策,军龄算工龄更是这样,我们不能因为人家是从外面调来的就另眼看待!
得知此事后,我们都对企业和那位正直的处长充满了感激。
时光悠悠,流年易逝。转眼数十年就过去了,我们的企业早就从深山搬迁到了重庆,包括我们在内的许多职工都住进了带电梯的商品房。抚今追昔,一种沧桑涌上心头,那围绕着住房的故事仿佛就在眼前上演着......
【编后•记住筒子楼】“筒子楼”之说源自其面积狭小,每个单间大约有十几平的面积。它是颇具中国特色的一种住房样式,是七八十年代中国企事业单位住房分配制度紧张的产物。这种有着长长的走廊、卫生间和厕所都是公用的房子,其前身不过是各个单位的办公室或者是单身职工宿舍。在“筒子楼”的生活化设计中,每一层都会有一条长长的楼道走廊,而居住在这里的住户,通常一层会共用着一个洗漱间。除此之外,厨房都是简易地搭建在门口的外边,然后旁边堆着蜂窝煤(一种可供家庭使用的燃料煤)或是摆放着液化罐。
● 散文:秋语,祖籍山东,生活在重庆。一位筒子楼的亲历者。
● 朗读:王季秋,【逸飞中文网】之【艺术生活】编辑。
● 制作:海尔罕,【逸飞中文网】之【艺术生活】编辑。
● 本文于2020.11.21网载【逸飞中文网】之【荷塘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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