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马屌一双大手,该出手就出手,一点也不含糊。就说这时候吧,敏捷灵巧得能在动态物体(如芬芳妹子跑动的臀部)上精准地擒拿虫豸(如毒蜘蛛)。还有在役使耕牛犁田、耙田、耧田等农活时,他对牛的役使和掌控犁耙耧的手面技巧,都像一位真正的作田高手那么娴熟自如。可在某些事情上,却又笨拙得完全不像同一双手了。比如说插秧吧,这仁兄手脚奇慢,左手攥着一把秧如同攥着一个上绿下白的死疙瘩,拇指仿佛被焊接到了秧根上一点也不会动弹。右手则是五指齐上,撕扯一阵也扯不开几绺盘缠着的灰白色秧根须须,好半晌才撕扯到分量适度的几根秧苗,插在溶溶田泥里,又总是摸摸索索,老半天插不稳插不到位似的。他老先生插一兜的功夫,我等插两三兜不在话下。
这样一来,就连我们几个新知青外加一个乡下小男孩与他在一块水田插秧,都能轻而易举超越他,不经意间甩下他好长一截。那孩子叫满伢子,是队上会计最小的儿子,才十来岁,小学没念完,就死活不肯念书了。咋办?人家的的老爹不大不小也是个队干部,怎么着也得照顾照顾不是?队里就让这孩子跟知青们在一块干活,干一会玩一会,干多干少随他的便,反正工分按半劳力记。不知怎么一来,这个透着几分机灵劲的小家伙总喜欢跟我们几个一块凑热闹,跟我们也蛮亲热的。
那天来到打好秧把子的大田,几个促狭鬼背对着马屌,互相使几个眼色,想不默契默契出他一下糗都不行呀。于是乎,几个人嘻哈着要当马屌陛下的左丞右相,把他夹在中间下了田。刚开始那十几米远的时候,杜仲和我虚张声势,嚷着加油加油啊,手上却鼓捣些假动作,就是不怎么出活。芬芳和曾菊嘟囔着嗔怪这扯秧的没洗净秧根上的泥,忙不迭地在脚印形成的狭小水洼里洗着秧根。马屌不为咱几个的喧嚣所干扰,按他的节奏目不斜视插着秧苗。脚下极缓极缓地后退着,瞅着他亲手树立的茵茵绿野渐次扩大,而我们这几个小栗子压根不是他的的对手,叫得凶,手脚却远没跟上,让他这个靳一马真个是一马当先了。瞧他那嘚瑟劲,嘴角都流出微笑了。
你就笑吧,笑吧,看你还能笑多久。我歪了歪嘴角,递给杜仲一个怪异的笑,杜仲接过笑来传递给曾菊,曾菊再传给芬芳。芬芳愣了愣神,抹去了些许笑纹,随即再度漾开,递给了那个小不点的满伢子。时候到了,大家猝然发力加速,小半天就用快速插好的秧苗,做成前后左右包抄马屌的绿色围屏,让他成了一只活动空间越来越小的困兽。一时间,“快快快,关关关,关住马屌,憋死马屌呀”,各种怪腔怪调从我们几个嘴里蹦出来,荡漾开来,飘往偌大一片田野上扯秧插秧挑秧的人们耳边……
在我们几个小鬼的哈哈大笑中,马屌只好干瞪着马眼一样的大眼睛,猛可里看到芬芳插的那几行稍慢,让那翠绿的“大口袋”还差一点合拢来。可锁口嘛,也就只是分分钟的事儿喽。马屌忙不迭做举手投降状,口口声声承诺晚上同你们讲两段《基督山伯爵》,以换得我们的“有私援助”——我们一人同他插两行以保持与他的齐头并进。
这样的有私援助,于我们也是甚为乐意的。因为不必要等到晚上,在我们每人插八行、他只插四行的“齐头并进”中,我们从他那里赚得的笑声也不少了。一会儿扔给他一到两行(不过,我可注意到,芬芳时而扔两行,时而有意无意间又把那两行续上),一会儿把他甩下一截子,一会儿甩秧给他,故意溅他一身泥巴,一会儿又让他“坦白交代”昨晚上又进了队上哪个寡妇的被窝,或者是又同哪个堂客手牵手窜进了青纱帐甘蔗林(当然这是子虚乌有的事罗),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总之,有我们和马屌在一起的水田里,就有这些荤荤素素的欢声笑语充盈茅舍斗室,甚或向四野里荡漾开来……
为了避免被关得太难堪,马屌总是笨鸟先飞,早我们个把钟头来到大田。可几个时辰下来,仍然幸免不了被关住的窘况。这时候只得尽最大努力加快速度,可也只是一个快了一点的架势,实际效果也快不了多少,所不同的只是每一兜秧苗的根数悬殊迥异,插下的秧苗半数以上的茎秆给拦腰摁在泥里(俗称插了“烟壶脑壳”),过后自个儿发觉了还得返工。
有一回这返工是由我和杜仲、满伢子代劳的。当然不是我们可怜马屌兄之所为,而是被迫的。被谁?队长程小驹是也。谁能想到,这位程队长——一个红光满面挺胸凸肚的小个头壮年汉子——竟然指责我们几个调皮鬼欺负老实人,命令我和杜仲两个替老实人靳一马把没插好的那几行返工。靳一马,人高马大,一身好力气,不用干这个,挑秧打秧去。
跟马屌混在一块的日子,算不算花样年华不好说,就他这个马善被人骑被人打趣让人开心的德性来说,咱一干毛头小子丫头啊“成日放纵趣逗马,青春作伴好快乐”的青春岁月,不是可以唤作马样年华吗?
有一回笑闹过后,我把我这创意跟大伙儿一说,杜仲和俩丫头连连叫好,啥也不懂的满伢子也傻乎乎跟着叫好,跟着怪腔怪调连喊带唱起来:“马样年华,马样年华……”
我忽然觉得少了什么,猛地喝断了他们:“别唱了,马呢?”
声明: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版权归属原作者,未经许可,任何第三方不得转载,侵权必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