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悍雨啸风 于 2021-2-4 09:55 编辑
一
田埂上的迎春花,一簇一簇的怒放着金灿灿的花朵。几只小银雀兴奋的抖动着翅膀,跃跃欲试,准备新一个春天里的翱翔。
随着一串欢快的狗吠声,从做实验田的沙棘地里钻出来一个满头大汗、脸膛黑黢黢的年轻汉子。他手里提着一把平头砍刀,身上沾满了沙棘枝干上残留的冰霜,手臂上满是一道一道沙棘刺的划痕,有几道新划痕渗出了血渍。
他看着站在地头直冲他吠叫的大黄狗,眯起眼,咧开厚实的嘴唇嘿嘿地笑了几声,向它摆了摆手,径自提着一小篓沙棘嫩芽转身快步的往村里走去。
二
因为是周六的缘故吧,李家坳村村口旁的碾谷场较往日显得热闹了许多,三五成群的小孩子们在忘乎所以的疯狂追逐嘻玩着。
碾谷场的边角上,七八个妇女围坐在一起,各自面前都摆放着大小形状几乎一个摸样的箩筐和一个色泽各异的布袋子,各自都在无声的快速游动着手指剥离着自家去年采摘回还未来及处置的花椒。
“都走了。” 已经开始发福的大婶子用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六婶子,我叔和我大哥也走了吧?”
“也走了,我家二楞和他爹是昨天最后离开的。”六婶轻轻地摇摇头,“这爷俩一走,空落落的,就象少了一片天那样。咳,这过的是个啥日子啊?”
“谁家不是这样啊?想过好日子不出去咋行?” 大婶子跟着也摇了摇头。
“你们看,憨伢子下地回来了。”
“你别说,憨伢子挺明白吃饭的重要性,总是能准点回来吃饭。”二大娘抬起眼看了看从场边走过去的李憨伢,笑着说了一句。
“是啊二姐,这憨伢子除过吃还懂个啥?一天到晚就是个憨干憨笑的。”大婶子接过话茬。
“不过,有憨伢子在村里,给咱们也算帮了不少的忙啊?”上了点年纪的大婆婆望望走远了的李憨伢,充满疼爱的点点头。
“可不是啊,憨伢子还真为咱村里各家各户的解决了不少问题。”村里唯一一家外姓的王家大媳妇翠枝由衷的附和了一句。
“要是没俺家憨伢子,你说,咱村恁多的事情谁来帮忙打理啊?咱村里的干部年龄也都不小了,年轻的也都快六十了,自己都顾不过自己来,还不都指望着俺家憨伢子啊?”李憨伢的二叔家婶子带点骄傲的口气大声说道着。
“二婶说的是,剩在家里的都是咱这些老弱妇幼,没个强壮的男人照应着也不行啊?”李憨伢的堂姐玉兰跟着感叹了一声。
“亏他是个憨伢子,换个精明点的才不会给别人家去扫瓦上霜呢。”村上开小卖部的李胜家媳妇撇了撇嘴。
“就是,谁放着钱不出去挣,傻不楞登地守在农村里给别人家出憨卖力呢?”刚回娘家的憨伢子的大表姐兰英捋了捋头发。
“话不能这么说,咱可不能得了便宜还不卖乖。”二大娘瞪了一眼李胜媳妇和和兰英,“一点都不傻的憨伢子,是为了报恩啊。”
“二大娘说的对,这憨伢子的话不多,每天里都是笑呵呵的,从不和人争个道长理短的,也不图个报酬,就知道实心实意的帮大家干活。都是一家近门子的,憨伢子谁家没帮过啊?”
“说起憨伢子,今天该轮着俺家管饭了。你们先唠着嗑吧,我得赶紧着回去给他做点吃的去。”三婶子把检好的花椒装进布袋里,站了起来。
“三婶,你给憨伢子做什么好吃的呢?”兰英抬起头来问三婶。
“也没啥好吃的,就是西红柿鸡蛋酸辣土豆丝这些家常便饭。刚过完年不久,现成吃的也不缺。他爱吃锅盔,昨天就整好了,够他吃两天的了。”
“对了他三婶,你家的熏肉我看憨伢子挺爱吃的,能匀点给我不?”
“没问题,二姐你抽空来家拿吧,管够。好了,不说了,我得先走了。”
三婶子前脚刚走,翠枝也收拾好自家的花椒,说道:“我也得回去了,俺婆婆刚从医院里接回来,得俺精心照看着伺候呐。”
“翠枝啊,你家婆婆还多亏这憨伢子了。”
“你这一说,我差点都忘了,得去买瓶酒给三姐送去,憨伢子爱那一口。我回去了,晚上喝汤时间再说话吧。”
“都晌午头了,咱们也都该回去做饭了。”二大娘看看天,招呼了一声。
“是的,咱们都该回了,傍黑再得空出来唠嗑吧。”
说着,她们都站起身,端着各自的箩筐提着布袋子回了各自的家。
三
扑扑腾腾地把秋里收获的豆棵散开来,均匀的在院子里铺好,憨伢子擦了一把汗,对着屋里喊道:“大娘,您的豆棵子我都给您铺在院子里了,再晾晾,别捂霉了。”
“憨伢子啊,忙乎了一晌午累了吧?快,快进屋里喝点水歇歇吧。”
“不了大娘,您的腿脚不好,院里的活就不要干了,等过几天我过来再给您碾豆子吧。”
“俺家的活都让你给包了,都不好意思了,晌午饭就在大娘家吃吧。”
“不了大娘,我还得去把我大伯家的围墙给整一下,眼看着都快塌了。”
“噢。对了憨伢子,你三爷家孙子的病好了吧?”
“好多了大娘,您放心吧,明天我再带小明明去看看医生。大娘,我走啦。”
“好好,去吧憨伢子,你还得招呼别家,大娘就不留你了。”
四
“憨伢子,憨伢子,春雨就要来了,我家院后的鱼塘子还要你来整治一下了。”
“行,大爷,这不算活,也就一下午的事。”刚回到家的憨伢子,糊满泥沙的鞋还没换,呼叫憨伢子的声音就在村子里响了起来。
“憨伢子,我家的豆窖子给窝下去了,这可咋整啊?”
“别急大奶奶,我一上手就得,您就回屋歇着吧。”憨伢子把堂叔家的辣椒串搬出来挂妥当了,急忙赶到大奶奶家,麻利的掏出陷落在地窖里的秫秸,重新搭建了一番,然后铺上湿土,又用脚使劲踩了踩:“大奶奶,好了,再有事就找我。”
“憨伢子,让你出力了,晚饭就在我家吃吧。”
大奶奶的话刚落地,一阵大嗓门就传了过来:“憨伢子!憨伢子!”
“哎,大姑。”憨伢子一边应着一边告辞大奶奶朝大姑的声音跑去。
“俺家那头猪又跑出去了,找了一圈没找着,急死我了。”
“大姑,您先别急,它怕是又跑河里去了,我这就去找它。”
等他把大姑家的猪捆绑回来,天已经擦黑了。
“憨伢子,你到哪去了?我到处找你都没找着。”
“太爷,您急着找我有事啊?”
“你看看这天,恐怕就要下下来了,我那院子的流水口不知咋的给堵住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整不了啊,你还得去帮我通一通啊?知道你够累了,可除了你我还能找谁来帮忙啊?”
“太爷,这算个啥事啊。走,我这就去帮您捅捅,再把那个流水口彻底扩一扩,以后就不怕堵了。”
憨伢子膀大腰粗,有股子蛮力,什么农活到他手里都成了小菜。不大一会的时间,流水口就拾掇妥了。
“村里多亏了憨伢子了。”已八十有一的太爷朝着憨伢子的背影点了点头。
五
望着窗外尚在朦胧中的天,忙了多半个春,感觉还没解过乏劲的憨伢子,伸伸懒腰坐了起来,离天亮还早。睡是睡不着了,他干脆任着脑海暇想起来。
他有名字,但不知从何时起,人们不再喊他的名字,或者喊他名字的人不多,老少们都开始喊他“憨伢子”,不愿喊他“憨伢子”的,也最多用一个“喂”字,算是称呼了他。特别是村里的妇女们,把“憨伢子”当作了他的名字来叫。
时间长了,村里再也没人叫他的名字了,感觉叫他的名字都别扭,不如叫憨伢子来的顺当,显得动听。
他丧失父母的那年,才刚一岁,什么都不记得。他只知道是乡亲们合力把他抚养大的。全村每一家人的炕头,他都睡过,他熟悉每一家每一户的每一位大人小孩,闭着眼睛摸一摸墙,他都能知道这是谁家。当他记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这个村里唯一一个能享受到特殊生活待遇的孩子。
在他读完初中的时候,本家大爷兼村长的李松林把他叫到身边,有些无奈地对他说:“银才啊,你也知道咱村这个状况,荒山坡坡上,风沙黄土,连个种子都埋不住,又没个其他经济来源。你的学费都是百家筹集的。上高中就得住校,这一应开支,该怎么办呢?我知道,你坚持学下去,一定是个人才……不过,你放心,学还是必须上的。”
这一刻,憨伢子明白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他拒绝了全村父老乡亲的筹集。
憨伢子到父母的坟前哭了一场,转回去扛起镢头,一头扎进了田地里。只是,他的言语更少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去做。
没有了父母的憨伢子,虽然也没了同龄人的天伦之乐,但比同龄人多了更多的人性关爱。可能是百家饭菜营养丰富的缘故,他不但身板很强壮,耐苦耐劳的精神头也十分的足。
憨伢子把一切语言都化为了行动,他把永不消褪的笑容刻在了脸上,把自己融入到了家乡这个独特优美的大自然生态里。
看着村里老的老小的小,一堆子弱妇,憨伢子一咬牙,打消了外出淘金的念头,留了下来,成为李家坳村三百来户人家的唯一劳动力。
“憨伢子!憨伢子!”
听到喊叫声,憨伢子忙停止乱想应了一声,翻身下炕,披上一件褂子,趿啦着鞋,拉开了门。
“二奶奶,您怎么跑来了?是不是有急事啊?”
“憨伢子啊,你兄弟哭喊了一夜,说是肚子疼得厉害,不知道是咋啦,这可咋整啊?”二奶奶的声音颤抖着,有些惊慌,“他才四岁,你叔和你婶又都去外面打工去了……”
“二奶奶您先别慌,我这就把我兄弟送乡卫生院去看看。”
“唉……”二奶奶看着有些憔悴的憨伢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六
“我说伙伴,瞧瞧你耷拉着脑袋的一脸不开心,这是啥意思啊?”
大黄狗看看村口又看看憨伢子,哼唧了一声,低下了头。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也出去打工挣钱,对吗?”
大黄狗用嘴拱拱他的手。
“我要是也走出去,这村里的老弱妇孺谁有个病啊难的,谁来帮助他们啊?靠你行吗?”憨伢子抚摸了一下大黄狗的头。
大黄狗扬起头冲着正在打谷场上聊天的几个妇女们,低沉地叫了一声。
“呵呵,她们叫我憨伢子,是看得起我,又不是说我低能。她们嘴里叫我憨伢子,可心里都一直在关心着我。你说说,我哪顿饭没吃饿着了?我哪天空着肚子喝凉水了?吃个水果喝个饮料的,我断过吗?身上的衣服,哪一件不是她们给我整治的?我喜欢她们叫我憨伢子,因为那是在赞美我,我听着心里舒服,这是大伙们心里有我。”
大黄狗用前爪碰碰他的满是泥浆的脚,把脸扭向了一边。
“你也忒小气了,不就是到地里帮个忙吗?这不就是瞧得起我,信任我吗?出点力算什么呢?咱本来不就是劳动者吗?不干活咱干什么去?”
黄狗斜眼看了看他,把头伏在了地上。
“看你那心胸狭窄样,你摸着心想想,哪家出外打工的爷们回来,不都先请我过去喝二两感谢我,亏着咱了吗?咱那房子不是大伙给翻修的吗?做人要有良心,总计较别人不计较自己,那不真是憨伢子了吗?”
大黄狗抬起了头,舔舔他的手背,轻轻地叫了几声。
“你说,乡亲们抚养我这个孤儿,他们是不是也很憨呢?”
大黄狗看着他,用力地摇着尾巴。
“这就对了,做个憨伢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大黄狗站了起来,用爪子拍拍他的胳膊,开心地欢叫起来。
“你真是个催命鬼,不歇啦,一年四季在于春,走,给四爷爷家整地去。”
七
“婷婷啊,多俊的姑娘啊,你怎么想着嫁给俺家这个憨侄子啊?”二婶望着刚进门的侄媳妇,一脸的高兴。
“因为他憨啊?”婷婷的脸笑红了。
“从小学到中学的,你算最了解他了,不嫌他憨?”
“村里村外的人不都说他的憨实就是暖春吗?”
二婶看着婷婷笑笑:“婷婷,你真有眼神。话说回来,象这样的好男人,天底下难找啊。”
婷婷看着二婶的开心跟着开心的笑了。
围坐在炕上的大娘和奶奶们也都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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