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飞有声｜人海中的樱花

清荷 · 发表于 2021-3-18 10:35:34

本帖最后由清荷于 2021-3-18 16:16 编辑

【美文诵读•人海中的樱花】

文：小引诵：清荷

从前，去珞珈山看樱花，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记忆中，每到初春，三镇百姓蜂拥至武汉大学踏青赏花，大约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候我还在附中读书，每到花季，一放学就从狮子山东北角的树林中穿行而过，爬过小山岗就可以看见树梢掩映的理学院穹顶。半山腰转个弯，切到水院小别墅边再朝上走，那条路，就是后来名满江湖的恋爱路。其实恋爱路更早的时候本身就是一条石板路，施工队用鹅卵石在台阶上留下了诸多爱情古典诗词，无意中与灿烂的樱花相互应和，弥补了些许花季之外的缺憾。

从恋爱路爬到环山路，右边是老斋舍的附属建筑，早年是食堂，也曾经是学生俱乐部。如今抬头可见高大的歇山式屋顶，外廊双柱上云纹翻卷，石雕细腻。这是樱花大道的背面，安静也寂寥，当年周恩来先生在这里做过演讲，后来大学生辩论会也在这里举办。有一年，我邀请了中国当代著名诗人于坚、伊沙等人来此做过一次诗歌音乐会，星光漫天，观者如云。听完诗人朗诵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坐在樱顶，有人在图书馆的屋檐下弹吉他，有人在老斋舍的长楼梯上叹息，那是热爱诗歌的年代，也是迎风高歌、无所畏惧的年代。

有朋友曾经跟我抱怨，去武大看樱花，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我听了不禁暗自偷乐。熟悉的人都知道，武大校园内包含了好几座山。除了较高的珞珈山外，还有狮子山、团山、侧船山、火石山等等。师生们在校园中走动，起起伏伏，并不觉得累。几大建筑群依山而建，交通也依山而走，辗转穿行，顺势而为，并不拘泥。我对朋友说，珞珈山校园，是不同于中国传统宫殿院落的开放式布局，要想不迷路，其实也简单。你靠着山走，总会走到最高的地方去。

武大樱花真正的举世闻名，可能是2000年后的事情。或许是因为高铁的飞速发展，或许是因为网络时代的快捷传播，忽然有一天，来武大看樱花要买门票了，要预约了。老武汉人说，幸亏小时候看得多，否则多尴尬。其实他不了解，每天十万人涌进校园，这可让人头疼，光做卫生就够呛，更何况还有交通问题、安全问题。而赏花踏青、结伴春游又是社会需求，这两难的处境的确让校方颇感棘手。

幸亏校园广阔，让人迷路，否则一年一度盛开的樱花，不知道还会让多少人因为拥挤而郁闷。说到底，这大气磅礴的格局，要归功于蔡元培和李四光。前有蔡先生率先提出修改校名，又云“于洪山附近另建新校舍”，后有李四光先生执笔上书，主持其事，校址圈定，土地征收，会同邵逸舟、叶雅阁、缪恩钊等诸多英才，终于为我们留下了震古烁今的辉煌。如今从武汉大学牌坊沿着山坡朝上走，还不到樱花大道，左边就是桂园操场和宋卿体育馆。如果你留心，会看见樟树林边的一座雕塑——李四光西装领带，牵着一头毛驴搭手远眺，这或许就是他在武汉大学历史上留下的最深刻的形象。

可以想象一下1928年的初秋，李四光和叶雅阁等人从宾阳门（今大东门）朝东出武昌城，过长春观、东岳庙、宝通禅寺，三四公里的路程即可抵达现在的街道口。那时候洪山一带荒芜杂乱，几座小村庄散布于山脚下，烟户寥寥，清幽僻静。他们左转，会忽然看见连绵的山岗和浩渺的东湖，慧眼识珠，拍案定夺，现代意义上的武汉大学就此诞生。那是冥冥中于苍凉冷僻处看见光明的能力，当然，不仅仅是个人才华和洞察力，这也是那个纷乱之中国薪火相传的文脉所向。时代的洪流带走了许多，也留下了许多，是非成败，兜兜转转，如今到武汉大学来看花的人，或许并不会知道这些被历史的帷幕深深掩盖的传奇。

到我五六岁开始记事，学校的樱花已经开满了老斋舍楼下，那条路也被师生们称作樱花大道。再往后，老行政楼、鲲鹏广场，师生们逐年种植的樱花顺着马路延伸，把武汉大学的三个建筑群串连起来。如果从空中俯瞰，狮子山和珞珈山之间的谷地中，一条玉带烘托三朵莲花，似乎暗合了当年武大校园设计师凯尔斯、李锦沛等人的构想——让这块中央谷地成为留白，乃至逐渐成为校园中心的大花园。花以建筑为背景，建筑以花做点缀，不管是南方风格的飞檐还是北方风格的平整屋角，在珞珈山的风雨冲刷下，始终记录着不同时代的冲突、交融和默认。

2020年春，新冠病毒席卷全球，武汉“封城”期间，正是樱花灿烂之时。住在校园中的朋友曾经拍摄过空无一人的樱花大道，夕阳西下，万里无云，雪白的樱花兀自开放、兀自凋谢。我问他，今年的樱花和往年有什么不同吗？他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今年的花，开得晚，开得特别灿烂。停了会他又说，满地花瓣，像刚下过一场大雪。那几天，武汉大学还在网上发布了一封公开信，正式邀请全体援鄂医疗队员及家人今年来珞珈山赏樱。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一年后病毒退去，审视被疫情冲击后的武汉，别有心境。昨天路过老斋舍，发现枝头已有零星的花朵忍不住寂寞，提早打开了花蕾。我仰头张望着那几朵报春的樱花，身边三三两两是过完春节刚刚返校的学生，欢笑声、吉他声、歌声又一次从打开的窗口传来。万物生长自有规律，正如此刻的珞珈山下，樱花的开放早就是定局，李花、梨花、桃花依次开放，人海中的悲怆与欢乐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