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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世荣 于 2019-7-7 21:59 编辑
老同学,你要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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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深秋。公社建筑队承包的桃林供销社,座落在桃林大队的一面山坡上。那里是青峰县的“青藏高原”。一条盘山浮砂毛马路,又窄又陡又弯曲,单车只能下不能上。范真还是推着他的“五羊”牌单车去工地,心想推上去虽然辛苦,回家一路下坡好威风好舒服啊。十来个泥水工都是两条腿往返,他的“五羊”似乎提高了他的身价,大家羡慕嫉妒。他有点后悔推着它到这贫穷荒凉的地方来“显摆”。
范真读初中的时候知道有两三个同学的家在这一块,不过不知道具体位置。他没带被褥和脸盆,希望有个同学离工地不远,他可以去同学家住宿。
在工地监管质量和材料的干部姓朱,大家叫他“朱同志”。范真问老朱:“请问朱同志,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刘晓宣的?我记得他说过他家在桃林。”老朱自豪地告诉范真:“我在这一片蹲过点,只要上了十几岁,没有我不认识的。”老朱指着山坡下面那片黑瓦土砖房屋说,第一户屋檐下面有个水塘的就是刘晓宣的家。范真那个高兴啊,估计老同学家离工地不到五百米,真是好运气!
范真推着单车走近刘晓宣的家。他看到刘晓宣在水塘边洗粪桶,然后把粪桶放到茅房里。他在刘晓宣身后摇响铃铛。刘晓宣立即回头看。他看出刘晓宣不认识他了。刘晓宣可能把他当做检查指导农业生产的干部了,这个地方单车可是洋气的稀罕物。
范真把单车前轮推到刘晓宣面前,说:“同志,可以给碗茶吗?口干了。”刘晓宣马上朝屋里喊:“元香,快端茶来,这位同志口干了要吃茶。”元香是他老婆。她右手提着乌黑的砂罐,左手一只饭碗,腼腆地来到范真面前。范真想戏弄老同学夫妻一下,忍住笑说:“我不吃冷茶,要吃泡茶。”刘晓宣又看范真一眼,心想这个干部有点摆架子啊,口干了还这么挑剔,不过他还是和颜悦色:“这位同志辛苦了啊。请屋里坐。元香快泡茶!”
就在刘晓宣再一次回头看范真的时候,呆了两秒钟,说:“啊呀呀,是范真啊!你看我,都不认识老同学了!对不起对不起。”
范真说:“是我对不起。口干了还这么多名堂。”
刘晓宣说:“我听着不对嘛,一般过路客人不会这么说话的。”
离开学校快十年了,范真还认识刘晓宣,虽然他的圆脸变成长脸了。刘晓宣热情地说,难得到大山里来,没得好酒好菜招待,红薯饭有吃,多住两天。范真说想住两三个月。刘晓宣又惊愕了一下。范真告诉他建供销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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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范真运气好还真是好。刘晓宣的弟弟快要结婚了,出去找事做,整洁干净的房子空着,棉被、席子和枕头都是新的。他嫌麻烦不带被子来工地是懒人有懒人福了。
这里家家户户烧柴火。很多人祖祖辈辈不知道煤炭什么模样。山坡的石头和枯草上星星点点晒着洁白的红薯片、红薯丝和淀粉,乍一看好像雪没溶化完。
刘晓宣过一两天烤一个白皮红薯,等范真收工回来边说笑边吃。或者炒一碟黄豆,两个对饮一杯米酒。范真几乎每天晚上都高兴得大声唱歌。
刘妈妈的眼睛近乎失明。一天中午她拉着范真的手到门外太阳光下,说只听见他说话唱歌的声音,不知道他的相貌,想看看他的脸。范真静静地站着让老人看了一会。刘妈妈说:“白雾雾的,看不清眼睛鼻子。不过我知道你长得蛮秀气。难怪你唱歌好听。”
十来天后,范真吃着香喷喷的烤红薯,刘晓宣小心翼翼地说,有个事情想麻烦老同学又不好意思说。范真说,老同学什么事不好说呢,我做得到就做,做不到没办法。刘晓宣说想要范真跟建筑队领导说一声,看能不能让元香去工地做小工?范真心里有点发麻,老同学怎么这么本分?我不是在麻烦你吗!他说:“元香明天就去吧。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我还要跟队长说好,元香没上过脚手架的,就在地面筛河砂石灰。”刘晓宣连声道谢。范真差点要生气了,老同学怎么这么生分呢,怎么就不能像我这样悠然自得地麻烦你呢!
几天后刘晓宣酿了一坛米酒。山区的大米还不丰足。他看到刘晓宣家煮饭掺了红薯的。范真明白,如果他没来,刘晓宣要到过年才酿酒的。
范真从工地回来,刘晓宣在堂屋里烧柴火烤酒。刘晓宣兴高采烈地说:“老同学快坐下,新鲜酒马上出锅了,吃滚热的酒!”元香立即摆好小方桌,一碟炒黄豆,一碟南瓜子,满屋都喷香的。
刘晓宣拿竹筒酒提子接了热气腾腾的米酒,给范真面前的茶杯倒满,满脸笑容说:“老同学你先吃着,我还要烧火。等会来陪你。”走出一步又转过身来,“滚热的,凉一会再吃哦。”
范真从来没喝过刚出锅的酒。耐心地等着。估计酒不会烫嘴了,撮着嘴唇喝了小半口。咦,这是酒吗?没一点酒味啊,只有一股杉树木板味道,根本咽不下去。他想坏事了!农民蒸酒打豆腐,如果坏了锅,主人会觉得兆头不好,比损失了米和豆子更加着急。所以他不敢说刘晓宣的酒坯坏了。
等到刘晓宣给他加酒,催他“快吃”,他举起茶杯对刘晓宣说:“我大概舌头麻木了。老同学你尝一下看?”
刘晓宣尝了一口,也是杉木板热水的味道!他再尝一口,急得拍胸部:“不得了!酒坏了!一点酒味都没有!”他差不多要哭了。
范真不懂这个,没有发言权,只能没趣地、呆呆地坐着。
只见刘晓宣大声喊:“我偏不信邪!我要继续烧火!已经浪费了二十斤米,我再浪费一捆柴算了!”
他母亲安慰他说:“柴是自己砍的,烧了再去砍就是。米也不会全浪费,酒糟还能喂猪嘛。”
刘晓宣勉强转了笑脸:“老娘宽我的心了。你眼睛看不清,烟爆火溅的不要过来。”
柴火哔哔啵啵烧红了堂屋。几分钟后,范真似乎闻到了米酒的香气。他使劲嗅几下,真是酒的香气!“晓宣,你嗅到香气了没有,酒的香气?”刘晓宣也使劲嗅几下,是酒的香气!他马上拿起酒提子,从酒坛里舀满一提,放到鼻子下面闻,然后倒一点到范真的茶杯里面:“老范快尝,看是不是酒?”
范真抿了一点点,惊呼:“晓宣快来!好浓的酒,比得上六十度的大曲了!”
两个老同学紧紧拥抱着旋转着跳跃!开心啊!他们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头锅就是蒸馏水,二锅才是酒!两个人跳够了,疯够了,一直喝到下半夜,醉醺醺的脚都忘记洗了就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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