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偶得”的困惑

李世荣

        二十多年前，我应邵阳师范学校书协负责人邀请，去他们学校展出我的书法作品。一个大约三十岁、体态微胖、脸相憨厚的男老师请我去他家里喝茶。他说他也喜欢书法，也练过，就是写不好。我想，当老师的说自己的字写得不好多半是谦虚，不能当真的。
       到了他家里，我看到客厅里一块小黑板斜靠着窗户旁边的墙壁，上面写满了齐整的粉笔字。墙壁上面的奖状告诉我他姓张。“当老师的应该有一手比较好的粉笔字。我不行。”他知道我在看他的板书，竟然有几分羞涩。我说：“张老师是谦虚。还有就是对自己要求过高。 我看你的粉笔字很好了，比多数老师的好。”他边给我泡茶边说：“我请李老师来家里，不是想听表扬，你要指导我啊。”我已经看出他的字的缺点了。可是我不能“下车伊始，叽哩哇啦发议论”吧。那样他会耻笑我好为人师，轻浮。
       喝了两口热茶，张老师诚恳地请我评论一下他的字。我说：“我要是不说一句，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那我就实说了。说错了张老师不要见怪才好。你的字啊，优点是均匀，笔画有筋力。缺点呢，就是太有筋力了，有点太硬的感觉。比如转角的笔画，有点像仿宋字，过于棱角分明了。如果来点变化，刚柔相济就会上个层次。”
       “行家就是行家！李老师你说的太好了！启发我了！”他一拍茶几，我惊了一下。“李老师你喝茶。”他起身拿起刷子，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点不假啊。你这一说，我明白了我的缺点，肯定比练习一年还强！”
       我说：“张老师言重了。我这是个人见解，不一定正确。”
       张老师把原来的字擦掉。然后有滋有味地写“邵阳师范学校”、“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为人师表”。确实比原来的字耐看多了！每句话都写他的职业。三个“师”字没什么变化。说明他不明白笔画变化的奥秘。也难怪，老师写字是学生的榜样，学生写作业能够在匆忙中求整洁就很不错了，谁还讲究笔画的变化！张老师无意中透露出他是多么敬业！他自我陶醉地欣赏了一会，笑眯眯说：“李老师啊，你不表扬我我自己都要表扬了，这眨眼之间我进步不小啊。”又补了一句：“是李老师指导的功劳。谢谢！”
       我说：“张老师悟心如此了得！敬业精神更是令人钦佩啊！”
       他拿来一沓64K白纸，要我随便写几个字给他看。我没经过大脑就写下“青年报”三个字。写完才想起我们国家没有这张报纸啊。我想在前面加上“中国”，上面的空白位置不够。
       张老师俯身一看，惊呼：“上升到了艺术的字就是不同凡响！李老师你要是加上‘中国’二字，可以做‘中国青年报’的刊头了！”
       我说：“岂敢岂敢！张老师过奖了。”
       ……
       我起身告辞。
       张老师犹豫着说：“没想起买宣纸呢，这么好的机会，请李老师留下墨宝啊。”
       我说：“我的字是不能称为‘宝’的。即使别人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这样吧，你喜欢写个什么内容告诉我，过几天我写好送给你。”
       张老师连忙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让李老师送呢。我留个对话给你。你写好了告诉我一声，我来李老师家里取吧。”他想了一会，说：“内容嘛，我最喜欢郑板桥的‘难得糊涂’。”
       我明白了，他是看上我展出的那幅“难得糊涂”了。我说：“那就不要写了。等我展出完毕，‘难得糊涂’送给你！”   
       张老师连忙摆手：“那怎么行！那是李老师的展品啊，还装裱好了的。”
       我说：“展出完毕，它的使命完成了，就不是展品了嘛。”

       我今天写这篇短文，不是为回顾那次书法展览。平时坐到书桌面前信手涂鸦，不记得写过多少了，总是写过就丢到垃圾桶里。唯独那天在张老师家里随意写的“青年报”三个字，我当时就觉得效果很好，超过了我以往的水平。我于是收了起来。回到家里以后，我空闲了就写“青年报”。估计超过一百回了，再也没有一幅能够比得上那三个字了。难怪王羲之感叹“醉书兰亭醒难再”，他的书法才气都倾注到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中了。我那天没喝酒啊，写出的“青年报”三个字似乎也是我的钢笔字的最高境界了，今生今世不能自我超越了？是张老师的茶比酒还厉害，还是我这手怎么啦，五秒钟写成的字，怎么以后花十个百个五秒钟都写不出来了？那天无疑是“妙手偶得”。我的手后来怎么就不能再“妙”了呢？悲乎哉！
      
       说明：我不是说我这三个字好到了什么层次。我是说我自己至今不能超越。请千万不要误解。"青年报"左边的“世荣题”是1997年我决定出版自己的《书法作品集》，把“青年报”作为其中的一幅作品加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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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勇

“妙手偶得”,赞叹不已!

一默先生

很有神韵，流畅自然

李世荣

义勇 发表于 2019-5-30 08:54
“妙手偶得”,赞叹不已!

谢谢义勇版主赞赏！人都有长处而已。

李世荣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19-5-30 12:04
很有神韵，流畅自然

谢谢一默先生褒奖！“唯手熟耳”。

冬芒江

李老师的《妙手偶得》让我想起了“无巧不成书”4字。老师文笔精湛！书法更了得，冬芒江也想要啊！(*^__^*)遥祝老师夏安！敬茶！O(∩_∩)O

李世荣

冬芒江 发表于 2019-5-30 20:54
李老师的《妙手偶得》让我想起了“无巧不成书”4字。老师文笔精湛！书法更了得，冬芒江也想要啊！(*^__^*) ...

谢谢冬芒江版主缪夸！“爱好是最好的老师”。喜欢唱歌的比不喜欢唱歌的唱得好些；喜欢游泳的很快就学会了游泳……只要你爱好书法，你的字一定比别人好！

冬芒江

李世荣 发表于 2019-5-31 06:58
谢谢冬芒江版主缪夸！“爱好是最好的老师”。喜欢唱歌的比不喜欢唱歌的唱得好些；喜欢游泳的很快就学会了 ...

老师说得极是。(*^__^*)确实“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李世荣

冬芒江 发表于 2019-5-31 13:38
老师说得极是。(*^__^*)确实“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以前一个学校招收一个学书法的班三十几个学生。请我讲课。到了第三天我对他们说：如果同学们中有父母或者哥姐强迫你来而你自己其实不愿意来的，现在还可以退出。因为如果你没有兴趣，你学不好的，还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老船还行

妙手偶得，大笔一挥，一张绝无仅有的报纸横空出世。多年困惑，这一神来之笔自个儿也无从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