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尔罕 于 2021-4-2 11:44 编辑
2016年6月26日上午,本来决定带儿子、孙女和好朋友小叶一起去日月潭坐船游览,定好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半,台中的四十九岁侄子小元开车来酒店接我们。九点我们就收拾停当,等着车来。 看着窗外火热的太阳(37度高温),儿子突然改变计划了说,不想去日月潭了,天太热怕他的宝贝女儿中暑。其实我也怕太阳,何况日月潭六年前我就去过,没有太好的印象,完全无法和我们的杭州西湖相比,只因为儿子孙女第一次来台湾,本老太太纯粹陪太子攻书罢了。现在主角都说不去了,正合我意。我忙说,要不你们上午自由安排,我现在和小元哥哥去台中的书店逛逛?来台湾我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买书。中午一起吃饭如何?儿子看看他的女儿,小叶看看我,大家都同意了。 车,刚开出酒店的地下六层停车场,小元问我:“姑姑,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奶奶的墓?” 我忙问:“在哪?我奶奶的墓不是在台北吗?” “什么呀,在台中,而且很近,你要不要去哦?”他还有点调侃我的样子。 “去,当然去! 书,我们回台北再买。”我一语定夺。 就这样,我们果断地改变了行程,车直接向“台中市市中区合作社示範公墓”驶去。 我奶奶1948年跟随我大伯一起来了台湾,1968年83岁逝世于台北荣总医院。我是我爸妈从台湾回到大陆以后才生的,所以我想,我奶奶到死也不知道有我这个孙女(因为她在世时国共两党正封锁得紧,海峡两岸连信也不通)。如今我都年过六十了,自己都当奶奶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奶奶在何方。 “你知道我奶奶墓的位置吗?”我有点怀疑地问小元(因为我奶奶只是他奶奶的妈妈而已 )。 “知道,前几年我还来过!”小元的回答打消了我的疑虑,。 到了公墓门口,我们在一小花店门前下了车,花店的女老板很亲切地接待我们问:“这么热,大中午的你们怎么这会来?” 小元指指我说:“她可是从大陆来的哦!” 女老板看看我完全不是扫墓人的打扮(一身红裙)笑笑说:“有心就好,有心就好。”算是理解。包好了鲜花,我们再次上车,车,直接驶进了公墓。 这个荒无人迹的墓园里就我们一部车,下了车,就我们两个人,两个活的人 。虽然骄阳似火,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 已经转了三圈了......怎么会找不到啊?红砖台阶,没错啊!凉亭右边,也没错啊!可是...... 看小元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我也有点着急了:“要不要我们问问你爸?” 小元放下给他爸的电话,自言自语地说:“是凉亭右边嘛,是红砖台阶嘛,只有这个吗?” “姑姑,看来我们得分开走,一人找一边。”他看着我说。
一人走一边,就意味着我一个人要在这个偌大的墓地里转悠,而且是个几乎荒废了的墓园(上世纪五十年代修的)。这个墓园的大部分的墓都已杂草丛生,好多连碑都斜了,歪了,倒了,可以看出年久失修,后继无人了。 小元说,这里都是很久以前的墓,没人缴费也就没人来管理了,政府又不敢随便动,因为这些墓地是永久的。 我不敢、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说:好。 于是小元往左,我往右,一排一排地看,一个一个地找,一个巷道找完了,再走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和那些东倒西歪的墓碑,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丝的声响。我不停地大声喊着给自己壮胆:“小元,你找到了没有啊?!” 没有回应,我就更大声了:“小元,你在哪? ” “我在这,还没有找到呢! ” 我松了一口气,看见小元从很远墓碑中钻了出来。 横七竖八的我们都看过了,没有。 我们俩都晒得满脸通红直冒油(我还有把伞,小元却光着脑袋晒,背上都湿透了)。 我担心地看看怀里的鲜花,生怕太阳把它晒萎了。小元从车里拿出一瓶水好小心地给花浇水。 抬头问:“姑姑你喝不喝水?” 我摇摇头问:“我们要不要再问问你爸?” “我们还是会有办法的,上车!”小元果断地说。 上了车,"哎呀,好烧屁股!" 车在太阳底下似乎烤焦了,我翘着屁股不敢坐下去,问,“我们去哪?” “管理处,管理处一定能查出来的,哈哈!”小元好像松了一口气,笑着回我。 这些年久的荒墓,管理处可能会有档案的吗?我担心的想。 管理处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我们向他们报上了要找的墓主人姓名,年轻女孩快速地在电脑上输入了我奶奶的大名:刘庭琨。说,没有。 “立碑人姓名也可以查的。”男管理员在一旁提醒。 “庄虎?万华年?万赓年? “有了,有了,万赓年,在这!”年轻女孩子大声说,“立碑人是万赓年,墓主人叫刘廷琨。” “对,对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和小元都高兴的笑起来。 女孩对我说:“刚才你写给我的名字是“刘庭琨”,的“庭”字是广字头,电脑里“廷“是走之底的,你要确认一下名字哪个正确。如果错了,我好帮你改正。”好温柔的声音 “电脑里是对的,我可能写错了。”我忙解释道。万赓年是我大伯,他为自己母亲建的墓,立的碑,奶奶的名字应该以他写的为正确。 “这么热,为啥你们这时来扫墓?”那个女孩皱着眉,看看屋外近正午的太阳问。 还是小元回:“她是从大陆来的哟,来看她奶奶。” “哦.....”两个管理员似乎有点意外,也有一份理解,好久才说,“我们这里以前也有这种故事发生,都是战乱造成的.....” 男管理员叮嘱一声,你们车跟着我。顶着烈日就出了门,跨上他的摩托车。 不到三五分钟,我们就找到了我奶奶,小元他祖奶奶——刘廷琨老太太的墓。
奶奶的墓被绿色的植被覆盖着,周围的松柏已经快两层楼高了。我们扒开覆盖在上面的绿色植被,里面空间非常窄,但非常干净和阴凉,一个不规则的大理石墓碑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鲜红的十字架下面,刻着金色的大字:万母 刘太夫人安息.....(奶奶和爷爷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爷爷还当过神学院的教授和传教士) 右边第一列是奶奶出生的日子:民前念六年三月念六日生。 右边第二列是奶奶去世的日子:民五十七年四月六日荣召 左下角是立碑人:奶奶的六个儿女:赓年(大伯)、舞年(我爸)、绮年(大姑)、华年(二姑,小元的奶奶)、锦年(三姑)、乐年(六姑)。 我把鲜花轻轻放在奶奶的碑前,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轻轻地说:“奶奶,我是你的孙女万瑚,我来看你了,虽然太迟了,但是我还是来了.......” 我说不下去了。 “姑,心到了就好了。”小元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 其实,我伤心、掉泪的并不是因为这个我从没见过、也没有感情的老太太,我伤心的是碑上的六个立碑的人,一个都不在了...... 我流泪了,心痛无比.....过一段时间,再也不会有人来了,和四周那些荒墓一样。 小元似乎看懂了我的心,安慰我说:“我爸说,等秋凉了他还会来这里整理的。”(多少年来我的表哥庄虎每年都来墓园好几次给奶奶墓地整理,剪枝、打扫,只是前年他中风了,病癒后就来的少了。小元自己多年在海外跑船(他是音乐家,还兼着个船长),很少时间回到台中。父亲中风后,他才申请调台中港工作,以便照顾他七十九岁的父亲和七十二岁的母亲。小元还说:“姑,放心吧,以后这里还有我呢。” 我想陪奶奶坐一会儿,石头很烫也没有感觉。 望着那碑上红色的十字架,我忽然也感觉到了上帝的存在:有了上帝的庇护,奶奶的墓近六十年来才保存得如此完好;有了上帝的庇护,我才能在有生之年找到我奶奶的墓。 感谢上帝。 临走了,我和小元又将掀开的绿色植被遮盖了上去,不想外面的烈日和风雨打扰奶奶。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和感动,对小元说:”除了你,没有人会陪我来这里找我的奶奶。当然,你爸会,可是他自己已经举步维艰了。小元谢谢你。” 小元嘴角笑笑看着我,没有说话。 当晚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这组在墓园的照片,写下了最深刻、最伤感、最无奈的话: 一个人死了,会活在怀念她的人心里;如果怀念她的人也死了,这个人就真正的死了.....( 2016年6月29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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