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贻伟｜最是自传不易写

海尔罕

最是自传不易写

——《逝者如斯》读后感悟

姜贻伟

      这部自传的前三个章节，李孝威先生在2015年底，就在电子邮箱里发给我看过。当时，我的感觉可用“惊愕”二字形容，便说了些赞美和鼓励的话。其实，这时此书的写作已过大半，只是因为被喉癌折磨了9年的老先生，又一次住进了医院，直到今年4月才完稿，前后历时四年半，除去住院的时间，这部自传写了三年多，36万余字。

      我在通读这部自传后，之所以产生“最是自传不易写”的感悟，以上情况自是重要因素之一。试想，对一位咽喉被全部切除而失语、仅靠人为切开的一个小口子进行呼吸的老者来说，如此艰巨的写作，需要何等强大的精神力量才能坚持下去！然而，作者在《后记》中并无说明，他只是说，这部回忆录只是应子侄的要求写的，因为“他们想知道我们这一代人是怎么走过来的”。

      仅仅是这个因素在支撑他吗？我看未必，因为这只是写作此书的起因。我想，在孝威先生的内心深处，应该有一个更强大更执着的东西在推动他，支撑他。这个问题我将在后文提及。

      孝威先生将他的这部自传称之为回忆录，其实两者并无冲突。因为“这本书，记录了我从6岁入学到65岁退休期间60年经历过的事情”，始终没有离开一个“我”字。而从此书的内容和写法上分析，我更倾向于将此书称之为“自传体散文”，而且是一部“长篇自传体散文”，其写作难度自然更大一些。

      那么，自传的写作究竟难在哪些地方呢？下面，让我结合《逝者如斯》这本书，来谈谈这个问题。

      其一，难在坚守自传的真实性的原则上。

      顾名思义，自传即作者为自己立传，真实地记录自己的所历所见所闻所感，无论是哪一种自传形式，无论公开与否，都来不得半点想象和虚构。否则，不仅价值全无，也必将为后人或世人所诟病。毫无疑义，真实性是自传写作的生命，也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

      然而，真实性原则的坚守，不仅仅取决于作者写作态度的端正和严谨。作者在决定写作自传前，必须考虑下面两个缺一不可的前提条件。

      第一，一定得有个好记性。凡读过孝威先生这本书的人，无不为他惊人的记忆力所折服。《逝者如斯》的时间跨度长达60年，从重庆到永兴到青海再到永兴数地，所涉人物百余，所记事件众多，作者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几无漏洞。更让读者叫绝的是，无论是各个地方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各式人物的身份性格、音容笑貌，还是各种事件的起因结果、来龙去脉，乃至某项技艺的发现使用，无不细致入微，真实可信。这里顺便举一例：

      1955年，作者回乡当农民，“第二天早晨，负责派工的癸元哥带我来到塆门口公路边的一丘田边，教我刨田墈。这丘田叫二十把，方方正正的，面积为1.05亩。南方的水稻田四周都有田埂，用来蓄田里的水。比较低的一段称之为田塍，高的一段叫田墈。两丘相邻的田会共用一条田埂，埂顶和临水的那面是田塍，靠下丘田的那面就是墈头……”

      这段文字看似简单，但毕竟是六十年前发生的事了，即使是当地的老农，也未必能记得这块地的名称和面积的大小。更多的人，又怎能分得清田埂田塍田墈呢？在本书中，这类具体而微的叙写比比皆是，作者信手拈来，毫无牵强做作之态，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显然，超强的记忆力在这里无疑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见，好记性至少能把自传写得具体、充实，留给读者更广阔的阅读空间。

      此外，写作能力的强弱，也是能否坚守自传真实性原则的必要前提条件之一。在自传写作中，以下两个截然不同的现象耐人寻味：一是自己不会写或写不好，便委托高手代笔；二是自己虽没个好记性，却又有较强的创作能力，于是将自己的身世予以部分虚构，写成自传体小说。不能说这样写要不得，但无论如何，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传，尤以后者为甚，因为真实性原则已被作者基本抛弃了。

      其二，难在自我形象的塑造上。

      自传中自我形象的塑造，虽然是自然而然的一个过程，却也是自传写作的重点和难点。能否让一个真实可信、活生生的个人形象立起来，是自传能否成功的关键。其原则是：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体现自己的个性和追求，不能掩过饰非，自我美化；必须有节制地使用表达手段，努力使个人形象生活化，生动化，不能汪洋恣肆、一泻千里。

      那么，我们先来看看，在《逝者如斯》里，作者是怎样一个形象呢？

      他——喜欢蓄着络腮胡子的孝威先生，出生于一个有书香味的军人家庭，中等身材，自小身体羸弱，尤以上肢力量较差，好像一辈子也没胖过，却天生长了个好使的脑袋，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心和钻研精神，凡事追求完美，故而能如他所言，干一行，爱一行，通一行。在父母眼里，他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在老师眼里，他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为父为夫为兄，他尽心尽力；与友与人交往，他重情重义。但他又偏是个敏感、自尊心特强的人，情商不如智商。在不可逆转的命运面前，他无力抗争也不能抗争，除了愤怒和不服气，他甚至连辩解都坚持不了，大多采取“惹不起躲得起”的弱者策略，是那种在逆境中宁肯受苦也不肯受气，宁愿倒霉也不愿低头的人，哪怕自己一辈子都被命运推着走……

      复杂的社会环境和艰难的生存状态，加之天赋和家庭教育，形成了孝威先生独特的性格。这种性格最鲜明的特点是：不与他人争高低，只和自己斗输赢。就是说，不管什么事，只要让我去做，那就是我个人的事，我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做好，一定不会比别人做得差。即以此书为例，老先生虽有一定的文字功夫，但终究是第一次尝试，况且又患了所谓的绝症。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他却迎难而上。此时，我仿佛听到了老先生的内心自白：“昔未著书，今著如何？不能语矣，手写亦可！”主意一定，一百头牛也拉不回了！我想，这也许就是孝威先生能以老病之躯，坚持写完并写好这部回忆录的内在动力吧！

      独特的个性是自传塑造自我形象的精神内核。在本书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外表羸弱而内心强大，不乏智慧和正义感，传统而又具有现代意识的地方底层知识分子的形象。他就是孝威先生！

      最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形象真实可信，栩栩如生。我不想占用更多的篇幅加以论证，但我仍然想说两个关乎此书成功塑造自我形象的方法：一是真实而可信的细节，二是生动和有节制的语言。

      自传，说白了，就是作者在回忆中讲述自己的真实故事，《逝者如斯》就是孝威先生的故事，而这个长达60年的李氏故事，是由众多的小故事组成的。如何把这一个接一个的小故事讲好，细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纵观该书四大部分的115个章节讲述的数百个小故事，我们看不到任何空话、套话，甚至连概括性的语言都很少有。

      众所周知，组成故事的有机成分基本上就是细节，而这些经过仔细挑选的每一个真实细节，也就成了塑造人物的真砖实瓦。也许有人会问，你怎么能确定这些细节的真实性？其一，作者有言：“其间或因记忆存在些许误差，或因对事物的看法与他人不同，但可以确保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绝无虚构杜撰。”这种担当，不是每位自传作者都能做到的。其二，细节失真必有漏洞，很难逃过知情者的慧眼。

      关于后者，语言始终是所有自传作者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果连顺畅都做不到，生动传神又从何谈起？更遑论人物形象的塑造了！作者在本书中使用的是叙述性的语言。这种语言多用短句，近乎口语，间杂方言，且较少使用形容词。这不仅便于故事有层次地推进，同时也具有较强的叙述控制力。在阅读中，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在讲述每一个小故事时，往往要先对故事发生的环境、背景、原因、人物，给予必要的说明和交代，使之成为故事本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除了这类释疑解难式的叙述文字，在本书的每一个故事中，无论故事的起因，还是故事发展的过程和结果，作者采用的手法，也多是叙述，而极少使用描写和议论。即如前文引用的那个“刨田墈”的小故事，作者在做了上述交代后，转而写道：

      （癸元哥）“讲解的要领我都听懂了，可刮子却不听我的话。有时挖得很深，草皮还刨不掉。有时刮子在面上漂，险些刨在自己的脚上。到后来，累到连刮子都举不动了，一双手打了好几个血泡……有些碧塘那边进城的农民，打道（回家）时见我还在刨这条田墈，禁不住笑话我：‘咯扎来弟，在刨金子哩！’”

      还是叙述！我们就仿佛坐在孝威先生的对面，在听他条理清晰地讲这个故事。当听到最后时，他突然说了一句永兴话，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近一二十年，自传的写作有点热。这其实是个好现象。因为，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就是由众多的个人记忆集合而成的，个人述事越来越受到历史学家的关注和重视就成了必然。然而，自传写作绝非易事。《逝者如斯》给了我如上启示，真得好好感谢孝威先生！

      “开卷难释手，掩书余味长。”这是我在读完《逝者如斯》后写下的第一句话。我认为，此书的成功，应该是本地自传写作的一大收获，也为后来的写作者提供了许多可借鉴的经验。在此，我向孝威先生表示祝贺和敬意，并祝愿李老天天开心——因为您以过人的毅力和智慧，又完成了您一生中又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逝者如斯》即将散发出迷人的油印香味了……

                                                                     （写于2018年6月。斯人已去，念兹在兹。）

海尔罕

这篇文章原载于《郴州日报》，受先生之托编辑成帖，但愿能和其意。我以为好作品，当然要推荐文友共赏！！！

海尔罕

我在通读这部自传后，之所以产生“最是自传不易写”的感悟，以上情况自是重要因素之一。试想，对一位咽喉被全部切除而失语、仅靠人为切开的一个小口子进行呼吸的老者来说，如此艰巨的写作，需要何等强大的精神力量才能坚持下去！然而，作者在《后记》中并无说明，他只是说，这部回忆录只是应子侄的要求写的，因为“他们想知道我们这一代人是怎么走过来的”。

海尔罕

然而，真实性原则的坚守，不仅仅取决于作者写作态度的端正和严谨。作者在决定写作自传前，必须考虑下面两个缺一不可的前提条件。

海尔罕

自传中自我形象的塑造，虽然是自然而然的一个过程，却也是自传写作的重点和难点。能否让一个真实可信、活生生的个人形象立起来，是自传能否成功的关键。其原则是：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体现自己的个性和追求，不能掩过饰非，自我美化；必须有节制地使用表达手段，努力使个人形象生活化，生动化，不能汪洋恣肆、一泻千里。

海尔罕

自传，说白了，就是作者在回忆中讲述自己的真实故事，《逝者如斯》就是孝威先生的故事，而这个长达60年的李氏故事，是由众多的小故事组成的。如何把这一个接一个的小故事讲好，细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纵观该书四大部分的115个章节讲述的数百个小故事，我们看不到任何空话、套话，甚至连概括性的语言都很少有。

海尔罕

复杂的社会环境和艰难的生存状态，加之天赋和家庭教育，形成了孝威先生独特的性格。这种性格最鲜明的特点是：不与他人争高低，只和自己斗输赢。就是说，不管什么事，只要让我去做，那就是我个人的事，我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做好，一定不会比别人做得差。即以此书为例，老先生虽有一定的文字功夫，但终究是第一次尝试，况且又患了所谓的绝症。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他却迎难而上。此时，我仿佛听到了老先生的内心自白：“昔未著书，今著如何？不能语矣，手写亦可！”主意一定，一百头牛也拉不回了！我想，这也许就是孝威先生能以老病之躯，坚持写完并写好这部回忆录的内在动力吧！

海尔罕

关于后者，语言始终是所有自传作者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果连顺畅都做不到，生动传神又从何谈起？更遑论人物形象的塑造了！作者在本书中使用的是叙述性的语言。这种语言多用短句，近乎口语，间杂方言，且较少使用形容词。这不仅便于故事有层次地推进，同时也具有较强的叙述控制力。在阅读中，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在讲述每一个小故事时，往往要先对故事发生的环境、背景、原因、人物，给予必要的说明和交代，使之成为故事本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除了这类释疑解难式的叙述文字，在本书的每一个故事中，无论故事的起因，还是故事发展的过程和结果，作者采用的手法，也多是叙述，而极少使用描写和议论。

海尔罕

近一二十年，自传的写作有点热。这其实是个好现象。因为，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就是由众多的个人记忆集合而成的，个人述事越来越受到历史学家的关注和重视就成了必然。然而，自传写作绝非易事。

葛浪静

文风敦实，欣赏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