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美丽小传

聂小白

骂神成佛
　　公元1995年和1996年五福宫遭遇二次特大洪水灾害，也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尤其是1996的洪水损失惨重，让人欲哭无泪。1995年受灾元气大损尚没恢复，而1996年7月1日至20日之间，暴雨连下16天，其中有5天是强降雨。五福宫是二面受难，南面是洞庭湖水倒灌，北面是资江大堤决口，五福宫院内房子三楼以下全部淹没，因为突然溃堤，根本来不及收拾东西，跑人为主，幸得人员死亡只有二人，而住垸内的人民财产损失惨重之及。这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席卷了整个沅江，资阳区这些地区。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灾难导致沅江市十个垸子九个垸子溃决，损失75个多亿。这样的损失相当于使沅江的经济倒退了将近好多年,成为1996年洞庭湖水灾中损失最惨重的地区。而银城就是五福宫垸内损失最为惨重。
　　历史上大水回眸银城虽在秦灭楚后的公元前221年建县，但史记上对银城水灾的记载可追溯到公元前999年（西周昭王二年），即“荆州九江诸水横溢”（九江即指洞庭湖之流、湘、资、里、辰、淑等）以后，在公元前728年（东周平王四十三年）又有“荆州诸水溢”的记载，公元前545年（东周灵王甘七年），有“岁淫于元楞”的记载。这都是公元前银城大水的历史记载。公元以后，公元129年，（东汉水建四年），有“荆州淫雨伤稼”的记录。但是，银城水灾洪涝的完整记载，是近600年的事。从历史上看，银城连续出现2a大水的年份为13年一遇，1995年和1996年是属此例。但是，从大水发生的季节来看银城共发生大水221次，其中夏季大水只有139次，占大水总数的一半以上；而连续两年出现夏季大水的机率则为30年左右一遇，而五福宫就是这样的不幸。
　　1995年和1996年二次决堤让涌泉街里的五福宫二次成为一片汪洋大海，鱼儿的乐园。有人即兴创作了洪水谣“天苍苍，水茫茫，我家原在河水旁；风在吼，雨咆哮，我家宛在水中央；脚盆门板当方舟，门窗洞里如梭穿；三楼顶上来钓鱼，羡煞天上众神仙；气得龙王直跺脚：尔等小民太张狂，看我再来灌黄汤。我等人小胸腹大，还下三天又何妨。”
　　唱出了五福宫的当时的神韵，水赋予五福人灵性，也带给五福人悲伤。也许是被这些人的乐观精神所震憾，居然在连下16天的淫雨止停了。
　　而我们这些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工作居住的人自1956年以后就没见过这么大的水，而今就遭遇二次特大洪水灾害，二次灭顶之灾。可想而知，这里的人有多悲惨，多悲观失望。
　　1996年的洪水比1995年的洪水让这里的人损失更加惨重。因为1995年人们有思想准备，是实在抗不住才放弃的。而1996年的洪水是没想到的，水并不比1995年的大，而且是从后面倒灌前面又失守造成的。造成五福宫垸内人民财产直接经济损失上亿元。
　　黄美丽家就住在二楼也没有能幸免。他们老两口的家成了黄泥巴的家。
　　她那精心布置的家成了黄水汤的家。不管多么亮的物件通通的成了黄色。因来不及搬移任何东西，整个家就被洪水浸泡着。
　　黄美丽的家我去过一次。
　　那还是上半年五月份，红五月对学生进行革命传统教育，高石宝是我们的校外德育辅导员。要请他老人家来给学生讲一堂课。作为负责学校少先队团委工作的我，必须上门请教的。
　　于是我来到了号称五福宫里的老干楼的三楼东头的黄美丽家。进门就是客厅兼餐厅二用房，不大不小，可放下一张八仙桌吧。配套有厨房和卫生间，有二间卧室，一小阳台。这在当时的五福宫里是最好的房子。其他多是跑马楼和改造房，或者说不配套的房子。房子不大，但布置得雅致漂亮；东西不多，但实用方便；没有多余的摆件，最醒目的是一张挂在客厅东墙正中间上面的一张像片，是黄美丽的个人照，上面写着五十存照。她指着这张照片说，五十岁以前的照片就只有这一张了，其它统统被红卫兵一把火烧没了。时间真的是格外怜香惜玉，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那张五十存照与她现在的样子没有多大头差别。后来她的遗像照就是用的这张照片。
　　她一边倒茶一边就打开了话匣子，并带着我参观她的家，一一介绍着每样东西的故事。她最为欣赏的是那窗帘，是她从众多的花布是瞄出来的，是淡雅的小樱桃花，一团团淡蓝色中点缀着一点点梅红，清新美丽。
　　儿女们都成家了，现在她和老头子一人一间房，二个人的床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老人的气味，老头子一身也得体大方，最有特点的是，房里子每样东西都是一尘不染，摆放有序。然后从她二十多岁与高石宝结婚到如今，她受的磨难，吃的苦，经历的种种曲折坎坷，娓娓而谈，一点不癫狂，一点不神经，清清楚楚，经络清晰，这些铭刻在她记忆深处的烙印她总能忘却呢。这一坐下就听她说了三个多小时，趁她上卫生间的时间里，我对高老先生说明了来意，并询求他的意见，还能不能给我们的学生们讲一堂传统教育课，半小时左右就行，主要讲讲他抗美援朝时的战斗经历和先烈门的英雄事迹。高先生一口答复：行，没问题。到时通知我就行，我一定来！
　　我长嘘一口气。请动了他就完成任务的一半了。
　　等黄美丽从卫生间出来我就告辞了，可能黄美丽还言犹未尽，一再挽留我还坐坐，并送到楼下门口了还嘱咐常来坐坐。
　　回到办公室我还在想着黄美丽，这个人不癫啊。非常清白啊，对家人，对朋友，对同事邻居们都很正常啊。
　　可这次又遭遇特大洪水自然灾害，再次灭顶之灾会让黄美丽有怎样的举动呢？黄美丽的女儿接她走了。所以她没有看到这些惨景。
　　因为前后失守，水没有地方排泄，整个长江水系，洞庭湖水系都是水满为患，五福垸成了人工湖。
　　因为要保城区许多人的平安，只能割舍这里。五福宫北面资江的水也接近临界状态，老天要再来一点点风雨就会让大堤不保，已决口的五福宫口子泄掉了一部份水量，生活在这的近二万人口陷入困境。政府派人在五福宫的南面加固堤防，五福宫就是处在这样一个城区与资江大堤中间的位置。不能再让那层保护城市的堤决口，那几十万人的城区就会瘫痪。
　　一堤之隔，一边干来一边涝，一边哭来一边笑；站在内堤上看水灾的人也不少，五福垸内的人们悲怆不已。。
　　到处是水，黄色的水。
　　浸泡的家也是自己的家，泽国里生活也有欢乐。住在三楼和教学楼的人们和留守家园的人们寻到了乐趣，他们坐在三楼的走廓上钓鱼。有资江河里的鱼趁决堤时混进来的一些，原来五福垸内有好几口鱼塘是人家专业养殖的，五福垸内的鱼几曾见过如此大的世面呢，塘里的水才多深啊，这一下子都浮到水面上来看热闹了。留守在这里的人们暂时忘记了不快，都采用各种工具来捞鱼。有的人还用脚盆或者说用门板扎的小筏当成船在水中穿梭，打捞一些有用的东西。不过捞鱼的人收获最大,大的有十多公斤重,小的二条就能吃一餐，还有好多人捞了上百斤的鱼吃都吃不完，只好做成干鱼。
　　政府也非常关心这里的人们，想尽办法帮这些不舍家乡的人们，洪水无情人有情，许多志愿者和国家工作人员天天送水送菜，浸泡了半个多月黄水阵才撤退。
　　洪水退后，生活照旧。人们在组织自救，清理淤泥，清洗房子，清洗家什。黄美丽回来了，学校要我们几个青年教师党员专门帮黄美丽清洗家什，房子。
　　这次黄美丽照旧在骂，她骂的不是人，而是天，是水。她一边捧着她的那张五十存照哭一边擦洗一边骂：
　　老天呀，你何解要下咯多雨罗害人罗。
　　你下到美国去那，下到日本鬼子那去那，你下到我们这害平民百姓搞么子罗。
　　造孽呢，咯里的人背时呢。
　　淹了一回淹二回，起个名子也不好叫么子鬼大水坪，这不大水一来就成了一块水坪。
　　淹坏我咯多东西，家里没得一样东西是本色或者说是干的。。。
　　你咯老天不做好事啊。。洪水如猛虎，一口就吞没了我们的家啊，呜呜。。。。
　　她的那张唯一的一张五十存照也因水浸过又黄又花，有点模糊了。那幅漂亮的樱桃小碎花窗帘也成了黄大布，原来的花色荡然无存。
　　但黄美丽这次骂得温柔婉约多了。也不骂人了，大家都非常奇怪，黄美丽又变了！
　　各种捐款陆续到位，据说上面也发了一大笔款子给我们这些灾民。各家各户口都领到了补助金，多少不一，视灾情受损情况而定。因为都是熟悉了解的人，大家受了多少损失基本上都清楚。当学校领导将补助金送到黄美丽家时，我第一次看到她对这些常被她骂的人非常之客气，端茶倒水，还拿出好多儿女们给他们俩老吃的小吃送到这个面前，那个面前，要他们吃，并说：非常非常感谢各位领导的关心帮助，还派人帮我清扫房子，虽然大水无情，但是这里的人都对我们太好了，我一定要请菩萨保佑你们。。。。
　　时间是一个怪物。不然，何以他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结。看不见，摸不着，但他又无时无刻的在伴随你，影响你，牵引你。
　　时间又是一副良药，他可以淡忘痛苦的记忆，又可以痊愈受伤的心灵。
　　黄美丽也许感到了时间的紧迫吧，她越来越变得几乎不骂人了。但非常爱和人聊聊天，一聊就可聊三个小时以上。她说：人生之路太短，没有时间嫉恨，也没有时间怨怼，现在只想和睦相处。怡养天年！还时不时表扬这个表扬那个不错，心境的改变让她自己的心情也好转了。而且她时常做好事，高三有一学生她的父母出车祸双双遇难，她得知消息后马上送来200元钱和一件新棉袄，并要我们转达：以后她每个月给这学生200元做生活费用，直到她高中毕业；要她安心学习，争取考个好学校。在她的关心帮助下该学生考上了武汉大学新闻专业。
　　无论哪里有灾情，只要新闻一播第二天黄美丽就拿着钱和物送到团委办公室来了，说一定要表达她和老头子的一点心意。
　　黄美丽的这种转变让五福垸里的人都感到空气好多了。生活充满了阳光，用不着担心突然莫名其妙的讨骂了。
　　不因讪谤起冤亲，何表无生慈忍力。
　　不知不觉过了又过了一年，都没看到黄美丽和老头子一并出来散步了，也没看见老头子晚上到大操坪做金鸡独立，唱“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了。
　　原来黄美丽真的与时间赛跑去了。
　　她的孙子读书，儿子在外做事，家里要人照看，黄美丽帮衬儿孙们去了。
　　前不久，她偶感风寒后身体不适，住院治疗了。没过多久,这又传来她过世的消息，听说她是在睡梦中辞世的。人云：有福之人梦中死。大概她算是一个有福份的人吧。
　　有人说:寿终正寝,无疾而终,命好呢.
　　有人说:咯婆婆子一个佛像,菩萨心肠,做哒好事,没点病痛走得好快,一点都没磨难崽女.
　　有人说:咯好的条件,还活二十年也不为多啦.老头子工资一月五千多,何解用得完罗.
　　有人说:她是到天堂享福去了.
　　而我以为，黄美丽她是升仙成佛了。
　　

聂小白

尾声
　　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春风如薰，一路走来，一直陪伴左右。这对形影不离比翼同飞了六十个春秋的的患难夫妻，如今九十有三的老头子形单影只，他萎缩着身体，坐在黄美丽棺材边的一把藤萝椅子上，默默无言，浑浊干涩的眼角上闪着泪光，让人唏嘘不已。
　　习惯了黄美丽的疯疯癫癫，习惯了黄美丽的吟唱咏歌，如今独自一人怎生得天黑。
　　猛一声孝子贤孙嗑头了，把我惊醒。追悼会结束了。现在是要准备举行出殡游行了。
　　黄美丽的老头子还在她的身边喃喃唱道
　　风瑟瑟兮资水寒，美丽去兮不复还；
　　沅有芷兮澧有兰，吾思君兮未敢言；
　　山有木兮木有枝，吾念君兮君不知
　　天若怜兮愿随君，愿随君兮赴天堂”。
　　这个与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的女人，她的人生之路在经受了许多的磨难曲折之后，尽管曾经或真或假疯癫过。最终，她以自己的方式还幸福快乐的生活了30多年，享年88岁，无疾而终。
　　黄美丽走了，离开了这片让她悲，让她恨，让她苦；让她痛，又让她乐，让她笑，让她喜,让她爱,让她依依不舍的土地。
　　我似乎看到她在天上微笑着，俨然像观世音，对着我，或者说是对着地上的每一个人：轻挥她的兰花指，点点头，飘然而去。
　　完
　　
　　

一默先生

先站位，慢慢欣赏

老榆木

哎呦妹啊，你这是一个整篇，还是一个系列？

聂小白

老榆木 发表于 2019-2-24 11:41
间或有七八上十个脸皮厚不怕丑的男人家也混在里面，吃哒夜饭后没事做，就出来和堂客们一起跳舞了。

好风趣 ...

老师辛苦，坐的动车吧，我还没发完，您就跟帖了。敬茶。

聂小白

老榆木 发表于 2019-2-24 11:42
反右运动中，被划错成分的很多。

是的，数字很大。

聂小白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19-2-24 11:57
先站位，慢慢欣赏

听令点哥，旧作搬家

聂小白

老榆木 发表于 2019-2-24 12:02
哎呦妹啊，你这是一个整篇，还是一个系列？

一个小中篇吧。约18000字

华夏

这应该是第一段吧？我有时间再接着往下看

聂小白

华夏 发表于 2019-7-9 11:44
这应该是第一段吧？我有时间再接着往下看

跟着帖的，有点长，然后这里字有点小，我自己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