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醉客老唐 于 2019-2-22 13:44 编辑
黄河口的红柳 唐亚杰
立冬日,冻雨潇潇,芦苇枯黄,候鸟多已远遁。黄河口湿地,唯有红柳独自守望-- (一) 乍见,你岂止普通。没有蔓妙的身姿,没有挺拔的腰枝,没有俊美的面庞,没有顾盼的神彩,有的只是细密枝条撑起的圆状头颅和蓬着的一头乱发。独一株的屏气敛声零散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几棵成丛的寂然凑成一堆,因一样的肤色,一样的容颜而难分彼此。或有连片的虽有些盎然之色,但仍少了莽莽苍苍的气势和雄浑。 不能说你是这儿的主角,眼之所触,浩浩荡荡的芦苇若天地交合之际涌动的海,不由分说便侵占了全部视野。可以想见,春天描眉的芦苇像一个霸道弄气的少女,恣意奔放地泼洒绿色;夏天玲珑的芦苇如一个半生不熟的女郎,想着心事的东张西望;秋天迷人的芦苇似一个美艳的少妇,摇曳多姿的丰韵绽放;冬天沉醉的芦苇恰一个旧梦犹存的老妪,数着曾经的偶得甜蜜回忆。当然你也不能算这儿的配角,南来北往随时令迁徙的鸟们,高唱着不同音的调子抖擞靓色,一群群一片片总会在恰当的时间恰好的关口抢过季节的风头。不信就瞧瞧:那些不恋仙界恋凡尘的丹顶鹤,展翅翱翔舞姿翩跹;那些长颈黄脸的黑白天鹅,嘎嘎的亮起嗓门引吭惹眼;那些细腿尖嘴的白鹳,踱着优雅步子期待注目的惊喜;连呱呱叫的野鸭们,尤不失时机的晃头晃脑。与这些尤物相比你只能算一个跑龙套的群众演员,憨实朴素,有和没有似乎无伤关键。不被人注意,你的存在与否都不应有太大影响。倘有好奇之人细加留心,也只模糊地记住有路人甲或路人乙这样凑场的印象。 黄河口哄哄攘攘的热闹里,唯你自甘沉寂。所以绿着你不争小草芦苇的鲜脆,开花你不斗野花的绚荷花的芳,秋飒你不乩芦花的白枫叶的红,雪舞你不擅风的借势云的讨巧。放任芦苇在身旁疯狂,鸟们在头顶喧嚣,花儿在眼前炫耀。甚至你都没有草间虫子的勇气,还经常会发出几声孱弱鸣叫。也没有河汊沟渠里游鱼的活泛,时不时翻几个水花吐几串泡泡证明活着的价值。 沉浮于这样的热闹,你为什么独独保持静默呢?看着如此争先恐后的表演,难道你真的无动于衷?要么是缺少生存安全的狐疑,至木讷到不辩风霜的呆滞。抑或感性神经天生麻木,根本就阻塞了缘尘入世的情商?
(二) 沉默往往很难被世俗理解,甚至更多时候被当作笑柄。 此时的风凛凛地掠过,专意摊薄低沉的云,让天色显得阴沉。霏霏细雨,冷漠地淋湿秋的残梦,刻意证实冬来的真实,于是一应情境都在匆忙的改换装扮。 芦苇仓皇地掩起傲气,退下绿色的张扬而局促得黄了脸,漂染得时髦的白发适才还摇曳无忌突然间就惊出灰色。一片片枯颓无力的叶子,拽着细瘦的腰不安地弯下,像做了错事的孩子。鸟们显然超脱一点,思维简单的定下心就地垒巢作窝,尝试过起隐忍的日子。头脑灵活的则成行结队,相约下一段远方,寻找可以拥有更多热闹的去向,只在飞起告别的散乱鸣叫中流露出凄婉留恋和不舍。 你却保持一贯的淡定,依然故我的不紧不慢,迎着冷风的表情倔强而素然。滩边河口正苍黄席卷,你不动声色地昂起头颅,满怀深情地眺望远方。苇丛草间已水寒露重,你悠闲地吹起口哨,任那一抹并不出彩的绿色漫飘成季节的慰藉。若非仔细观看,应该很难觉察到你伸开的枝桠正青筋劲爆血脉贲张。 非要逞一时之勇而误百日之闲?随波逐流当一样往复轮回,“与其昏昏,使人昭昭”仅仅一念之间。既然时势已开始炎凉,众人皆醉,你也无需独醒,如此这般确实有点愚不可及。 所以“简直不识时务”的冷言酸语扑天盖地。他们窥测你也会落叶,也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然后便放出风凉话:“既然无力改变季节的更迭,也无法挽救逝去的光鲜,何苦还要一意孤行?”芸芸众生,旁观者的说三道四,戳不破你的伤口也会把你埋进唾沫的泥淖,难道你真的不惊不惧? 曾经安分的岁月似乎脱离了季节的规矩,冷和热不可想象地超越速度的约束肆意扩张领地,引领所有的燥狂繁殖生长传染,扰乱现实的世界因为现实而无序,因为浮躁而夸张,因为虚幻而迷失。
(三) 如果不感怀你的冥顽不化,哪会如此靠近你的真实。惊羡地掰开的每个问号,然后走进你的故事,读懂你的风骨。 你不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原生态住民,也很少有谁知道你究竟从何而来,至于为何来更因了你极致的普通而无人问津。然而你并不沮丧,自顾的把根系深深扎进这片盐碱混杂的土壤,把懂得生活和适应生活的哲学演绎成不悱的乐趣,站在风口浪尖与日月一同旋转。 干旱其奈我何,潮湿其奈我何,荣枯又其奈我何?以质朴示人,仰俯天地,怀着一颗虔诚不渝的守望。不需要彰显个性的浮夸,不喜欢搏人眼球的追宠,秉持感恩感动感慨的自然,悟得平淡平常平和的安宁。 没人知道你就是黄河的孩子,为一个温暖幸福的梦随着母亲从遥远的巴颜喀拉山雅拉达泽峰漂来。扯着母亲的衣襟,一路奔波流浪,越过高原、穿行盆地、趟破峡谷、走缓平川。能够在接天的青藏几近危楼仙阙,可以流落在偏远的宁蒙唉叹山穷水复,勇敢跌荡于深渊的壶口不惜泪花飞溅,彷徨缓冲于平原黄淮尚自郁郁寡欢。多少个寒暑在心中积淀,多少的冷暖堪破日夜玄机,多少次起伏费尽生死之力。虽黄尘遮脸,脚生脓疮,犹“衣带渐宽终平悔”,一任执着向初衷。 从天真孩童到懵懂少年,见识过母亲的涓涓青秀走成苍老颓唐,心的痛楚,感知那是一种怎样的含辛茹苦,哪能看不透时事的无情和岁月的沧桑。从轻狂无知,到阅历满满,走过的一程又一程,曲折里不止一次的回头祈望,磨难中也不止一次的灰心住足,哪里才算终点,哪里才是方向?大漠戈壁的贫瘠,高原黄土的风沙让你作过一次又一次比较。既然停下来无异自甘堕落,莫不如横下心随母亲一同坚持远方。 没人知道你有个高大上的名子曰:“柽”。《三辅故事》云∶汉武帝苑中有柳,状如人,号曰人柳,一日三起三眠。则柽柳之圣,又不独知雨、负雪而已。今俗称长寿仙人柳,亦曰观音柳,谓观音用此洒水也。今人谓之三春柳,以其一年三秀故名。宋朝罗源《尔雅翼》谓之:“柽,叶细如丝,婀娜可爱。天之将雨,柽先知之,起气以应之,故一名雨师。”明朝李时珍《本草纲目》称柽“负霜雪不凋,乃木之圣者也,故字从圣”。古之有记,“圣”迹可寻。环顾当下,一个“圣”字该具何样光环?让多少人趋之若鹜最后两手空空,又让多少人拼命追索却难觅门墙,而你万年一笑,化真身于无形,隐匿峥嵘,逍遥自然,彻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法门。 经历的太多,已不会再现心里波澜。见惯得太多,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轻易嗔怪。 你是成熟的,以平凡和亲切示人,不居高临下漠视身边的每样生灵。所以芦苇视你为伴侣,有了你的袒护她就可以任性乖张,可以在你强壮的肩膀上酣然入眠。鸟儿视你为情人,有了你的陪伴,她拥有无比的安全感,起起落落都可以享受依靠,可以自由自在。花儿视你为蓝颜知已,阳光般温暖,不存一丝一毫的暧昧,找到倾诉的畅快,驱散阴霾的笼罩。 你是理性的,从不轻易言及过往,思念时默祭家乡的祠堂,点燃不尽的乡愁,让那缕香烟告慰祖先,骨子里的不屈不挠和生生不息犹在,不管到哪你都不会轻易服输。你选择从容接受,欣慰地看着母亲不顾一切扎进海的怀抱,掬一捧蔚蓝的水洗去满脸疲惫,重新焕发青春,你从此下定决心,不管风云如何变幻,都要以爱的名义守护这份无怨无悔的等待。你选择坦然面对,一枝一叶一点一滴凝聚的成熟和坚强,溶入你的血液,温暖海的这里、照亮梦的他乡。 你就是黄河口的红柳,序着圣字辈的子孙。或许春夏秋冬仍将左右冷暖的情绪,但你坚毅的目光已经穿越风霜雨雪的阻隔,朝向那高山那大海那蓝天的梦想奔去。 一切尽在你眼中,又不在你的眼中。
(图片取自网络,谢谢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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