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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其他H城知青一样,靳一马比我们Y市知青大那么三到四岁,早两年下放到这个湖州农场。
同好几位H城男知青一样,靳一马长得牛高马大,一如其名讳那般伟岸。一米七的我站在其身旁,须把视线稍稍调整一下,至少得呈5%仰角才能扫到他顶上头发。目光挪下来一点点,进入我瞳仁的是一张粉刺密布趋近古铜色的刀条脸。脸上排布的五官不怎么抢眼,可也不能说是乏善可陈。两只颇具马相的大眼睛,不是一眨也不眨久久地瞪着你,就是忽闪忽闪地眨个不停,眨动频率之快,总让人想掰开他眼皮瞅瞅眼眶里是否进了尘土抑或小飞虫啥的。他这双眼皮大眼睛固然长得好看,可没有相宜的浓眉匹配,造物主给胡乱配上的居然是两撇若有若无的淡眉,还略呈八字形。
哎呀,我的个造物主呀,这杀人风景的臭活儿,你这厮也干得出呀!作为补救,给他造嘴时,在嘴形大小、厚度、弧度的处理上还是颇为上心,使这个“局部作品”多少呈现出了一个男子汉的庄严稳重和大气。可造出的鼻子又让人不敢恭维了:鼻梁仿佛是个软骨头,不愿履行拱着支撑着面部制高点的义务,非要谦逊地往平原地带贴近、再贴近……
即便如此,在我们几个初来乍到的少男少女眼里,一马兄仍不失为一枚棒小伙俊满哥,特别是那对睫毛深深瞳仁大大的马眼,让人觉得面善,容易接近、亲近。
同大多数H城男知青不一样,在我们Y市知青中,他是最没有老大哥模样和“派头”的,相反还有略略带点憨憨的近乎傻傻的味道。一开始就同我们近距离交往,后来还趋近于“零距离接触”了。当然,越到后来,“我们”这一复合代词的指代范畴也越缩小了,缩小到就剩跟一马兄同在一个作业组的几个人了,具体而言就是我和杜仲这对油盐挑子,有时再加上胡芬芳、曾菊这俩贼精灵丫头了。
说起来,我们这一拨Y市知青十来个人,就我们四人最投缘。在校时,胡芬芳作为班上最漂亮(不单指颜值、身材,还有学习成绩)也最傲气的女生(用现在的说法称为班花一点儿也不夸张),除了跟曾菊要好——要好到视之为贴心丫鬟——以外,不怎么待见全班同学尤其是男生的。不过对我和杜仲还算友好,对我们的搭讪或曰套近乎之类,还不时地接接茬儿,或打打口水仗儿,但总的来说,在我们眼里多少显得那么高冷了一点。
之所以没正儿八经高冷以对,我想还是因为在她眼里,我俩这对油盐挑子不完全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庸碌顽主吧?说真格儿的,俩顽主玩起来没个消停且花样繁多堪比孙猴子,听讲做作业考起试来也不含糊,跟她芬芳几乎包揽全班前三名。杜仲喜欢显摆他的书袋子,时不时来他个《林海雪原》、《红岩》、《青春之歌》的某些桥段连背带加油添醋的,我往往出于对原著的尊重,对他“改编”得太离谱的个别情节、细节当头棒喝,然后逐一正本清源。芬芳无法矜持到底,无法保持沉默,有时也禁不住参与论战。为了在论战中战胜对手,三人暗地里都铆足了劲,可劲儿搜罗课外书籍特别是当年能看到的一些被当作毒草禁了几年后来又解禁了的小说,找来便狠狠地恶补最感兴趣或最有可能成为论辩焦点的章节、桥段,以备论战。新一轮论战下来,各自又是具有针对性地好一番恶补……如此循环,算是咱少男少女在初涉文学驿路时呈现波浪式前行、螺旋式上升的一种态势吧。不过,这种以显摆、晃荡肚子里半瓶醋为目的的所谓论战,几轮下来,就渐觉乏味而不了了之了。总的来说,与曾菊相比,芬芳的课外活动跟咱哥俩呆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少多了。
说到曾菊,作为女孩,相貌、智力也算过得去,可跟芬芳还是没法比。常年梳着个运动短发、喜欢说说笑笑蹦蹦跳跳,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口无遮拦的,有点野小子味道,常跟我们瞎玩一气,诸如上树掏鸟窝、下河击水花、跑郊外菜地偷摘黄瓜之类勾当没少干。芬芳对她这位闺蜜野成这个样不免有些微词,劝了几次毫无效果只得作罢。
下放到农场的头个把月,芬芳跟曾菊还是吃住干活在一块,基本上形影不离,跟我和杜仲在一起的时间比在校时多了点,可还是远没有曾菊这么随意,收工后偶尔跟知青姐妹们打打扑克,大部分时间窝在床上打着手电看书,耗尽电池便睡觉。连闺蜜曾菊也叫不动拖不动她,无法让她参与我们仨围着靳一马鼓捣的湖州夜话穷快活瞎胡闹。直到有一阵子,曾菊在一连三回的闹腾中缺席(真有些反常),第四次闹腾时,总算来了,还带来了芬芳,让我和杜仲眼神直了,意外惊喜的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一马兄倒是随便瞥了芬芳一眼,目光移到床头砖块搭起的小台子上,端起台子上的饭盆,端出个来了不喜没来不愁的淡然范儿,然后把饭盆偏向嘴边喝水,喝了一大口,继续眨巴他的马眼。这家伙心里咋想的我无法百分百揣测个透,但估计至少没他那张刀条脸上所刻意部署的那般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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