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代发）

老榆木

       从今天开始，本版将引进一位颇有名气的实力派作家白村老师以及他的的作品，希望大家喜欢。白村老师文学造诣很高，笔力雄浑，手法独特，他的文总有一种新奇感与震撼力，本次先由老榆木代发一篇《目的地》作为见面礼物。
　　
　　【小说】目的地
         作者：白村
　　
　　没有烦恼，人生便一无是处。
　　——白村
　　一
　　清冷的雨丝认人一样不停地在李花昏乌的窗玻璃上刷着。下的人心情烦闷，尤其是在这个一向以雾霾著称的古都西安。十年前，她和做小公务员的丈夫结婚，生活在偏远荒凉的寂寞小城，小城里没有激情却安逸，一年如一日地重复着，过的松散无序。所谓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小公务员图的就是稳定。丈夫平头，秃顶，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有秩序地紧凑在那张刀片脸上，像极了他踩着节奏有规律的生活。每到周末，她就带着丈夫领着孩子到打折商场去，翻检着寻找儿子喜欢的光头强图案的背带裤，丈夫要的深色或浅色七匹狼衬衣，顺带着给自己添条束腰浅色碎花七分裤。
　　李花底子好，皮肤白皙，脖子修长，延展的腰身百合花样很招人眼的，两条白嫩的长腿是丈夫阿亮的最爱。在村里，她也是一朵花，高中毕业没有走进象牙塔，她哭了几天，可哭不能解决问题，现实还是要面对的。她跟着父母在苹果园里忙碌，周围就嗡嗡地有多情的蜜蜂整天骚扰。李花不甘心永远呆在这个偏远贫瘠的小山村，身在村里，心却飞的很高。和大多数考不上大学的女孩一样，她也选择到南方打工，见见世面。走时，她心里酸酸的下起了雨，父母送行的身影单薄而孤独，她决心要混出个人样，让村里人看看。
　　初到南方最难适应的就是气候和饮食。南方的桑拿天热腾腾的，蒸的人像每天都在笼屉里，浑身粘糊糊的汗也出不透，闷的要死。没有了分明的四季，李花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心底里还是怀念那春天万物吐绿、夏天干燥酷热、秋天姹紫嫣红、冬天冰天雪地的北方小城。饮食就更不用说了，什么都是甜乎乎的，留到嘴里的味道久了发酸，呕的人没有了食欲。她的老家在陕西，那里是小吃王国，辣的够味，酸的倒牙，光面条就有几十种，吃着劲道，暖胃爽快。可来了就是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朋友没到车站接她。下了车，黑乌乌的人群攒动着，比门口的蚂蚁还要多。李花快要哭出来了，第一次到大城市，高耸的大楼歪着脖子也看不到顶，她就想上面住的人累不，着一次地要多难啊。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调皮的故事，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和村里淘气的男孩子一起玩捉迷藏。要好的晓军把她拉到高大的槐树上，藏在密的透不过光的叶子里。她打眼往下看，二三米高的距离，头有点悬，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回头，晓军爬到更高的枝桠上，猴子样攀着细枝，脚下一荡一荡的甚是悠闲。她害怕，又不敢喊，害怕找的人寻到自己的藏身地，这样就卖了晓军。她强迫自己不朝下看，可眼睛不停使唤，身子紧紧地贴着枝桠，眼睛怯怯地望着晓军，嘴角咧着要哭出来。晓军没心没肺地玩着，她发誓长大了一定不嫁给他，玩娶新娘时再也不当晓军媳妇了。游戏结束，她熬到了头，看到晓军从密叶间向她跳过来，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晓军挠着后脑勺，莫名其妙地看着李花劝她不要哭了，下去吧。李花来了倔脾气，执拗着不下，死死地抱着树干，心里骄傲地对自己说干嘛不让我哭，我勇敢的都没有害怕，我哭是我骄傲。
　　顺着汹涌人流，李花提着彩条布袋子拥挤到公交站牌下。等站到站牌下，她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回头望望涌动的人群，心中莫名地悲切起来。高出地面的站牌独独地站着，挽救了多少初到的陌生者的生命。人流外有许多猥琐的人，他们叫卖着住宿了、要发票不、要票不……，从电视上她知道他们都是黄牛党，会榨干你的血汗。更有一些打扮妖艳的女性，凭借着妖娆的身段，散布着原始的欲望，挑逗着雄性的荷尔蒙，她们把这当做职业。大城市只要勤快，什么都可以活人。她想着，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沦落到她们的行列。找到要去的地方，这是村里打工者给她提供的情报，按图索骥应该能找到的。毕竟，她是村里上过高中的学生，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挤上公交车，人挤人，她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满头大汗，内里穿的小衣也贴身了，汗渍渍的难受。人流随着靠停，不断变换交织着，她要护着行李就像被遗弃的垃圾任人推搡，无语了。不知开了多长时间，华灯初上，交织变幻的红绿蓝的光带罩在每个人脸上，大家表情都木木的，呆呆地看着窗外。她想，城市把人都变傻了，自己不会也傻吧。好不容易到站了，朋友抱怨地说你怎么才到呢？我都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请假是要扣钱的，说着，提着行李把她行李一样胡乱塞进狭小的宿舍，指着上铺的单人床说你今晚先睡这。她看了看，床距离屋顶半米，腰都直不起来。好的是床头对着窗户，玻璃昏乌，像落了很多无名的小雨。
　　昏沉沉的天随着一阵急雨把她从无边的遐想拉回了现实。她手中拿着抹布，擦拭着厨房灰黑的玻璃，轻轻一抹，露出月牙形的缝隙。窄小细长的缝隙像极了春天的柳叶，透明的，眼睛样给她展示着外边的世界。她住在高层，细雨中的座座高楼柱子样直立着，中间闪着明亮的光斑，地上蓬散着头的树站在绿色的草坪上，人如会移动的米粒，充满了不真实感。收回眼光，厨房逼仄狭小，迎着灰黑的玻璃窗，伴着狗啃骨头样细碎的雨声，她压抑的难受，推开细缝，风裹挟着潮湿的细雨挤了进来，冷风拂面心情舒畅。她象被关押已久的囚犯，见得天日寻得归途。厨房里摆满了午餐吃剩下的饭菜，水池里填充着粘着食物残渣的碗筷和油腻腻的盘碟。女人就是累啊，每天面对着做不完的家务，何日才是个头啊？辛辛苦苦的收拾一整天，阿亮和儿子回来一折腾就烟消云散，需要重新打理。她来了脾气，无来由地抱怨着，尤其在这个充满伤感怀旧的雨天，每一滴伤感都被无限放大，驻足在心头久久无法平复。
　　打开水龙头，白亮的水哗哗地流淌。拧开水蓝色的雕牌洗洁精滴在抹布上，使劲揉搓几下，黑灰的抹布露出了浅蓝的本色，她为自己小小的成功而自豪。女人就是好哄，给点甜蜜的温柔就能为你做牛做马。她想着，觉得自己好笑又可爱，可世上哪个女子不如此呢？女人是河，男人就是河床，任你再驰骋跌宕，也要安静地躺在宽大的河床里，即便漫过酿成灾祸，回归依然是喧嚣后最终的宁静。心情好了，原本脏兮兮的厨房也萌生了许多温馨的家庭氛围。儿子宁宁刚五岁，小小的红色塑料碗里躺着搞怪的光头强，光头强撇起的嘴角粘着粉白的米粒，眼睛被长条形的笋瓜片遮盖。洗着小碗，心里美滋滋的想起儿子娇嫩的胖乎乎的笑脸，总是咯吱挠她痒痒的小手。洗完小碗，还有丈夫阿亮的猪食盆，她总是这样称呼他，无论儿子剩下的饭菜，还是她吃不了的东西都统统倒进他阔大的不锈钢小饭盆里，阿亮抱怨你们欺负我，她和儿子高声喊叫吃吧，吃饱了不累。这是什么逻辑呀？阿亮总顶嘴，就换回儿子宁宁的倔强，不讲道理就是女人最大的道理。听到宁宁故作成熟的言论，李花吃惊不少，故意嘟起嘴，恨恨地说：“小兔崽子，连你也欺负我”。儿子就梨膏糖样黏糊到她身上，甜甜地在她粉白的面颊上响亮地亲一口，小手拍打着脸颊说：“妈妈乖，妈妈乖”。逗得她们两口噗嗤笑了出来。
　　半个小时里，她像飞速转动的陀螺，洗净了碗筷，清理了垃圾，把油腻腻的厨房收拾的明亮如镜。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她由衷地骄傲，禁不住在心里为自己竖起大拇指，摆个POSE,舒服地拍张照片，写上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然后发微信朋友圈。瞬间，点赞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忍不住划拉开屏幕，心中泛起甜甜的幸福。
　　然后收拾卧室，床头挂着结婚照。她穿身落地镂空低胸白色婚纱侧着头靠在阿亮肩膀上，明亮的眼睛写满笑意。阿亮搂着她的小蛮腰，头挨着头，一脸幸福。那时她青春貌美，皮肤细光粉白，岁月尚没有刻下痕迹。丈夫阿亮也一头黑发，油光锃亮显得帅气十足，年轻的黑眸如深邃的潭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安心。而今，岁月这把杀猪刀，夺去了青春，留下一地黑色和疲惫。打开高大的五开门橡木衣柜，一排挂着丈夫四件颜色暗淡的西装，一排挂着自己颜色亮丽款式多样的衣服，她抚摸着水蓝色白色碎花的落地长裙，那是她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虽然早已过时，但记忆恒久舍不得丢弃。宽大的防紫外线的紫色孕妇装，能套下现在的两个她还显得宽松，那是怀孕时穿的，那时儿子在肚子里不安分常常折腾，每一声动静，她都唤起丈夫让他贴在鼓起的肚皮上倾听，丈夫宽大的手掌无数次地抚摸把肚皮处衣服都磨掉了颜色淡淡的发白。还有一件绯红色的束腰斜襟对开小西服，内里套件深色低胸吊带背心，能秀出她傲人的事业线。这件衣服是丈夫到海南出差旅游买的，她很长时间都不好意思穿，那次送儿子上幼儿园，她穿了出去，身上沾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虽已三十出头，跨进中年妇女的行列，但她日常注意保养，再加上个头高，浑身圆润，透着少妇特有的魅力。打开最后一扇，里面的衣服小巧精致，颜色亮丽，带着萌萌的卡通图案，自然是儿子宁宁的专属场地。宁宁活泼乖巧，淘气异常猴子样爬高爬低。那件金黄色的连帽小夹克，露着屁股的浅蓝色牛仔裤，还有缝着奥特曼的滑板鞋让她记忆发痛。那是宁宁快三岁的时候，中午11点半，丈夫马上要下班回来，电视演着动画片，宁宁静静地坐着看。突然，她听到宁宁猛烈的哭喊，她来不及关上天燃气。跑出厨房，儿子斜斜地摔在地上，身下压着细嫩的胳膊，一个劲地哭着喊疼。丈夫也恰逢其时回来了，看到这种场景劈头盖脸地骂她：“看个孩子都能让摔了，真是败家娘们”。正说着，厨房有火光闪现，浓重的油烟味夹杂着呛人的烧焦妖怪样冲出潘多拉盒子。丈夫手忙脚乱地扑火，她则哭泣着抱起孩子送往医院。经检查是尺骨骨折，原来电视上插播广告，儿子跳到沙发上玩耍，不小心身子朝下栽倒压住胳膊了。
　　儿子的小房间里摆着小小的床，是动画片《蘑菇豆》里带翅膀的椭圆形软床。房顶上喷涂着蓝天白云的图案，墙壁上贴满儿子喜欢的奥特曼、圣斗士、光头强、喜洋洋的图案。儿子还会不时模仿熊二的河南口音，喊叫：“俺是熊二，俺喜欢吃蜂蜜”。惹得全家人哄堂大笑，儿子却莫名其妙，摸摸脑袋止不住笑起来。地上散乱地扔满儿子的玩具，有遥控汽车、塑料挖掘机、陀螺、方块积木、塑胶大白、水枪……
　　打扫完卫生，收拾好房间，没有别的活要干，离丈夫和儿子回来的时间还早。李花百无聊赖地坐到阳台上，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小雨布帘样遮盖着天地，透过布帘万物皆静，心中不自觉地念起了《心经》。她慵懒地坐在躺椅上，喝着清香的茶水，独享着难得的生活。
　　
　　二
　　下午五点半，到了儿子宁宁放学的时间。她不用去接，公婆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接孙子回家，老人和他们住在一个小区，照顾起来方便。时间一分一秒流失，人虽没去，心却不得安宁。眼巴巴地看着楼下，静听门口的响动，唯恐错过了他们。为这件事情，她和丈夫没少生气，平时她在公司上班，下班正好路过幼儿园接送孩子方便。可老人却不如此想，他们早早地等在幼儿园门口，手上提着孙子喜欢吃的零食，和众多等待的家长一起聊着，说着家长里短的故事。人老了，干不了大事，有点事心里不长草，老人说过几次也就由着他们了。最近电视上报道了数起骗抢小孩子的消息，她的心不由一紧，总陷入诸多不良的想象中。
　　想象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穿身爱马仕黑色修身西服，戴着墨镜，留着干练的头发，开辆黑色奥迪车，“刷”地停靠到学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表情温和地来到幼儿园门口，等孩子们都下学了，紧紧地靠过去寻找下手的目标。正当时，儿子宁宁背着蓝色卡通书包蹦蹦跳跳来到门口，左右观望着寻找爷爷奶奶。黑衣男子伏下身子半蹲坐着，亲切地给宁宁说：“今天你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有事情，让我来接你回家。”说完，伸手准备拉宁宁。
　　“不要，不要跟他走啊”李花紧张地喊叫着，似乎这种悲剧就在眼前。阿亮多少次给她说不要胡思乱想，社会还没有乱到这种程度，她则反唇相讥，举出某某地方发生孩子路上被骗，学校被领走的故事。阿亮无言了，只好软语安慰让她打消顾虑。宁宁聪明的多，反问我家在哪里？你知道我叫宁宁吗？妈妈给你密码了吗？幼儿园好看的保育老师面对吵闹的孩子和众多接送的家长早失去了耐性，简单地问：“你是宁宁家长吗？你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是替他父母接送的吗？”男子自然顺口“嗯”了声，保育员就把宁宁一推，让跟着叔叔走。宁宁执拗着等待着黑衣男子的答案。男子说：“我知道你叫宁宁，也知道你家住哪里？接送的密码你妈妈早给我了。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我们一起回家看谁知道路。另外，听你妈妈说最近动物园来了大大的白白的北极熊，你要看吗？”宁宁经不住诱惑，早忘了妈妈的叮咛，听说还有肯德基吃立即撒开腿扑进中年男子的怀抱。李花干着急，诅咒着中年男子是骗子，也对不听话的宁宁很生气，给你说不要听陌生人的话，不要跟陌生人走你就是不听，看不把你卖了。男子抱着宁宁，手刮着宁宁小巧精致的鼻子，宁宁被逗得呵呵直笑。李花却心里着急，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扇男子一个春夏秋冬，恶声诅咒着可恶的骗子，挨千刀的混蛋。李花如此想着，房间里再也呆不住，解下围裙，褪下护袖，换上红色平底运动鞋急火火地下楼。三部电梯两部出了问题正在检修，一部停在三层迟迟未动，这个挨千刀的电梯咋不动呢？她心急火燎，想象里宁宁被男子抱到轿车前，一把塞进去。宁宁发觉不对，哇哇地大哭，脸都憋红了。她心疼地喊着妈妈来了，妈妈来了。电梯仍然未动，死死地停在三层，她焦急地从楼梯往下跑，嘴里不住喊着“妈妈来了，妈妈来了”。下到十八层时遇见一个锻炼的小伙，他喘着粗气，调侃地对李花说：“大姐好身体，直下九重天！”李花没好气地瞥一眼，生气地说：“下你妹”。说完，噔噔噔地往下跑，嘴里喊叫着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小伙发着愣，奇怪地自言自语今年怪事多，人都神经了，我的妈呀。
　　下了二十多层，李花觉得心里紧的慌，心脏扑扑乱跳，头上也落了层绒毛般细密的汗，脚底越来越乏力，腿都抬不起来。哎！岁数不饶人，过了三十岁身体大不如前。记得年轻时徒步西藏，过折多山、弯子拉山口，面对四五千米的雪域高原也没有退缩。而今，才匆匆几年，当年的永恒成了现在的记忆。生活啊，无言。略一感慨，休整片刻，心里的着急又泉水样汩汩地冒了出来。“可恶的骗子，挨千刀的”李花心里诅咒着，嘴里嘀咕。可怕的想象里，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啪”的一声关上车门，“咔嚓”落下童锁，宁宁面朝外边，使劲拍打着玻璃，哭的稀里哗啦。黑色的轿车刀鱼样游进黑油亮的马路上，卷起一地粉尘扬长而去。李花的心都碎了，摔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她无奈地瘫软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打电话，给丈夫打电话，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她拿出好看的苹果手机，按下指纹锁，熟练地拨打丈夫的号码，信号不好无法拨出。她腾腾腾地向楼下跑去，还剩三四层就到底了，她来了力气，忘记了疲劳，快速跑去。下了楼，高大上的太阳赤红着脸皮球样斜斜地挂在枝头，谁家孩子这么淘气拉着太阳不让落。她心里想着，举起手机，小伞满格，紧张地给阿亮拨打了号码。
　　“咋啦，媳妇”电话那头传来阿亮熟悉热情的声音，李花无来由地来了脾气，孩子都让人拐跑了，你还有心情嬉皮笑脸，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说着，拉着哭腔，带着愤怒，恨恨地说：“孩子让人拐跑了，赶紧报警”。
　　“孩子让拐跑了，怎么可能呢？现在17点40分，应该刚下学不久，爸妈不是去接了吗？回来了吗？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阿亮一连串的问题把李花问的哑口无言。
　　“你不要问了，反正孩子被人拐了，你是不是他爹，不赶紧报警让找，还胡三扯四地问个没完没了干什么？”李花炒豆子般急急地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你不要慌，镇定”阿亮说。
　　“我能镇定吗？孩子都没了，我能不急嘛。快点”说完，李花挂了电话，呆呆地看着大门外。
　　李花肺都气炸了，伸长脖子不时地朝大门外望望，这个挨千刀的怎么这么慢，还不回来。她焦急地跺着脚，蚂蚁样团团转。下楼的人看见她，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看把你急的”。李花也不想对别人说，吱唔着没事，没事。时不时地看看手机，粉红色的时间停滞了，上面幻化出儿子哭泣的小脸，她的心滴着血。
　　“妈妈”大楼门口传来儿子亲切的呼唤，她愣愣地看着不相信眼前的现实，赶紧在胳膊上掐了下，蛮疼的，真的。她疯了般冲了上去，一把抱起儿子亲了又亲，然后放下宁宁拍打着屁股嚼着泪喊叫：“让你淘气，让你淘气，不听话”。宁宁对妈妈大相径庭的态度恍若隔世无所适从，不自觉地咧了咧嘴，哇哇地大哭起来。看到儿子伤心地哭喊，李花又抱起儿子，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头发略有斑白，梨形身材略显臃肿的奶奶和半秃，叼着烟卷黑脸瘦骨的爷爷蹒跚着走了过来。公公金政言奇怪地说：“李花，你这是咋啦，拿孩子撒什么气啊。有事冲我来”。说完，自顾自地叹着气。
　　李花赶紧放下宁宁，前后左右地摸摸捏捏，对儿子说：“受伤了吗？挨打了吗？疼不疼，我可怜的儿子”。对公公的问话置若罔闻。
　　金政言黑桑着脸，不高兴地说：“接个孙子倒接出事情了，什么受伤了，挨打了，我是虐待我孙子了”。说着，后面的声音越来越高，大有压倒一切之势。
　　婆婆王如梅拉拉金政言衣袖，劝他消消气，对儿媳李花没好气地说：“看你这话说的，我都不高兴了。”
　　眼看着战争一触即发，丈夫阿亮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没来得及顾及父母，拉过来儿子前后左右看看，对李花说：“你说，到底咋啦？”。
　　金政言和王如梅看到儿子跑回家，刚想说说委屈，看到儿子宝贝样抱起孙子，然后质问媳妇李花，就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静等着先问清再说，不要冤枉了人。
　　李花委屈地说：“我还不是为了儿子，担心儿子出事嘛。下午忙完，我从腾讯新闻上看到有个学校的孩子被坏人拐走了。我看都过了十分钟了也不见爸妈和儿子回来，我就着急。想着是不是被新闻上说的黑衣男子开着车拐走了，我都吓死了，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虚惊一场，阿亮指指李花，李花娇羞地垂下头，红着脸一副认错的样子。阿亮说你咋不去当作家呢，想象力太丰富了。说完，看了看父母，认错地说你看都啥事呀。父母也消除了误会，和事地说着没事，没事，一家人没事就好。
　　
　　三
　　宁宁牵着父母的手，爷爷奶奶随后，五个人相拥着回到家里。李花进厨房把冷了的饭菜热一热，宁宁忙着打开电视看动画片，阿亮随后也到厨房帮忙，王如梅给老头金政言续杯茶水，坐下来搂着孙子看《熊出没》。家里，一团和气，暖暖的甚是喜人。
　　阿亮喊着开饭了，端出白瓷兰花的长条形盘子，里面盛着暖香的清蒸鲤鱼。鲤鱼闪亮肥厚的身上划开均匀的刀痕冒着香气，绿色细碎的香菜增加了食欲。接着是宁宁最喜欢吃的红烧茄子，透亮暖黄，馋的流口水，然后就是湖南小吃烧青菜，最后一道是地道的蘸酱清水豆腐，十分适合老人享用。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阿亮给李花竖起大拇指，进了厨房，趁人没进来，甜甜地在李花雪白的面颊上亲了口。李花娇羞地说：“看都是油烟，你捣什么乱呀”，努了努嘴，示意阿亮把烧好的青菜豆腐蛋花汤端出去。她最后解下围裙，透口气，端着电饭煲出来给大家盛饭。王如梅还在劝说孙子宁宁关了电视吃饭，金政言正襟危坐，倒了杯西凤酒和儿子阿亮碰了起来。盛好饭，李花来到客厅让婆婆去吃饭，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宁宁刚要发脾气，看到妈妈脸色威压，只好压压脾气，嘴里嘟囔着熊大、熊二去吃饭。吃饭时，宁宁不老实，小屁猴样扭来你去，身边种满了白色的种子。李花要给宁宁夹菜，他指指烧茄子，李花夹了一块。宁宁说我不要这个，又指指豆腐，李花又夹了一块，他说这个也不要。李花就生气了说你到底要什么，宁宁说让我想想，说着就手腕支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样子。阿亮说宁宁乖，吃了豆腐长个子，吃了青菜长力气，吃了鱼能游泳，吃了茄子学习好。宁宁突然说了句：“吃什么能打败光头强呢？”王如梅就呵呵笑着说，不吃饭没力气，连猫都抓不住还打光头强呢。宁宁朝奶奶呵呵一笑，说好吧，我要打败光头强。说着，往嘴里扒拉白米饭。李花适时地给宁宁碗里夹菜，宁宁看都不看咕噜着全塞进肚子。金政言就说小心点，鱼里有刺，别卡住了。李花说没事的爸，我给他剔了。
　　吃完饭，厨房又恢复了中午的样子，到处摆满了残羹冷炙和油腻腻的碗筷。李花看着这些，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初来。阿亮和宁宁在客厅里讨价还价，宁宁要看动画片，阿亮让他写作业。宁宁说为什么大人不写作业呢？熊大、熊二都不写作业，他们光玩，多好啊。阿亮就苦口婆心地解释写作业是孩子的天职，只有好好学习长大才能有出息。宁宁就犯嘴说小孩子天天写作业，头都疼死了，长不大的。我们老师让大家说自己快乐的童年，小波说他的童年是灰色的，天天都是辅导班和作业；小亮说他的童年是饥饿的，很少见父母；小伟说他的童年很吵闹，父母天天吵架烦的都想自杀。阿亮就问宁宁你是怎么说的，宁宁说我的童年是黑色的，就像坐监狱。阿亮听到这沉了脸，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多爱你啊”。宁宁不服气地说：“你们四个大人一起玩，我就一个人，犯错了，你们挨着说我，我都没人说。要不，你让妈妈再给我买个小弟弟吧，让我也教训教训他”。阿亮噗嗤一下笑了，说你脑子成天都想的啥啊。去写作业了，再看电视要惩罚你了。王如梅也说：“乖，写作业的孩子都是好学生”，金政言也跟了句：“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宁宁正在琢磨少年，老大，伤悲是干什么的。妈妈李花走了出来，腰里缠着围裙，擦着手，来了句：“去，赶紧写作业”口气不容置疑，宁宁知道厄运来了，嘟囔着说活着有什么意思连动画片都看不上，哎。
　　宁宁走了，电视就转到历史战争片，这是老爷子爱看的频道。看着那些傻子样喊着口号拿着大刀片要把“鬼子”杀光的英雄。阿亮禁不住发表议论，爸，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抗战才八年，演了半个多世纪还没完，铭记历史不是延续仇恨是要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犹太人不恨德国人吗？正视历史勇于面对，如果犹太人把历史的仇恨记在心上，写在脸上，世代相传这能行吗？
　　你个小祖宗，怎么敢如此说话呢？欺师灭祖，背信弃义啊。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不但要演，还要一代代地传承下去，让全中国人都记住这段屈辱的历史，让世界都知道日本人多可恨。中日建交，建他大爷个蛋呢。自古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君子报仇，百年不忘。老爷子无比激动，阿亮只好认错，担心老爷子太激动，脑溢血犯了。
　　家里电视只有一台，每个人的爱好却各不相同。宁宁喜欢动画片，老爷子爱看战争片，尤其是打日本、打国民党；老妈喜欢苦大仇深的农村苦情剧，掬捧泪水哀叹岁月多艰；李花则倾向聚满高副帅百富美的都市言情剧和《奔跑吧，兄弟》、《男生女生向前冲》的娱乐节目；阿亮属于斯文小生，倾向于《返老还童》、《在云端》、《乱世佳人》等名著电影和记录、探索频道。矛盾在前半夜产生，后半夜消失。
　　没有好看的内容，阿亮只好躲进书房。想起鲁迅的：“躲进小楼成一统，那管春夏与秋冬”的诗句。十年如一日，干了十年公务员，为了调进省城西安，他和李花经过了特殊的八年抗战，求爷爷告奶奶，看透了别人的脸色，花光了所有积蓄才走出荒凉报废的边城。人啊，活的累。调进省城，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像广场硕大的钟摆一样有规律地行进着，年年如此，如此年年。看着一望到头的未来，工作就像养老，等待着退休的临近，就像单位老王说的活着等死，死了一了百了。
　　走了五千年，人还在为吃喝拉撒睡的问题发愁。活着仅仅是活着，想起书上写的原始社会的人简单淳朴，心里没有你的我的的想法，什么都是大家的，没有忧愁，没有痛苦，和自然和谐相处。活着是上帝赐予的生命，死了是简单的回归。哀伤也罢，快乐也罢，自然而已。那时的人每天工作两个小时，没有尊贵高低之分，人和人平等的就像地平线，剩下的时间大家团聚着，相互取暖。而今，不说不哭，一言满把泪。
　　阿亮想着，透过窄窄的门缝，看到儿子宁宁偷偷地扒开房门，露出小脑袋，羡慕地看着客厅，眼神中写满了怨恨。阿亮的心在滴血，这个可恶的现实把人给逼的，大人失去了快乐，孩子失去了童年，人类失去了自然，地球失去了未来。
　　入夜，雨轻了梦般在城市裸着寻找回家的路，窗外的街道上灯光依旧闪烁着璀璨的光焰，跳跃着都市的夜生活。阿亮搂着李花，听着她细微如蝇的鼾声，透过昏乌的窗玻璃想明天或许会是个晴天。
　　2016-4-1
　　简历：白村，原名赵军，河南三门峡市人，独立写手，已出版散文集《守望者》、长篇小说《红十》、中短篇小说集《落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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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榆木

从今天开始，本版将引进一位颇有名气的实力派作家白村老师以及他的的作品，希望大家喜欢。白村老师文学造诣很高，笔力雄浑，手法独特，他的文总有一种新奇感与震撼力，本次先由老榆木代发一篇《目的地》作为见面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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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军没心没肺地玩着，她发誓长大了一定不嫁给他，玩娶新娘时再也不当晓军媳妇了。

孩童时代的心理描写，多么到位。

老榆木

小伙发着愣，奇怪地自言自语今年怪事多，人都神经了，我的妈呀。

风趣幽默

老榆木

黑色的轿车刀鱼样游进黑油亮的马路上，卷起一地粉尘扬长而去。李花的心都碎了，摔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好优美的语言

老榆木

阿亮搂着李花，听着她细微如蝇的鼾声，透过昏乌的窗玻璃想明天或许会是个晴天。

最后一句，留有余白。

一默先生

欢迎白村老师，榆木大哥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