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靓才 于 2024-11-5 21:55 编辑
【推荐语】这是一篇情真意挚的文章。讲得是一座老屋虽似一个耄耋老人,在现代鳞次栉比的高楼下显得是那样的衰老与苍凉,但它凝聚着几代人对它的深情厚意,见证了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作者不惜笔墨详尽叙述了自己童年时代在老屋度过的欢乐、苦涩的时光,也将父母积极参加革命并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叙述得酣畅淋漓,为父母能选择正确的道路和工作中认真负责而感到自豪,同时也为父母在工作中受到的委曲而难过。文章语言质朴,情感饱满,层次分明,结构谨然,字里行间无不洋溢着对老屋及父母深深地爱,故推荐大家共赏。(编辑:清秋丽影)
老屋和我的父亲母亲 李性亮
我家的老屋,有一栋砖木结构的两层楼,如同一位耄耋老人,伫立在东江南路宽阔的路旁。改革开放后,在老屋的前面,如雨后春笋般耸立起一栋栋高楼大厦,就像一位位年轻力壮、顶天立地的小伙子挡住了老屋的视线和风采。我的老屋很识趣地低头低脑,躲在新时代拔地而起的高楼后面,默默地欣赏着这百年来祖国翻天覆地的惊人变化。
许多文人墨客都写过自己的老屋,因为各自的老屋如同各自的亲人一样,都有血浓于水的情感。
我家的老屋,不知祖先建于何朝何代何年何月,从她斑驳的青砖青瓦来仔细分析,至少也有四五百岁了。反正从我记事起,父亲就说他是在老屋里降生的,说他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是从这老屋里来到人世的。他还用蒲扇样的巴掌,罩住我的小脑袋,笑着告诉我:“你也是在老屋里呱呱落地的。”
我家的老屋,是下厅屋左右两间厢房,上厅屋左边住的是我的堂伯,右边住的是堂叔。上下厅屋的中间,有个长方型的天井,天井四周全是青石砌成,天井中*央垫着一块巨大的长长的厚厚的青石板。晴天,阳光从天井照下来,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雨天,无论阵阵春雨,还是倾盆大雨,从屋背上流到天井里的雨水,全然会悄悄地从天井的涵洞里流到村外的鱼塘去。天井里的水,不会堵塞,更不会跑我家里来。老屋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老人,默默地承受着,悄悄地护卫着我们。
1946年,父亲18岁了,甲长保长抓他去当壮丁,父亲不愿为国民党卖命,躲到碑记乡茶坪瑶山亲戚家,躲过了灾难。解放后,美帝侵略朝鲜,1951年冬,父亲主动报名,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母亲是童养媳,9岁从茶坪来到我家老屋里,与我父亲同甘共苦,艰难度日。丈夫当兵去了,她也不甘落后,跟着共产党,先当村干部,后来当上了乡干部,尤其因工作主动,表现积极,思想上进,也成了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小时候,记得上厅屋的神龛上还立有祖宗的牌位,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同族同宗的子孙必定欢聚一堂,那种大家族大家庭的气氛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儿时每年春节的大年初一,我家和堂伯堂叔家都会端上酒菜摆到厅屋的八仙桌上,先敬列祖列宗,然后请岁数大的长辈坐到古老的太师椅上,晚辈们则跪下来向长辈们拜年,祝他们万事如意,越老越康。长辈们则祝晚辈读书高跳龙门,为官的步步高升,经商的财源滚滚,一本万利。祝年轻的后生,找个漂亮的老婆,祝姑娘们嫁个好郎君。只要是吉祥的词汇,都会搜肠刮肚说出来变成美好的祝福。
逢上红白喜事,便是锣鼓齐鸣,乐声震天,铜锣钹子敲得地动山摇。我家老厅屋里,或欢声笑语,或哀乐惊天地泣鬼神,或哭号悲声撕人心肺,在老厅屋里产生极大的共鸣,从门窗和天井飞向村野,飞向天空……
少年时代,这老厅屋给我带来过许多欢乐,也给我和堂兄弟增加了不少皮肉之苦。夏日炎炎,我们一干小屁股中午放了学,就脱得一丝不挂跳到村前的鱼塘里去游泳。倘若被父辈们发现了,声如狮吼地把我们从水里骂出来。回到老屋,父亲和叔伯们令我们这些小屁股排得整整齐齐的,统一跪到神龛下,面对祖宗的神位反省思过。还用刺条抽打我们细嫩的背脊,那杉树枝打到背脊上,肚皮上,又痛又痒,浑身难受。有时我们背着大人玩水嬉戏,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暗暗窃喜时,堂伯堂叔和我父亲,却早就在老厅屋的大门口等着我们,问:“玩了水没有?”我们兄弟几人异口同声地说没有没有。谁知父辈们却要我们脱光衣服,用他们粗大的手指在我们背脊上或胳膊上轻轻划几下,皮肤上立马便现出一条一条的像白粉笔画的痕迹来。我们的谎言在精明的父辈面前,自然不攻自破了。接下来,我们就老老实实地去跪神龛。
记得我刚上小学时,一个漆黑的夜晚,老厅屋的中*央堆了一堆大火,村里的大人都围在火的四周开会。大队(村)来了个身材高大的支书,在主持会议。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屁股,就在火的外围嘻嘻哈哈,追追打打,玩“贼古捉qd”的游戏。大人的会议没完没了地开下去,一直开到深夜。我们玩累了,也往人群中自己的父母身上靠。这时,才知道那晚的会议内容,原来就是批判我的父母亲!我父母低着头,让那村支书咬牙切齿地骂。我见自己的父母那么可怜兮兮地任人欺负,心里感到好难受。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晚开会批判我父母,是因为村里有人偷了附近工厂几根杉树。此事本来与我父母毫无关系,可村支书说我父母是共产党员,没向大队汇报,没有制止偷盗行为,没有一点党性,根本就不像共产党员。其实,我父母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偷盗事件。我父亲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居然还态度诚恳,心服口服地承认自己失职了,说村支书批评得对,还说工厂里的木材是国家的,你也偷他也偷,那工厂就会垮掉!这种丑陋的风气继续下去,社会就会乱套!我母亲不服气,跟支书顶了几句,正直的支书顿时火冒三丈,又狠狠地批评我母亲。散会后回到家里,我母亲还是想不通,父亲对她说,支书批评没错,村里出现偷盗事件,我们党员就是有责任!
父亲在部队是师长的警卫员,退伍后组织上安排他在鲤鱼江电厂工作,六十年代初国家处于困难时期,大家都在过苦日子,他对母亲说,共产党员要听党的话,国家困难我就回来。于是他就主动写报告要求回农村。从此,他成了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我参加工作前,母亲因病去世了,我成家后,父亲就一直跟我们一起生活。但只要他们村党支部打电话到我们单位,通知他去开支部会,倘若没赶上公共汽车,他会从兴宁走50多里路来新民村(现在的新区)参加学习。有几次我调侃他,说天寒地冻说天气太热,不去也罢。他却非常认真地说:“这怎么行呢?一个共产党员,怎能不参加党的会议呢!”仿佛每次会议,他不参加就是一种损失。当时,我还没加入党的组织,对父亲热爱共产党的心情和行为不太理解。
1997年,父亲很想亲眼在电视里看着香港回归,可就在这年元月,春节前夕,父亲身患重病离开了我们。他是在我家的老屋里归终的。临终时,他握着我的手说,他没有福气,看不到香港回归了,但他去年还有三个月党费没交,叮嘱我一定替他完成心愿!我流着泪向他保证:“儿子坚决完成父亲交给的任务!”安葬父亲后,我去了他的村党支部,恭恭敬敬地替父亲交了最后一次党费。
如今,我家的老屋就像一位见证了沧桑和巨大变迁的老人一样,依然面带笑容,默默地耸立在村里,不言不语地注视着周围发生的变化。在她的前面,一条宽阔的街道一头通往新市区,一头通向鲤鱼江镇,一直延伸到郴州。街道的两边建起了无数高楼,拔地而起的楼房,像一个个年轻的后生,站到了老屋的眼前,老屋敞开博大的胸怀,欣赏着现代建筑和街道上车水马龙的车辆,她望着灯火辉煌的夜市,望着像星星一样闪烁的红绿灯,她像一位喝醉酒的百岁老人,心满意足地开心笑了……
我家的老屋,也随着时代的变迁,焕发了青春!
作者简介
湖南省资兴市原文联主席,资兴市作家协会主席,郴州市拔尖人才,郴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国家二级作家,已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剧本近两百万字,其小说多次被《作家文摘》《书摘》《每周文摘》《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选载,已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小说集《七老爷八少爷》、散文集《赶山》;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小说集《收脚印》、中短篇小说集《小城富婆》;已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大型剧本集《御史惊梦》和小戏小品集《活人坟》,已发表、上演剧本60余部,《活人坟》曾获田汉剧本奖和全国“金狮奖”,《祁乡长断案》获中国戏剧文学剧本奖,2002年5月28日,赴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散文《仰望西柏坡》《永世不忘南京大屠杀》,2011年3月、2012年4月两次获中国文学家网和《采风团》杂志举办的全国征文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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