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悍雨啸风 于 2019-6-2 19:3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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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毕竟只是拖拉机,减震装置在那时的碎石路上根本不起什么作用。一路颠簸依旧,向场部医院驰去。我们在车厢上小心翼翼地护卫着奄奄一息的芥子菜,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我们抬人进入手术室,医生一听心音,一照瞳孔。朝我们无奈地耸耸肩,说你们送得太晚了。可立马又更正说,不是送晚了,是伤得太厉害了,华佗也无力回天。
是的,我明白,就在芥子菜好不容易吐出那几个字之后,就带着难以言喻的不解与怨恨,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这些朋友,离开了在益阳城里多方找门路招工返城的父母,只是我们的情感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理智而已,如果抬往医院的路没有尽头,我们也会这么不止不休地抬下去的。
农场保卫科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主犯印心和两名从犯缉拿归案,人证物证确凿无疑,印心也供认不讳。
当时他和俩哥们乘着夜色悄然逼近认定的目标人物背影,正好听到一个人要大家给芥子菜让座,便顺势锁定了大致方位,等他身边的人离开两个,大家都被柯湘声情并茂的唱段所吸引的时候,无声的袭击拉开序幕了。当时光线很幽暗,印心也认不准人,错把黄牛子当芥子菜,朝那个貌似对象的后背猛不丁地给擂了一拳,以待背影转过身验证是否目标人物。黄牛子忍痛一回头,印心还没看清,就被他那俩哥们一人一拳砸过去,眼见黄牛子脑瓜子要成一面铿然作响的鼓,倏忽间一道黑色闪电斜刺里劈出,两个家伙瞬间倒在地上捧着手肘连声哀嚎。说时迟那时快,印心咬牙切齿,攥着原本拔下刀鞘的小刀本能地朝那黑色闪电刺去。
芥子菜是练家子,听声辨方位的功力自然已达一定层次,偏偏此时因顾及黄牛子而分心,没辨识出印心的小刀在幽暗中失了准头,并没有径直刺向自己,完全可以不躲不闪。退后一步,使用右肘猛击持刀者,凭其力道和准度,再加上接踵而来的后续招数,即可轻而易举制服偷袭者。冥冥中鬼使神差,判断失误,往右一闪,恰恰让自己的后背成了小刀的菜,一下子被洞穿了心脏。“啊呀!”随着一声大叫,芥子菜竭力挺了挺身子,竟然还朝后面刀风起处施展了一记铁肘功,狠狠地,其实是软软的……然后转过身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啪的一声朝前扑下。
芥子菜倒下前,印心也倒下了,是被鲜血喷涌的芥子菜最后一肘重击击倒还是被吓倒的,他自个儿也说不清了。只记得芥子菜脖子转过来望着自己的那一瞬,听得他说了声:“是你,果然……是你”就倒下了。
当然,身旁俩随从眼明手快,连拉带扶,印心立马起来了。这几个身着黑衣黑裤同夜色基本混为一体的家伙,一看大事不好,朝人群挥动匕首铁棒,吓开一条路,狗一样跑了。途径电排沟时,印心顺手把刀朝水中一扔,就跑进棉花地里,拿出事先准备的衣裤换好,然后若无其事地回队上。
保卫科是怎么把他们的若无其事变成有事的呢?说到底是那把喋血的刀出卖了他,更具悲怆色彩的是这把小刀作为被遗弃的罪证后第一个出现在我的眼帘,是我拿着它出卖了他。
那把捅穿芥子菜心脏血染“岳麓山”的七寸小刀,偏偏没有按印心的意志直落水底,而是由于施用者用力过度,给扔到了电排沟对岸草丛中。次日天明,我和黄牛子、光武孑几个人去电排沟打水,第N次地清洗芥子菜的遗容遗体。晨曦中,一线耀眼的光芒在眼前一闪,我的目光很快便捕捉到了这把躺在野草丛中的小刀。刀刃血迹斑驳,刀柄赫然刻着“YLS”三个拼音大写字母。
这还需要说什么证明什么吗?一时间我万箭攒心,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黄牛仔和光武孑还是察觉了什么,跟上前来,问我这是怎么了。我愣了愣神,支吾着说没什么,一块亮眼的石头而已。然后狠狠地把那把刀往水草下扎,潜意识中或许是要把它扎入泥浆中不让他们发现吧……
可当我看到刀柄上“岳麓山”仨字的拼音缩写,我眼前就浮现出芥子哥血肉模糊的样子和胸前衣兜里冒着血泡冒着生命最后一丝气息的“岳麓山”,在那上面,叠现着春上的岳麓山、山上的杨树、杨树上印心刻上的字“我在岳麓山,我抽‘岳麓山’”……
是我,是我,还是我,拔出刀来,邀上黄牛子和光武孑立马跑到场部保卫科……
那年头法律程序也只是一个过门,没两个月这桩血案就尘埃落定——主犯印心被处以极刑,三名从犯十到十五年有期徒刑不等。
尾声
死者长已矣,生者犹可追。追忆逝水流年并不总是很浪漫的事。每当登临风光旖旎的岳麓山,那一盒血染的岳麓山香烟就条件反射地浮现眼前,让我的心灵重温一次陈年的苦痛。
去年深秋一个晴朗的日子,我第N次登山,与以往所不同的是身旁有一对少男少女陪伴。那是我的一对龙凤双胞胎侄孙,高中生,国庆长假在我家玩,跟我忒亲热。那天我一说要去岳麓山,他们非要缠着跟我一块去看看层林尽染、万山红遍的画面。有两个花季少年陪伴,何乐而不为?我不假思索地挥了挥手:走!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当年那棵杨树下,印心哥刻字的那棵。哇塞,好大一棵树!俩孩子惊叹道。近前,俩孩子都目不转睛地仰望着一截树身。我不用上前,就知道他们其实是仰望那截随树身成长了四十多年的树皮,辨认半隐半显在那块树皮上同样成长了那么多年多少有些变形的那几个字。
“我在岳麓山,我抽‘岳麓山’。好奇怪的“到此一游”哦!”侄孙女的甜润而讶异的声音证实了我的判断。我不由自主地嘀咕道:不仅仅是到此一游,这些字,刻在这树上几十年了,也钉在我心上几十年了。
男孩子的好奇心和特有的敏锐立马让侄孙缠上了我,说叔爷爷今儿个一定得给我们说说这些字的来历,还有,是怎么钉子一样钉到你心里去的?侄孙女却拉开他箍着我胳膊的双手,说你就不要让叔爷爷拔那些钉子了吧?一定好疼,流好多血的呢!呜呜……
我没有表情地沉默良久,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瞧瞧那树……面对这么鲜嫩的花季少年,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这一刻,我所能做的,只是一左一右,把这对金童玉女揽入怀中。
【编后按】读罢这篇作品,一阵余韵还在脑海里萦绕,不知是喜是悲抑或是令人沉思。作品中的过往事件令人不由不唏嘘。故事的人物刻画比较成功,情节描述的也很到位,足见作者的文笔之优秀,从读者们的跟评就可以看出,这篇作品还是很受欢迎的,耐读耐品,是一篇值得推荐的优秀作品。(编辑:悍雨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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