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乔山人 于 2019-6-27 14:35 编辑
【编者按】夕阳的余晖再次照亮了父母亲古铜色的脸庞,岁月之刀在他们曾经年轻的脸庞上刻下了一道道沟壑纵横的印痕。 父母如一生,亲情和责任.黄昏中的父母,期盼着儿子的归程.文笔优美,描绘了一幅真实而美好的意境,烘托了父母对儿女爱的深情.赞!(编辑:义勇)
红彤彤的夕阳涨红着脸蛋将硕大的脑袋枕在西山的低洼处,努力睁大着有些犯困的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着被它染红的大地。晚霞跌落在碧绿而宽阔的玉米叶尖上,随着温热的风上下跳动着,门前柿子树肥厚的叶片,剪碎一地斑驳的金黄,洒落在树下躺椅上眯眼纳凉的父亲身上。 母亲摇着蒲扇,坐在门旁的木墩子上,任斜斜的夕阳在她爬满皱纹的脸上翻山越岭,期待的目光盯着村口我回家的方向。大门对面是一片翠绿而茂密的桃林,二三月那场黑霜凋零了所有的花蕾,没有果实的桃树成就了桃叶没心没肺地疯长。母亲牵挂的目光穿过桃林,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归来。 “妈,天都黑了你们咋还在外面?”看见身上盖着衣服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父亲,我有点生气地问母亲。 “你没回来,你爹睡不着么。”母亲苍老的声音吃力地将厚厚的暮色撕开一条细细的缝隙。“回来迟了也不知道给屋里打个电话,过了八点我就睡不着了。”父亲雪白的长髯里抖落出一句令我不安的话语。 我将躺椅搬回家,母亲搀扶起拄着拐杖的父亲,蹒跚着走进家门。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显得格外老态龙钟,走起路来脚不抬地,趿拉着土布鞋将地面磨得“唰唰”响。我鼻子突然一酸,时光咋就跑得这么快,父母亲一转眼咋就这么老了?在我的记忆中,年轻的父亲走起路来铿锵有力,总是人未到先闻脚步声,震得地面“咚咚”作响。干起活来更是风风火火,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父亲最瞧不上的就是我干农活了,经常骂我干活没窍门还惜力。其实,我也想在父亲面前露一手,可就是方法不得当,总是事倍功半,即使父亲手把手的教几遍也不得要领,就连个简单的绳子都绑不结实,一拽就开,气得父亲常常骂我:“简直是榆木疙瘩不开窍,你得是怕把绳绑疼了?”更别说那些难度较大的扬场、悬筛子、垒摞子了。 父亲年轻时是我们周边小有名气的木匠,经常走州过县给人家盖房子。我们家一共搬迁过四次,前两次我们兄弟姐妹都还小,全靠父亲一个人挖窑洞,上山割藤条,下河挖泥沙为我们挖窑建房。那期间他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用隔壁九婆的话来说,“你爹把不出的力都出了!” 母亲快四十岁时得了脑血栓、动脉硬化,从此地里的庄稼活干不了。母亲爱干净,总是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一天三顿饭变着花样、按时做好,等着全家人随时回来都有一口热饭吃,是一家人的贴心保姆,做着一家人的后勤保障工作。母亲的手擀面薄、筋、光,耐嚼而香美,在村里口碑很好,经常有年轻的小媳妇上门来找母亲取经。在那个困难的岁月里,再简单的食材在母亲的手里都会变成美味佳肴来。 时光如梭,不经意间在指尖轻轻滑落。一晃,我们都成家立业了,父母亲的芳华也被岁月之刀刻上了苍老的模样。他们那满头青丝被染得雪白,曾经光滑的皮肤上刻满了时光的皱褶,亦如他们沧桑的历程。 父亲八十岁的那一年(2008),年仅五十六的大姐被可恶的牙龈癌夺去了年轻的生命。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父亲痛哭流涕,呼天抢地,却再也唤不回早逝的女儿。在给大姐办丧事时,父亲忍着锥心之痛一再叮嘱我们,不能将大姐离世的消息告诉身患疾病的母亲,他生怕母亲接受不了这剜心般的丧女之痛。我们对母亲一直隐瞒着大姐去世的噩耗,善意地哄骗着母亲说大姐去了南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村里人都说母亲太实诚了,女儿几年都不来看她,也不打个电话报平安,她咋就揣摩不到呢?直到有一天,村里的一位大妈故意问母亲,你有几个女子?母亲幽幽的回答石破天惊,“一个女子。”那天,母亲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痛哭了一下午,把我们一家人吓坏了,任我们在门外怎么喊叫,她就是不开门。母亲期期艾艾地哭一会儿停一会儿,直到黄昏时分才打开了房门,一出门就对着我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大姐把你们抓养大,她走的时候你们为啥不给我说一声?”面对母亲凄厉的质问,我泪流满面嘴里含含糊糊惭愧的无言以对。“一个人一个命,我和你大姐命都苦,不怪你们。”母亲抹了一把眼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大姐享福去了,咱不哭了。” 2014年农历8月2日,五十二岁的二姐突然又因病去世,我感觉好像天塌了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二姐在我的臂弯里不舍的闭上眼睛,身体慢慢的变得冰冷而无可奈何,悲怆的泪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呼天喊地般地喊着二姐,全身如被电流击中,麻木、颤抖不止,呼吸也变得困难,上气不接下气,憋得我脸色涨得紫红。 “姐,你为啥要走了?你不管爹爹和妈了吗?你让我给他俩咋说呀……”我哭晕倒地。 当我晕晕乎乎地回到家里,八十六岁的父亲正坐在院子里剥玉米。看见我回来,很生气地问,“一院子的玉米也不知道剥,整天胡跑啥呢?” 我瞬间泪流满面,喉咙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多大的人了,说你一句还哭上了?”糊涂的父亲很惊奇地问。 我不知道该给父亲咋说,任凭眼泪唰唰地往下流。妻子在电话里知道二姐去世了,她忙把我拉进房子,流着眼泪小声说,“你要忍住,不敢再哭了,妈有病,千万不敢让她知道。” “到底有啥事?”父亲闯了进来。 “我姐去世了……”我不敢对父亲撒谎,我知道他能坚强地面对。 “把你妈送到你姨家去!”父亲一愣,一滴泪都没流,颤抖着对我说,“把眼泪擦干,现在就送你妈去!”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母亲送到了娘姨家返回,父亲直愣愣地坐在院子那一大堆玉米棒前如一尊雕塑一动也不动。我和三叔、四叔、五叔一起走进家门,父亲看到他的亲弟弟们,突然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三个叔叔跑上前去,四兄弟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我咋就一个女子都守不住呢?”父亲边哭边质问,鼻涕眼泪顺着雪白的胡须滴落一地。 我们最终还是没能瞒得住母亲,在二姐过完二周年之后,村里的一位老太太在母亲面前说漏了嘴,吓得她仓惶而去,生怕母亲旧病复发。母亲却木头人似的端坐了一天。 “妈,你别难过了,她俩连你都不管了,你也不要想她俩了。”母亲还是不说话。 “妈,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我急了,哽咽着摇晃着母亲。 “唉,我早就没有眼泪了。”母亲终于了开腔,“我想明白了,我老了命中没有女子伺候。” 我们农村人有种说法,如果白发人送黑发人,黑发人的寿命就会在白发人的身上延续,这样的老人往往长寿。但是,有人却在背后说这些老人,“把老不死的栽到人世上有啥用?老天爷也不知道换一换,让人家年轻人活着。”母亲也说,我咋就不能和她俩换换呢?在我的心里,愿意让父母亲活一百岁、二百岁,既然两个姐姐都把自己的寿命给了父母,父母就更应该珍惜,更要好好活着,陪着我和哥哥到老,那该有多好呀。 可是,年过九十的父亲走路却迈不动步子了,一下子显现出老态龙钟了。今年二三月时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我让他拄着拐杖,他却怕村里人笑话不愿意拄,直到摔了一跤之后才拄了起来。前段时间,为了减少父亲长时间走路,我给他买了一辆电动轮椅,这样一来,走不动路的父亲又可以逛街了,然而他却一次街都没逛。 “我想对你说个事。”父亲突然就拦住要去上班的我,“前几天我就想对你说,看见你就忘了。电视里说人老了大脑就萎缩了,记性差,前说后忘,趁我现在想起来了赶紧给你说一声。” “啥事?”我疑惑地问。 “男怕生前,女怕生后。我是十一月的生日,应该在十一月之前就要走了。”父亲不紧不慢地说,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不带一点感情色彩。 “再别胡说了,现在生活多好呀,你活一百岁都没问题。”我有点急眼了。 “唉,活那么大的岁数有啥用?人终有一死,活得过多就没意思了。”父亲依然慢腾腾地说着,“我能感觉到,应该快了。如果我睡着了,千万不要叫醒我。叫醒了咱们都受罪,就让我悄悄地走了。” “不行!”我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我不愿意!”我感觉自己的语言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似乎父亲的大限真的到了,而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而又无可奈何,不禁悲从中来。 “你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咋还瓜滴像个碎娃?”父亲笑了一下说,“毛主席才活了八十三岁,我都九十一了,够本了。”父亲淡淡地说。 我赶紧给哥哥汇报了父亲消极的思想动态。哥哥和我商量,把父母亲一起送到县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如果没啥问题,就给挂点能量或者高蛋白,保养一下身体。 当我给父亲说了我们的想法之后,父亲突然莫名得狂怒起来:“我不去,哪儿都不去!挂啥能量,活那么大的岁数干啥呀?” “挂了能量人就精神了呀。”我耐心地劝说。 “要那么精神干啥?当妖精吗?”父亲一脸怒容。 我们好说歹说,父亲倔强地就是不愿去,一双坚毅的目光里透射出视死如归的光芒。 我突然想到,哥哥最近身体不舒服,父亲是不是担心自己寿高,会夺走哥哥的寿数?糊涂的父亲啊,你怎么能有这样的迷信思想呢?我们现在是四世同堂,我还期望您能超过一百岁,那时,我们可就五世同堂了啊! 夕阳的余晖再次照亮了父母亲古铜色的脸庞,岁月之刀在他们曾经年轻的脸庞上刻下了一道道沟壑纵横的印痕。 父亲躺在斑驳的树荫下轻轻地晃动着躺椅,母亲坐在门墩上不停地向村口张望着,等待着他们的小儿子——我的归来。 “爹爹,妈,我回来啦。”我轻声呼唤着,像小鸟归巢般急切地扑向父母苍老而温暖的怀抱…… 2018年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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