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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 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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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5 18:56: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
第一章
    从省城西郊的五一停车场,坐上时下最为流行的空调客车,时经三个小时多一点,便可以到达西兰路上的一颗明珠—泉城了。
    当年泉城是一座很小的县城,主要街道只有两条,很窄小又沟沟坑坑的,雨天都能养鱼,晴天都能晾驴。两边是古旧的低矮建筑,最好的建筑是处在十字路西边的中国工商银行,也不过是三层楼房。街上的行人寥寥落落而又匆匆忙忙。最热闹的去处恐怕是中山街中段的一家酸汤面馆了。面馆里调汤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她年轻时一直就在国营食堂里掌勺,练就了一门绝佳的手艺。她一定是背底后潜心研究了当地人的美食口味,冬季韭菜臊子,夏季白菜臊子,一口吹去,一层红红的辣子油。有人说,她有祖传的老汤,人一闻见心里不由直痒痒,垂涎欲滴,吃过之后,无不说好的。不要说乡下人进城来,首先光顾她的面馆,就是城里人隔三岔五都要来这儿解解馋。面馆从早上八点开门,晚上十一点关门,一直人来人往的,时常路过面馆,都可以看到好些人端着面碗站或蹲着满头是汗在面馆外头香滋滋地吃着,不知情的人会误以为这些人图外面凉快或是豁亮,更或许是要照看放在面馆外的自行车。其实是面馆里的位子早坐满了,想找一个空儿都没有了。后来,这家面馆光顾的人愈来愈少,最后因生意萧条关了门。有人说了,掌勺的那位老太婆骑自行车回家时被一辆四轮车撞倒在地,送到医院命虽然救了下来,但从此只能坐轮椅行走了。儿媳接了她的班,虽说儿媳得到了婆婆的手把手的真传,但调出的汤味却大大不如婆婆,客人们之所以到面馆里来,主要是想回想当年的汤的那一股味,一回想起那股味,眼下的这碗面愈是失去了岂止是那-般味,连食欲也丧失殆尽。
    一天早上,另一条街上噼哩叭哩响了一连串的饱声,街上的人寻声去看热闹,才知道是一位姓马的人的羊肉泡馍馆今日开张。土地承包责任制几年过去之后,人们可以放开肚子吃白蒸馍凉面了,但一提起肉字,人们的胃不由得蠕动着奢侈,管怎样,进去尝一碗吧,一碗不过三四块钱呀。当戴着白帽的女服务员将冒着热气的羊肉泡端上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羊肉泡特有的香味直往鼻子钻,白的粉丝绿的香菜尤其是上面那几片薄薄的羊肉,无不敲击人的食欲。用筷子夹起羊肉来,放在嘴前,轻轻将它吹凉一些,放进嘴里一嚼,唉呀,真他妈的香哩。从此,马家泡馍馆的名声无胫而走,不翼而飞了。乡下人进城来,提前让家里人烙好一个锅盔,往兜里一装,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吃碗羊肉泡。泡馍馆里的馍当然好吃了,但那要花钱的,用自家的馍化钱少,味道也能品尝到极致。再说了,现在家家都有了余粮,花钱买人家一片馍,谁愿意干那笨而愚的事情呢。在乡下有人问你,明天吃不吃羊肉泡,那意思是问明天你去不去县里。村子里的老人常说,人啦,不宜娇惯,前些年吃了上顿愁没有下顿,人们盼着能喝饱一顿包谷粥就成了。这几年白蒸馍凉面的,一些人却天天喊叫羊肉泡了,这些人呀,饿上几天才合适。这些人不管老年人说什么,仍然过几天喊叫吃羊肉泡去。
    泉城最热闹的要属麦子成熟前的那几天,在城外的一片空地上.人山人海的,农民们蜂涌到这里来,争先购买忙天所需要的一切农具,整个泉城仿佛也跟着沸腾起来,每条街上都是手提或是肩扛着农具的人们。
    “王哥,你也来了,今年收成没问题吧?”
    “是你,七弟,收成没得说。东西买齐了吗?”
“齐了,回去准备给娃买些麻搪。”
几个年轻人遇见了,相互问还剩下几个钱,凑到一块.直奔马家羊肉饱馍馆,一人要一碗羊肉饱以外,再叫了一两蝶便宜菜,外加一瓶白酒。尽管风扇在上头呼呼地吹,但他们还是脱去上衣、露出黑而健壮的肌肉来。一两杯白酒下肚,他们便放开嗓子聊起各种有趣的事情。如有穿裙子的女人走过,他们都哑了声,城里女人特有的透着凉爽白嫩的大腿,使他们似乎矮了好大截。于是,他们顿然有了强烈的自卑惑,不敢再大声喧闹了,拍遭那女人的白眼,匆匆吃完饭,扛起放在身后的农具,急急往回赶了。
一九八四年,粮食虽是过了关,但泉城半山区的庄稼汉口袋里缺少的仍就是钱啊,当他们有饱饭吃时,便开始思索怎样使自己的腰包能鼓起来。
一九八五年刚开春,泉城北部的一个小山村一个姓刘的老汉,用自行车从三十多里路的镇集市上,花五块钱买了一百多棵秦冠果树苗子驮回了村子里,人们对刘老汉的举动不甚了解,背后猜着他用这些树苗干些什么呢?刘老汉寻一个适当的日子,招集全家大小人上了地。在自己最肥沃的二亩麦地里,将一百棵树苗子三乘四的距离很有规律地载了进去.树距间的麦子刘老汉让全家人都锄掉了。村上的老人咬牙骂起了刘老汉,没吃几天饱饭,就把挨俄的日子忘了,苹果再好,能当饭吃吗?一些年轻人受到了震动,仿佛从这事上着出一些苗头,个别青年,背过父母买一些果树苗子来、偷愉栽进地里。但纸里包不住火,被父母臭骂一顿不算,还被父母寻死觅活地逼着流泪拔掉了树苗。
一晃三年过去了,秦冠果树开始挂果了,半山区地带日照条件好,日夜温差大,果子极容易上色,红亮红亮的。远远望去挂在树梢仿佛不是果子,而是一个个眯人眼睛的小太阳。刘老汉在树中间搭一间草棚,吃睡在地,照看着他的胜利果实。果子成熟了,刘老汉用竹筐装上果子,坐上班车,到省城的市场卖了。一斤七毛多钱,头一年挂果,下了三千来斤果子,净收人达二千多块。这在全镇引起了一场强烈的地震,震波撼动了方圆几个乡镇的人们。人们把这事当成中心议题,茶余饭后几个人围坐一块开始议论,二亩地卖二千块钱啦,不是个小数字。就说种麦,风调雨顺两亩地最多打七百斤麦子,一斤麦子四五毛钱,卖人不过三百块钱左右,三百元与二千多元差多大距离,他们心里是很清楚的。一些人开始跃跃欲试了,但真正往地里栽果树的仍然没有几家人,这几家人不是没有了父母的,就是和父母分家过的年轻人。他们说,忍痛割爱一亩地,做做试验吧。
第二年,刘老汉的果树进入盛果期,满树是红红的果子。成熟时,来了一个果贩子,找上刘老汉的家门,张口就给刘老汉一斤果子出价八毛钱,刘老汉也没有还价地同意了。果贩当场给刘老汉放下一千元的定金,说是等四天来拉货。四天后,果贩果真来了,开了辆大东风车,几乎半个村子的群众去给刘老汉帮助下果子了。秤一过,往东风车一装,果贩从车头司机驾驶室里取出个不大的黑包,拉开是一叠厚厚的人民币。大半个村子的人围在刘老汉地畔前头,看刘老汉手不停地在干裂的嘴唇上抹些唾沫,慢悠悠地点着手中的人民币。刘老汉一年果子就卖了一万多块钱,一万多块钱啦,这个数字对这个半山区的庄稼汉来说,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这一天晚上不但这个村子的人们失眠了,凡是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们都失眠了。有好多年轻人跟父母吵了架,吵过架的父母坐在屋檐下,后悔不迭,痛恨自己拦住了儿子或逼着儿子拔了栽在地里的果树。这些受过六0年年馑的酸楚的老人心里装着一个信念,地里应该种粮食,粮食就是命啊,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他们思想上时时提防着担心着,恐怕那一场灾难再次来临。但现实使这些老人的观念动摇了,崩溃了,陷人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当年的冬季,泉城的农村似乎是煮开的沸水,一片一片的土地上,到处是栽果树的群众。树苗子从五毛钱一棵,涨到一块钱一裸,最后涨到一块伍一棵,直至泉城当地的果树苗子脱销了。一些有经济头脑的人,开始从外地往泉城贩运起果树苗来,只要树苗一回到泉城,立即开了花。心有余悸的人们栽上一亩半亩的,胆大的人一五一十一下子将自己的责任田全部栽成了果树。
    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派有关部门进行了一系列调查研究,觉得果树将会是泉城人民致富奔小康最切合实际的一条途径。于是责令县农技站、园艺站、果业局、林业局组织一大批懂技术有经验的果树专家与技术员,由各部门领导带队分赴各乡镇,知道群众载果树。县政府跟着发出了每家必须栽一亩果树的号令,乡镇派干部驻村督促这一号令的落实。
    泉城,这个拥有三十多万农民的小县,自实行责任制以来,第一次出现由县委县政府组织带领的轰轰烈烈的田间大劳动的场面。由于县乡两级政府的高度重视,将这一农民运动掀到一个无所能及的高潮。
    一晃又是三四年过去了,果树已经长大,开始挂果了。春天,泉城整个土地上是一片绿色的海洋,花的海洋,到处弥漫着淡淡的果花香。秋末果实成熟时,是一片欢乐喜庆的海洋。有了梧桐树何愁没风凰,外地的客商纷纷慕名而来,一斤果子可以卖得一块多钱了,栽树多的农民一年收人可达几万元,这无疑给一些没有栽完土地的群众以强烈的刺激,于是群众自发地掀起了第二次轰轰烈烈的栽树高潮。高潮过后,一些有心思的农民从果子销售中总结出一条经验,果子在春节前后,甚至在第二年五一前后,果子的价格可以卖到两至三元块钱一斤。于是,他们在自家庭院里掏一个大深坑,用砖砌成一个果窖,将自已的果子贮藏起来。果窖的地方有剩余了,他们便收购一些果子贮存起来,到一定时候,开始出售,竟是果子刚成熟时销售的两倍至三倍。人们吃了当年没跟刘老汉学习的亏,一家的果窖见了实效,所有的家庭跟着效仿起来.现在,你到泉城的农家去,几乎每一家庭院的中间,都有砖砌的果窖口,用石板或是铁板盖着,后院或前门有两丈见高的果窖烟筒。好些人觉得一个果窖适合不了自己的胃口,又在自家的果树地头建一座更大的果窖。
    随着农民钱包的迅速鼓起,县城的经济出现了空前活跃,一批和果树配套的产品,如农药.化肥,打药机等~系列产品相应火爆于泉城每条街的批发零售门店里。一向冷清的百货大厦里,天天拥挤着来自农村的果农们。逢年过节,曾出现里边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进不去的热闹情形。人们第一次感到泉城太小了,货物也太少了。那时的大多数人还没有想过到市上或省城去逛逛,买一些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主要是路太远,一天只有打一个来回。那时的农民还没有过在大城市住上一晚或两晚的想法,他们一看见高楼就晕眩.见那来来往往的车流就眼花,很少有人想去受那份罪。
    一天村上的广播响了.乡镇的干部在广播上讲,要给三年以上的果树征收林特产税,按照当前果子的销售价格,每亩按七百六十元征收。种地要纳粮,栽了果树,要缴林特产税,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一亩就那么七百元么,跟收人的一万多元相比.不是曲曲一毛吗?过了几天,听说县政府调来个姓郭的县长。郭县长来到泉城的第二天,召开了科级以上的干部会,在会上,他慷慨陈词,一定要大搞泉城的城建工作,一两年时间将使泉城变成中等发达的小城市。大家不知道消息的准确性,去过县城的人说,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整个县城被各种城建车震得如同翻了天,县城往东修两条环城路,东一环路两旁要建设两层以上的楼房,往南扩建到西南路近一里路的地方。并带回许多有关郭县长在城建工作中各种各样的传闻。郭县长指挥推土机推阔路面时,一个老汉睡在推土机前,死活不让推土机走,因为拓宽的路面将会削去他家半间庄子。郭县长当即指挥公安局抓了这老头,将其放进拘留所,对公安局局长说,在这次城建过程中,凡是挡拦或刁难的,一律抓起来,不论是谁,出了任何事,有他顶着呢。这话传出去,一些本想闹事的,也乖乖躲开了。好多故事至今仍流传在民间里。
    这一年冬季收林特产税,村委会办公室门前排起好长的队,人们争着缴前几名,因镇上有规定凡是前十五名的果农,奖励一套茶具,果农们明白,税是非缴不可的,将税缴了,白得一套茶具,何乐而不为呢。看到出现了争先恐后的缴税局面,大多数村上决定从村提留里再抽取一部分款,分为一二三三个等级奖励群众,使百分之四十的群众都能享受到奖励的喜悦。
    全县仅用三天时间全部征收完了林特产税,使泉城的城建工作有了强有力顺利进行的经济后盾。郭县长大张旗鼓搞城建的举动,使一部分富起来果农得到了启迪,他们从信用社取出存款,盖起了一砖到顶的大瓦房,经常住窑洞或厢房里的农民,住进一砖到顶的大瓦房里,感觉确实非同一般,有了钱的果农都坐不住了,开始筹备建房的有关事宜了,泉城的砖厂一下子火爆起来,日夜不停地烧砖都供给不了市场的需求,人们的眼光一齐集中在砖厂上,于是泉城几乎是一夜之间冒出了二十几砖瓦厂,几十家预制厂。开始盖的是简简单单的大瓦房,后来是大瓦房托上几个楼板,后来有人干脆建起了两层小洋楼,再到后来有人盖起了全封闭式的楼房,盖房仿佛成了农家人生活的一件大事,房的高低大小成了一家是否富有的标志。走在街上.不时可以看到几个人围在一堆.地上划着什么,过去一听,就是他们要建什么楼房的相关事宜。有些人以为住房是人一辈子的事情,一定要建设好,手里钱缺的,便到亲戚朋友或邻里那里借,现在借得再多也不怕,果子一年收人一两万元呢,一两年不就还完了?
    泉城周边的几个县区的群众,仍处在泉城人当年那种以粮为主的阶段,粮仓堆满了粮食,手头缺少的是钱,他们便组成建筑队,来到泉城。他们看到了果树带给泉城人的富裕和幸福,他们和泉城果农闲聊扯家长时,知道些栽和做务果树的一些知识,回到自己村里,也开始大面积的栽起了果树。
    一个热天的中午,有的果农进行着午休,有的围在树荫下下棋,有的在大房底下搓麻将,村里子来了一个和尚和一个尼姑,这和尚和尼姑人一看就是假扮的,和尚戴着墨镜,尼姑戴圆形的茶色眼镜,最让人们怀疑的是这位尼姑还抹着口红呢。他俩一人背一个大提包,提包里装着果树专用剪刀。果树剪刀家家都有的,但毕竟是和尚和尼姑卖剪刀,人们好奇地将和尚尼姑围在村南的大槐树荫下.
    有人问了:“一把剪刀多钱?”
    和尚说:“一把五元。”
    那人说:“你胡说呢,商店里一把剪刀不过三块五,你就要五元。你这剪刀和商店里一模一样呀。”
    和尚笑说。“的确和商店里一样,不过商店收是现钱,我这跟白送一样。”
    有人问:“白送就白送,怎么跟白送一样。’
    和尚仍就笑说:“我的剪刀你可以白拿走,等什么时期果子一斤卖不到一毛钱时,我再来收剪刀钱。”
    人们都笑了,这和尚明明是白送给咱剪刀么,果子现在要一块多钱,怎么可能掉到一斤一毛钱呢,这怎么可能呢.人们都要了一把,和尚—一登记了他们的名字,一时三刻两大提包的剪刀就完了,和尚和尼姑笑着朝大家鞠了一躬,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携起尼姑,沿着公路,朝东方向而去了。
    人们手提着一把剪刀,个别人两手都提着剪刀,轰然笑成一团,不久,从每个村里传来了和尚尼姑卖剪刀的事儿,人们都觉得有些蹊跷,一些稍微读过几本书的人不由开始思索这件事了,尤其是常到外边跑的人,更是担心,和尚的预言说不定哪一天就变成了现实呢,他们翻阅了一些果树资料,从中选择出适宜本地栽种的超前的富士品种,通过各种渠道找一些富士接嘴,将自己迟栽的小秦冠树全部换了头,或是在秦冠树旁培育一到两裸酥梨树苗,如果有一天秦冠果子淘汰了,那梨树也就长大了。
    但三四年间,秦冠果子的价格仍然保持在一元钱左右。农民们家家都有了电视机,少部分家庭用2l寸的大彩电换了黑白电视,大多数小伙子骑上了摩托车。给树把农药一打,骑上摩托车散心去了。父母给女儿找女婿,首先问的是男方家里有几亩果园,一年能下多少果子。说起男方的孩子,只说娃机灵些不聋不哑不瓜就行了。
再看泉城吧,已经变成了一位娇烧的妇人。原先的两条主街,扩大到四条,且南北两条大通道宽阔地切割过四条街道,每一交叉路口,都修筑着小圆形的花圆,和一座交警值班的岗厅。街道两旁最低是两层装饰极为优雅的楼房,特别是泉城几位大款修建的几座庞大的酒楼宾馆更烘托出泉城的雄壮。耸立在西兰路口高达百米的报时大楼,那雄浑悦耳的钟声,悠悠扬扬地报告泉城明天的辉煌正一步步走来。和它对峙的是经过专家们精心研究雕塑的三个少女的白色铝制像,三个少女朝着不同的方向,站立在硕大的白球上,身子倾斜四十五度,两臂舒展着象是在深切地呼唤,又象是急切地去拥抱湛蓝的碧空,一阵阵风过,将她们的衣裙吹成飘扬的绸带状。   
一座落后破旧的小县城,经过泉城三十多万人民齐心协力地奋斗,几乎是一夜间成为西兰路上璀灿夺目的明珠了。
    沿街的高横大厦建成后,却成为一座美丽的空城,县委县政府为了繁荣泉城的经济,决定将沿街的楼房全部公开出售。半山区因果子有了钱的农民们,蜂涌进泉城。干部职工这些公薪阶层们只能望洋而兴叹,购到楼房的果农遵照县上的指示,立即将楼房装饰成各种门面房。于是,几乎又是一夜之间出现了烟酒批发一条街,五金日杂一条街,高档服装一条街,家用电器一条街,农药化肥一条街,泉城这座美丽的小县城一下子繁华起来。
    面对繁华喧闹的泉城,县上领导有了将泉城撤县设市的想法,他们一方面积极地抓本县的经济建设,一方面向上级申报将泉城建设成县级市的宏伟蓝图。
正当泉城人欣喜若狂地沉浸在果子带给他们的喜悦之中时,不知是哪个乡镇的退休老教师向县委递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大约有二十几张,里面用的真实的事例,准确的数字.道出了一位老教育工作者的呐喊,泉城这几年由于经济地飞速发展,学生的辍学率达到了百分之四十六。一些村读高中的学生没有几个娃了。不是因为学生们念不起书,是因为包括大部分家长认为念书没有什么用了。一年果子收人几万元,即就考上大学,毕了业分配上了班,一年能挣几个钱呢。有了钱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这些观点,已经毁了一批学生,可怕的是仍在吞噬着一大批在校的学生。这位教师最后呐喊了句:“救救孩子。”县上连夜召开了有关部局和各乡镇党委书记乡乡长会议,要求各乡镇立即组织人力对各自辖区的每一村学生的辍学情况做一次详细地调查,将调查结果报送到县委办。要求各乡镇必须从今年开始着手建一座具有现代化格局的初级中学,村级小学必须翻修一新,决不允许有危漏校舍存在。县上相信各乡镇有这个实力,一亩地征收林特产税七百多元,乡统筹这一栏一年就达几百万元,除上缴县财政那一部分外,乡镇的金库里的存款不是小数字。县上一位领导在会上气愤地说“各乡镇库里那么多的钱,你们不办教育,往完的吃呀吗?就是吃你能吃得完吗?”一个月过后,每个村学生辍学统计表送到了县委办。郭书记(当年的郭县长此时已升为县委书记了〕亲自翻阅了几遍各乡镇的统计表,郭书记惊讶地发现,泉城学生的辍学现象比这位老教师报告里写得还要严重。其中有一张统计表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这张统计表用漆黑的字体标示着,北部马泉镇夏家村学生的辍学率竟达百分之八十以上,郭书记决定亲自去一趟夏家村,看看情形到底如何,抓抓揪人心的不良现象,以带动全县教育事业快速走上正轨。
                                二
    明末清初,一位叫夏雷的老汉携带家眷,从一百里路以外的村庄搬迁到此地,至于说夏老汉为何要从自己的村子里全家出走无人知晓,也没有人考证。只是后来有人传说,夏雷老汉对风水颇有研究,他认为这块地方是风水宝地,便把家安在了现在的夏家村里。到了清朝不知哪个年月,皇上跟前的一位对天相很有研究的谋师,一个晚上出来散步。习惯地观察起天相,不观倒还罢了,一观不由啊呀呀惊叫起来,他看到了远处一股皇气直冲天际,据他分析,这一股皇气来自陕西某一个地域。他连忙入宫,向皇上禀告了此事,皇上吃惊之余,问谋师如何处理,谋师说只有等他到实地考察后根据具休悄况才能拿出相应的对策。皇七令谋师带领一批对风水有研究的人士连夜出城,以最快的速度寻找这皇气冲天的地方。谋师骑着挑选的快马出了京城后,皇上说什么也不能安寝,第二早上,皇上早朝完后,便徽服跟随着谋师去的方向,朝西南而来。一路不停有各地报来一个奇异的现象,全国的蚂蚁有翅膀的飞着,没翅膀的跑着,北部的往南,南部的往北,朝关中一带方向汇集。至于要汇集什么地方呢,谁都不清楚。前头谋师也得知了这一怪异的现象。谋师断然地肯定,蚂蚁汇集的地方,就是皇气冲天的地方。他们更不敢怠慢,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按照谋师和一批风水专家们预测,终于在夏家屯(夏家村过去叫夏家屯,一九五O年时改名夏家村)找到这块风水宝地。
    谋师一行人马赶到夏家屯时,方园几十里路的人都赶来了,围在夏家屯东北方百亩大的地里惊呼呼地嚷叫着,空中飞的路上跑来的妈蚁匆匆在这儿聚集。在一百亩大的土地上,拼织着一页硕大无比的图案,谋师站在高处,那图案分明是一位勇猛无比的猛士,手持一把长剑欲翻身上马。马的图案蚂蚁已拼织完成,勇士的一只脚已蹬在马蹬上,另一只腿蚂蚁还没有织起、正在风风火火地拼织着。谋师再细细地观察了夏家屯的地形。夏家屯的的确确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它南面紧临着一条弯弯的小河,北面是安葬着一代明君李世民的唐王陵。最为奇怪的是,夏家屯这个村子尤如连绵不断沙丘中一泓透着碧兰的湖泊,除南边是小河以外,其余三个方向都是似乎愈来愈陡的山地,只有它平展展地卧在山地之间,正值麦苗伸腰的季节,蒸腾着皇气的一百多亩地的麦苗早已枯死。谋师捋着胡须不由赞叹道,这的确是风水宝地啊1的确是出天子的地方啊!
    皇上歇息在陕西府里,差去的一个随从已经来到了夏家屯。谋师与这个差人一起回到了陕西府里,将夏家屯的情况向皇七如实做了汇报,皇上因为恐惧而大怒,决定将夏家屯的人一个不留地全部杀掉。谋师拦挡了皇上说:“这样做不妥,虽然在夏家屯东北方向闪现了皇气,妈蚁的汇聚更说明了这一块地方是出真龙天子的地方,但这一切谁也说不准真是夏家屯这个地方呢,还是这方圆几十里的某个村子呢。”皇上气恼地说,那将这方圆几十里居住的人都杀了。谋师又不同意后,说:“谁能保证这一块方回几十里的人都能统统杀掉呢,不小心跑了一个人,怎么办呢,这人分明沽染了皇气,说不定他日能成气候。”依他的愚见,虽说这地方皇气冲天,但不见得就是现在这些人能成大气,说不准也是他们的后人。他接着向皇上说,其实要泄这地方的皇气,依他研究风水一生来看,并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要破坏这地方的风水。值得庆贺的事,现在还来得及,如果这些蚂蚁真正将勇士跨上战马的图案拼好了,谁也没有办法了。皇上急问,如何破坏这地方的风水呢?谋师胸有成竹地说:”在夏家屯已经看过了,从这个屯的西北方开始,半个圆弧,绕过这个屯子,直达东南小河沟的一个分岔处,是皇气勃发的脉络,这就是风水书上写的龙脉,派一支部队去,从龙脉始的地方,挖一条宽五米深十米的糟直到龙脉终,斩断了该地的龙脉,皇气自然消失,蚂蚁自然散去。”
     皇上按照谋师的说法做了,当龙脉刚一斩断,一百亩地上的蚂蚁果然倾刻间四下散去,皇气也随风化为一片烟雾,消失得无踪无影。现在,你到夏家村去,能清楚地看到一条半圆形的深糟的痕迹,只是经过风吹雨打和村人平整土地往里倒土、已没有当初那么深了而已。夏家村的人把它叫做后渠,老年人常提说这事,一提说,常常扼腕叹息。
     被斩断了龙脉的夏家村的人们在平平静静、安分守己中度起了日子,即使在后来的文化大革命那段疯狂的日子里,夏家村仍似乎是一潭死水。只有一个小伙,在县上的二中读书,跟着自己的同学,坐着火车去了北京,在天安门广场上,忘情地享受了伟大领袖接见红卫兵那激动人心的一刻。回来后,参加了当地两个派系中的一派。一个晚上,在马泉镇的街道上,两派发生了激烈的枪战,一顺子弹不偏不倚从他的前胸打进,从后心穿出了。他的战友将他的尸体运回了村子,要求全村人都上了坟地,给他开了个十分庄重的追悼会,会后,他的一个战友用冲锋枪向空中射了一梭子子弹,然后,将他安稳地入了土。  
再后来,高考制度恢复了,接连三年夏家村一名大学生和中专生都没有,邻村一年一考就是几个大学生或中专生。这可急坏了夏家村的人们,他们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导致夏家村这么多读书娃跟大学的校门无缘,是这些读书娃太笨了么,不可能,即使娃有些笨,但有好些娃接连补习三年了,再笨的娃,三年的补习应该变得聪明些的,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呢,人们寻找不出准确的答案。村子里有位被人们尊称六爷的老人,经常喜看一些玄学之类的书籍,特别对诸葛亮遗留下来的相学秘籍研究颇深些。谁家如走失了牲畜或丢失了什么东西,找他去,他问问走失或丢失的时间,右手在几个指头之间轮回地掐上几掐,便明确地告诉你结果,事实和六爷预言的不差毫厘。包括村上的孩子娶媳妇、女儿嫁出去,都要来找六爷,让六爷给定黄道吉日,六爷可以说是村子里的精神领袖。当然,村子里出现三年考不上一个大学生的事,人们自然要找六爷,让他老人家说说这其中的原由。六爷坐在自家后院的窑洞前,神情有些衰伤说“都是因为龙脉被斩断的缘故啊。”村上几乎所有男女老少跑到后渠,看着后渠,咬牙切齿地骂起了那个皇上和那个谋师。村上的大小干部也不例外。于是,村上念经的老太婆们云集于六爷的窑洞前,要他老人家指点迷津。有老太婆说,发动全村的劳力,拉土将这后渠填平。六爷摆手说再填也没有用,当年那个谋师不仅斩了龙脉,而且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埋着咒符,如果仅斩了龙胧,而没有相应的咒符,夏家村旺盛的人气他不可能一下子泄尽。经六爷这么一说,传了出来,全村人震动了,惊愕了。夏家村被那该死的谋师诅咒了啊,惊愁的黑云一下子沉甸甸地压在了夏家村所有人的心头。那几天,人们无心在田间劳做,集在一起,专门议论起这关系到夏家村子孙后代的大事。最忙活地要数那些爱念经的老太婆们,她们操一双小脚,来回颤微微地穿行于村子的街上,相互神秘地低语着,然后到六爷的窑洞里去。年轻人想去六爷家听他们谈些什么,被这些老太婆们一一驱赶出来。她们说要在神像面前念经烧香,请求神的明示,不宜年轻人打扰。几天过后,老太婆们传出了神的明示“十山九无头,有水难撑舟。民无百万富,兄弟不到头。”要改变这局面,要在斩断龙脉的地点处修一座象样的爷庙。爷庙的位置她们和六爷已经研究好了,就在龙脉起点处-个高坡上。她们找到了村上的支部书记,要求支部书记出钱出人。支部书记犯了难。老太婆们围攻起了支部书记,村上的好些人参加了围攻的队伍,支部书记招架了一阵,败下阵来,但他仍没有放弃自己的原则,按道理,老太婆修盖爷庙村上党支部是要坚决禁止的,是绝不允许的,但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份上,他说党支部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但绝不会组织这件事的。其实,老太婆们要的就是支部书记这句话,她们在村上找了几个泥瓦匠人,搞了个预算,照预算的钱数,开始在每家每户进行征收。人们很虔诚地自己的该出的钱,双手交给了老太婆们。
    十几天过后,爷庙竣工了。当爷庙门前响起震天的鞭炮声时.夏家村人兴奋地望着空中翻飞的仿佛不是纸片,而是从他们心中放飞的希望和祈祷。老太婆们毫无私欲,将余下的一些钱,请了一场电影。当人们津津有味地在爷庙前的漫坡上欣赏精彩的电影时,老太婆们坐在爷庙里的爷像前,点然蜡烛和香,手敲着木然的木鱼和悦耳的铜铃,琅琅地诵起了经文。
    高考结束后,果然夏家村一位连补三年习的男生考取了一所师专院校。仅管考上一名学生,但这事的重大意义远远超过学生考取本身,它庄严地向世人宜告,夏家村不是一潭死水,而是能出人物的村子了。当年,不要说谁考上大学了,就是去外头干个什么临时工,众人都羡慕地不得了,考上大学,不但可以光宗耀祖,而是从此可以飞往农民心中的天堂一一城市了。美好的城市,是成千上万庄稼汉梦寐以求的理想之地,那时通往这理想之地有两条途径,一是几年一次的招工和一年一次的征兵。但这好事普通老百姓是沾不上边的,二就是通过一年一度的高考了,没有家庭背景的孩子们把赌注全押在这上头,每年高考结束后,几家欢乐几家愁苦。有些学生因落榜,心灰意冷,抵不住社会的各种舆论压力,早早结束了美好的人生年华,将无限伤痛留给活着的亲人们,把无以名状的压力留给了还在读书的学生们。
    夏家村考上一名大学生的事实,有力地证明这批老太婆一翻劳作没有白费,证明了神灵开始垂青这个被斩断龙脉的村子了。村上的干部一时也暗暗吃惊了,心里对自己说,多亏没有挡住老太婆们的活动,要不然将会成为夏家村的千古罪人啊!只有考上学的这位青年心里清楚,连补了三年,身体瘦成了一根筷子那样,稍微一股劲风吹来,自己就有飘然的感觉,眼睛近视度数愈来愈大,只要一望见他的眼镜片,就有一阵晕眩之感。
    当然,夏家村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考上大学的儿子父母,每天在家里坐不住,四处串门,情不自禁地要往人堆里扎,将一片片的赞许之声一丁点不遗地装进激动着的心坎里。然后,用二毛钱一盒的宝成烟一支支散发给夏家村的男人们。
    考上学的孩子羞涩地不肯出门,钻在后院的窑洞里,高兴地抹着眼泪,家里憋久了,孩子到门口散散心,过往的行人,无不微笑地赞扬孩子几句,有的干脆过去,和孩子拉拉话,千叮吟万嘱咐,将来有出息了,千万不要将他们忘了。孩子经不住众人这么的热情,受宠若惊地不得不返回自家的窑洞里,望着手片大的天空,放飞自己的幻想的小雀,在未来灿烂的苍弯里飞翔。
    一个孩子被众人捧上了天,而落榜样的孩子整日以泪洗面,加之,父母的指责叹息和对考上学孩子父母的羡慕,使这些孩子难以名状的煎熬着,连重新扬帆的勇气都没有时间去鼓。有学生的家长,不分白昼地在孩子跟前念叨着,瞧人家娃多争气,其实你们考上大学,是你们将来享福的,父母只得到一一点荣誉,跟你们享不了多少福啊!只要你们能考上学,父母就是苦死累死心里比蜜还要甜啦!孩子,争一口气吧,让父母在众人面前也露一回脸面啊!
    小小的夏家村啦,因一个念书娃考上大学而佛腾起来了,尤其是漫坡地上的爷庙,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要传来老太婆们悦耳的念经声,那声音被轻风吹拂着,在夏家村的上空旋成袅袅的漩祸,停留片刻,尔后弥漫开来,被后来的声音驱散开去。
以前,有人反对过这种声音,这声音使他们失眠。现在,他们却喜欢这如歌的音调了,假如没有这些阵阵的如歌的音调,他们却真的彻底不能入睡。他们从这歌调里,仿佛看到了自己孩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金凤凰,飞到一个祖辈可望不可及,有时连想都不敢想的辉煌之地去了。
                             三
    夏家村大面积的果园丰产的时候,全村陆陆续续考走了近二十多位大学生,高中专及初中专的学生。考上大学,不再是夏家村人们议论的焦点,取而代之的是果园一年的收人,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已经成了青年人了,毕了业被分配到镇上的初中教语文,每一礼拜回来,和村民一样在果园里劳做。由于长年的读书写字,体质弱得往往干地里的一些重活,力不从心,看见的路过人,过去都帮他一帮,看着他单薄的身材,人们无不摇头着叹息。仿佛给夏家村一个不小的启示,书读得多了,并不见得有什么好,这样的想法多了,人们对下一代的学习不象以前抓得那样紧了。再有社会上的一些反常现象,邻村支书记的女儿,念到初一不得不退学,回村不到半年,突然一天去镇上的中心小学教书去了,当年还被评为优秀教师,跟夏家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小伙,经常挤在一个办公室里开会。夏家村至今仍流传着一句父母说教孩子的话,你若不好好念书,回来,我们托人让你教书去算了。村上有名的叫瞎娃的小伙,小学没毕业,就背着父母偷偷跑到外面胡逛了半年,半年回来后,自然没去学校,整天混在大人的麻将堆里,父母开始看见这种情形,管当场的人多少,都要骂他一顿丢他的人,他索性一天跑到外村,搓牌,昼夜不回。父母害了怕,怕他在外边闯下什么祸。求孩子的同辈相好的,去外村好言劝其回来。儿子回来后,父母发誓不再说他了,只要他好好呆在家就成了。于是他更加自由。每天起床已是中午十一点,出了家门,嘴上叨起根烟,甩甩油光油光的中分头,径直去了村上的麻将摊了。人们见了他都笑着与他搭汕,背底里无不说这孩子完了,没有出息了。人们做梦都不会想到,突然一天,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轿车停放在他家门口,接他走了。村上立即传开了,瞎娃去县上的税务局上班了,听说还是正式工。过了几天,从县上逛回来的村民,绘声地讲述着,在县城见到了瞎娃戴着税务局人戴的大沿帽,腋下夹一黑包,收着街上门市部的税,每一门市部的人,不论男人或女人,都给他递烟倒茶,陪着笑脸。瞎娃见了他,立即给他塞了一包烟,这一包烟要卖六七块钱呢。村上有些人围成一堆,探讨瞎娃竟然成了人才的缘由。一位知情者嘴一咧说,你们知道瞎娃他姨父是谁吗?就是税务局的局长,一把手。他还满有把握地预言,瞎娃有一天准是个头面人物呢。夏家村的人们对文凭的热度慢慢降了下来,直降到被记忆遣弃的角落,虽有猛然想起,心里纳闷一阵,在街上被风一吹,又随尘土飞扬出天空,眼前只有一片绿色的果树。
    果子长到指头蛋大的时候.夏季宣告着来临了,放在前些年,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但自从有了果树,麦子的面积锐减了。有些家庭全栽成树了,没有了麦地。个别家庭在旱地种些麦子,地亩极少,最多有一二分地。往年最繁忙的季节,现在却成了悠闲的日子,中午温度太高,果树地里蒸笼一般,人们很少上地,各人寻找自己的乐趣事,大多数人围在村中间的一棵大槐树荫下,胡乱地聊天,说着各种趣闻。狗他大每天是这棵大槐树底下最活跃的人物。据老人讲,他年轻时很聪明,每年得优秀,是文化大革命把他毁了。他爱看书,能把《水潜转》《三国演义》倒背如流,尤其对古戏颇有研究,能栩栩如生地扮演剧中各类人物,阴阳顿挫拿得很准,在故事关键处,往往停顿片刻,环视周围瞪圆的眼睛,然后慢慢地道出。村上人听他讲故事比广播里的评书还要过瘾。他本身爱看电视、报纸,搜集一些小道消息。上自国家发生的大事,小自周围村里的出现的趣闻,夏家村的人们基本从他嘴里得知的,于是他自然成了村子里人们的核心人物。他只要在哪里出现,那里一会儿会汇集一大群人,围在他周围,听他眉飞色舞的睡沫星子四溅开来。
    这天中午,狗他大坐在自己门口的青石板上,很轻巧地卷起了大喇叭烟,他一生不抽纸烟,他说吸纸烟不过瘾,还有他烟瘾很大,如果每天抽纸烟的话,那一年的烟钱会花掉他半个过活,他在树地的夹缝里,种着一小片的早烟,供自己享用。中午没有睡午觉习惯的人,远远看见了狗他大纷纷来到狗的家门口,每来一个人,狗他大指示狗他妈从家里取凳子出来,安顿来人坐下,直到取完了家里的所有凳子,后边来的人.随便在周围找一两块破砖,吹去上面的尘土,当凳子坐在屁股底下。狗的家门口有一排碗粗的杨树,树荫密密的,也算得上乘凉的一个好去处。
    狗他大有一个习惯,他想告诉大家什么新闻,如有几个听众,是轻易不会讲出的,要等人多了,才公开出来,让听的人传播开去,传播之前,大家一般要先贯上他的名字,以证实那些事的真实性。因为村里人都知道,狗他大从来不广播渗了水的新闻。
    狗他大卷好了喇叭烟,跟前的一位小伙笑嘻嘻的用打火机给他点着,狗他大狠劲地吸了两口,见周围的人有十来个,已经达到了以往公布新闻满意的人数。再吸一口烟,让浓浓的烟雾完全从两只鼻孔里飘出,还未等他开口,刚才给他点烟的小伙建议给大家讲讲武松杀西门庆的那一段。狗他大一笑说:“你恐怕是想听西门庆和潘金莲如何勾搭的故事吧。” 小伙脸呼地红了,大家哈哈笑了起来。纷纷说,给小伙的父母劝说去,给娃赶紧弄一个媳妇,娃已经跟麦子一样成熟了,等待翻刀的收割。小伙脸更红了,咧嘴想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狗他大接着问大家没看这几天的新闻联播么,大伙说每天下午从地里回来,都快八点了,想看都看不上。有人说即使时间能跟上,也不想看那玩艺,一男一女往桌前不知坐着或站着,不停地说着,哪有武打的连续剧美呢。狗他大笑着说:“新闻一定要看的,电视连续剧几集没看就是那么一回事,新闻不看,就好象他妈给娃娶媳妇,喇叭在前头吹着,花轿后头抬着,热热闹闹去了媳妇村里,却认错了娃媳妇的家门,跑到别人家去,给娃胡闹地娶一位婆娘回来一样。”有人赶紧说了:“这几日有啥新闻,你赶紧给大家说呀。”狗他大弹去烟灰,慢悠悠抬头抽了几口烟,大家目光始终盯着那两只毛茸茸的鼻孔,等从那里面流出的烟线赶快飘流干净。鼻孔哪怕有一丝烟,狗他大一般情况是不会开口的。似乎他吸烟,最舒服的是烟坦坦荡荡从鼻孔流出的那一刻。
    最后一丝烟雾钻出狗他大的鼻孔被一股柔风忽在吹到坐在他左边小伙的脸上,小伙虽也有时抽几口烟,但仍被这一丝飘来的烟味呛得咳嗽了两声。狗他大笑着问小伙:“味道不错吧?”伙子笑着说:“叔,不要胡打岔了,赶紧说说这几日的新闻吧。”大家跟着催起来,狗他大神秘弯下腰,瞟了大家一眼,说:“中央一位领导去了南方,在南方视察了一圈后,发表了一个重要讲话,”他顿了顿,见大家似乎闭住了呼吸,他故意将这次停顿比往常放慢了一二分钟,然后续续说;“这个重要讲话细想起来的确重要,比以往任何一次讲话份量都重。”一位听众插嘴说:“唉呀,你快讲内容嘛,我快出不来气了。”狗大大嘿地一笑,又想将大喇吧往嘴里塞,左边坐的那小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狗他大的左路膊,从焦黄的中指与食指之间取下大喇叭烟,在地上擦灭,说:“叔,你不讲完,我不给你烟了。”狗他大开心地笑了,继续说:“中央领导要求国有企业全部砸三铁。”.他把砸三铁三个字咬得极重,每一个字如同炮弹从他嘴的高射炮里打出来的。
    “砸三铁?!”人们异口同声说了一句。
    “啥是砸三铁?”有人问狗他大。
    “是不是象五八年那样,砸铁练钢呀?”上了年纪的人突然说。“你咋能扯到五八年去呢,历史还能倒退吗?"狗他大说。“砸三铁,我主要听了一下,主要是砸铁饭碗,就是现在的工厂,主要是指国家的工厂,里面的所有工人,都成了合同工,国家再不负担工人的工资了。工厂搞得好,工人每月得钱,工厂搞得不好,哪怕倒闭,工人就没得了工资。”
    “工人没有了工资,那吃什么呢?”有人问。
    “找个最高的地方,喝西北风了。”有人说。
    .咋能让工人喝西北风呢?”
    “肯定有什么保障措施。”
    “照这样看来,工人还不如咱农民了,农民还有地。工人下了岗,他们还有什么呢。看来,咱农民还是挺幸福的呢。’
    大家吵嚷开了,仅管狗他大在这方面有权威性,但大多数人表示了怀疑,当然他们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话音里流露出了他们的疑虑。
    狗他大从小伙手中要回自己的大喇叭烟,小伙重新给他点着,他吸着烟,听着大家的议论,他时常非常得意自己公布一些新闻之后,出现的这种局面。这种局面的出现,充分证明他所掌握的新闻的确是新闻。
    很快的,这一群听众分成了两大阵营,相互面红耳赤地争论,争论的主要议题是新闻的真实性,从争论的场面常看,新闻有假似乎占了上风。争论的声音很大,远地方还以为这儿谁跟谁在吵架,一会功夫狗的门口集汇的人更多,还有几个媳妇从不远处拿着针线活儿过来了。
狗他大微笑地抽着烟,静静观看周围人的脸色。刚来到的人一边听着他们的争论,一边询问旁边的人,打听了争议的内容,嘴快的人,不由卷进争论的游涡里去了。一位打听清了的妇女笑说:“这狗他大,一天净知道乱扔骨头,叫这些狗相互撕咬。”争论来争论去没有结果,狗他大笑着大声说“晚上七点,火家准时看新闻联播,这几天,电视上全是这新闻。”
下午,有人干脆没有上地,上地的不到七点回到了家,有几个相约于一个人的家里,坐在电视机前,等待那一男一女出来,证实狗他大嘴里吐出的是否属实。此时,他们能放弃一切活动,观看七点的新闻联播,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比别人正确,心思离关心国家的大事还有些距离。一个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沾不上他们边的事,他们很少花心思思虑的。果园一年下多少果子,才是揪他们心的事,其余的都是闲聊时猛然滋涨出的激情,过后,早早被丢在了脑后。
新闻联播看后的第二天中午,争论的双方又一次集中在狗家门口。狗那时还是个小毛孩子,又机灵又可爱的,时常背着他妈用粗布缝的小书包.小书包的背带太长,书包掉在屁股下面,放学或上学一跑步,书包在屁股后边一蹦一蹦的,象是一只硕大的绵羊尾巴。每年一进入五月份,学校按照上面的规定,增加了午睡,中午放学的时候比平时要多近两个小时,但狗没有午睡的习惯,尽管母亲连说带骂有时直接将他按倒在坑头,让他睡上一觉,但他总趁母亲不注意溜出头门找他的伙伴,耍玩而去。到他家门口来早的村人,往往拦住狗,逗他玩一时,等狗他大出来。狗他大若听见门口有嘻笑声,在家里便坐不住了。在屋里墙角的编织袋里,抓一把旱烟,塞进烟包里,再在狗写过的本字上撕些卷烟纸,趿着布鞋,慢腾腾地出来了。                           
    狗他大一出门,和大家打着招呼,径直坐在了门口的青石板上,一般悄况,这光溜溜的青石板,轻易不会有人坐上去,即使门口汇集的人再多,大家专门给狗他大留着。除非有年龄大的长辈,图热闹,过去听他们聊天,不知行情的坐在上边去。狗他大往青石板上一坐,第一件事是卷大喇叭烟,在他熟练地卷烟的过程里,几个人已经向他汇报了昨晚看新闻的情况,当然,其中免不了夹一些对狗他大的赞美之词,狗他大平静地卷成了烟,等大伙七嘴八舌地说完之后,他才莞然一笑,点着大喇叭烟,吸上一口,两鼻孔立即喷出两股浓烟来,鼻孔的烟雾还未散尽,他又吸了第二口,他眯起眼睛,盯那些从自己鼻孔袅袅上升的烟雾,听大伙叽叽喳喳的议论,在大伙争论的高潮时他哈哈一笑说:.不要再议论了,再争论了,只要把自己的果园做务好就成了。”
    大伙便很自觉地停住了,他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话题。
    果子成熟的时候,人们主要的任务是晚上看守果园,说是看守,其实是大伙们坐在地头聊天。这时候,白天还相当热,末暑还没有过去,晚间,村子里还有些闷热,田野里就凉快多了,沁人心的凉,每一棵果树仿佛在静静散发着凉快的风,一些麻将爱好者,从家里背来桌子和板凳,商店里买些蜡烛,无风的情况下,田间的路上,四个蜡烛往桌的四周一路,现在的麻将牌造成的也好,只见一丁点灯光,麻将牌能看得清清楚楚,人们美其名日一支蜡。麻将哗啦一搓开,被静的夜色传的好远,麻将爱好者闻声寻光亮而来,把麻将桌团团围住,来晚的人在外头,转来转去,希望找一条缝缝硬挤进去,但往往还未挤到麻将桌前,就被几个人骂着掀出来,于是尴尬地笑笑,重寻一条进去的途径。外边转悠的人一多,几个碰头一商量,他妈的咱也另支一桌,何苦为看看麻将费尽心思呢。麻将摊子一多,看的的人相对就少了,看的人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情选择去看哪一桌的搬砖大战了。风大或有雨的晚上,麻将很自然就挪到看护房里去,看护园子的房子极小,里面仅能撑一张单人床,要想在里面展开麻将摊子,桌子是用不上的。四个人几乎爬在床上搓牌,屁股底上垫一两块砖头就行了,床两头的人可真累到极点,在床上蹲累了,就骑马式的骑在床上,骑久了,腰有些酸痛,于是又换成蹲在床上了。对麻将不感兴趣的,便一堆一堆地坐在地头,谈天说地,这一堆人里,狗他大不用说是主要角色。
    一个有月的夜晚,圆圆的月将白白的清凉毫无保留地倾泻于大地,整个田间似乎能闻到一股股苹果的香味,晚风轻吹,将香味弥漫整个空间,直钻人们的心脾,使每一张黑且瘦的脸上挂满着幸福的微笑。狗他大吸着烟,坐在地头,一亮一亮的大喇叭烟头,将每晚闲聊的人召呼于他的周围。到来的人们顺势往地头的草上一坐,有的脱一只鞋,坐在鞋上,脚气味立即散发而来,但轰地被果香味完全掩埋掉了。
    “狗叔,你听了文胜一家又想回来这事了么?”一个小伙子问狗他大。
     狗他大说:“早听说了。”
    “那你估计村上会给他们划些地吗?”一个人显然是在问狗他大。
    狗他大说:“按人情,应该给人划地,都是一个先人,没有必要把事做绝。”
    夏文胜十几年前,应征人了伍,人们还清晰地记着,那年冬季的一天,夏文胜胸前戴着朵大红花,骑一匹村里挑出的大红马,在一片锣鼓声里,带着令人羡慕的笑容去了新疆库尔勒的一支部队当了军人,告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这在当时的农村不能不说是人一生的很大的转机,他的同龄人羡慕的同时,不由为自己命运抱不平、鸣不平归鸣不平,最终还得生活在现实里,人命运的改变,有时也不在自己努力的多少,大多的机会是掌握在别人手里。夏文胜没参军以前,父母已经给他订了亲,是邻村一位长相极一般的姑娘。夏文胜一走,姑娘坐不住了,尽管夏文胜走的前一天,提一些礼品到她家来过,还向她保了证,决不变心。但世事无常,姑娘心慌了,况且村里也有些风言风语,姑娘决定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她告别了父母,只身到了夏文胜的连队。半年后夏文胜给父母寄一封信回来,说他已经和邻村的姑娘在部队成亲了。夏文胜在部队干得很出色,几年的光景,就干到了营职干部,他将妻女的户口转到了库尔勒。农转非,这是多么叫庄稼人砰然心动,向往的字眼啊。几年后,夏文胜转业到地方,在市印染二厂保卫科当了名副科长,妻子在车间当工人,两个孩子已升初中了。体制一改革,他和妻子都下了岗,生活一时没有了着落和保障,妻子在街上摆地摊,所赚的钱仅能供住两个孩子的上学费用。夏文胜一心想做件大生意,可什么生意也做不成。他回村了几次,看到了家乡的巨大变化,特别是果园带给农民的丰厚的收入。他和妻子商量几晚,决定把他和妻子的户口迁回村里,在村上划几亩地,也栽些果树。他去村上的书记村长家,和村上干部谈了想法,村支书和村长犯了难,现在的土地包产到户了,虽然各小组都有几十亩机动地,但都包到私人手里,村上和包地的人是写了合同的,况且那些地基本属于早地。如果夏文胜户口回村了,就是村上的一员,肯定要享受村民的一切待遇,怎能只给人早地,而没有水地呢。现在要村民一家割几分水地出来,等于是割他们身上的肉,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夏文胜说到难处流了泪,村上干部很同情他,但又拿不下来这事,经过村委会的商讨,决定开一个村民小组会议,让群众决定是否接纳夏文胜夫妇。村民小组会议还未开起,村上风声四起,大多数人谈论的并非这事的本身,而是对夏戈胜夫妇流泪要当一名农民,感到从未有过的困惑。不由有人心底冒出世事似乎要变的念头。
    一片淡云遮住了月亮,月光朦朦胧胧起来,空中似乎升腾起一片片雾气来,田野原本约绰的果树一下子成了一片的黑影幢幢的了,不过风的确凉且爽了好多。
    .“狗叔,就是大伙同意给文胜划地,但现在地几乎全栽了树,也不好拼成片啊。”那个小伙大声地说。
    “那就看村上咋办了。从每家水地往出退一点,显然已不可能了。最好的办法,是给文胜多划些旱地了。”狗他大说。
    “放的大城市不呆,却要回来当农民,大脑进水了。有人说。”
    “恐怕不是不想呆,是没法呆了。听人说城里的下岗工人日子难熬得很,有时到市场上去,捡菜贩子扔的烂菜,回去吃。”有人接着说。
    “这可能是城里的个别现象,咱们每晚看电视,城里人的生活比天堂还要美呢。”
    有人接着愤然说:“不要信那些电视剧了,净瞎吹,我才不信那一套呢。”
    “到底是啥样,咱们没经过见过,谁也说不上,我就相信一点,咱农村不好,文胜夫妇是傻了瓜了,硬是回来想种地呢。”五爷抽着早烟锅子,说完又叭嗒叭嗜咂起烟锅嘴儿。
    “五爷,烟已灭了。’一个小伙在一旁提醒着他,他却全然不理会,一个劲地叭嗒着,小伙不想听那叭嗒声,用打火机连忙给他点上。五爷狠劲地抽一口烟,不再叭啦了。
    田间小路上,几处光亮的地方,传来很响的洗牌声,偶尔夹杂一阵轰笑。五爷叹息一声说:“麻将有多好的,没黑没白地打,弄啥事有打麻将的劲头,恐怕啥事都干成了.“
    “还是这几年生活好了的结果啊。”狗他大感慨起来,“前几年挨饥受饿的时候,一天净想着弄些吃的,谁还有空有心思想着麻将呢。”
片刻安静的霎那,从村口通往田间的小路上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了,大家抬头望去,朦胧的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向这边移动而来。大家没有人吭声,专注地看着这身影渐渐走近身边,但谁也认不出这身影是谁,身影在他们跟前停住了。五爷站起来问:“是谁呀?”那身影向五爷跟前凑了一凑,猛些笑说:“是五爷吗?是我。”五爷也向身影面孔上凑了凑,两个脸几乎挨到了一块,五爷突然哈哈笑了说:“是文胜呀。”文胜笑说:“五爷,是我。”文胜出去十几年了,很少回来,村上的小伙大都认不得的,但狗他大他完全认得,想当年,他俩都是村的基干民兵,经常在-块跑步,打靶。学习小靳庄,村上开唱歌赛诗会,他们民兵们背着真枪,威风凛次地保护会场的秩序呢。但他俩若在大街上相遇,肯定是认不出来的,狗他大黑了瘦了,背还有些驼。文胜呢,比过去胖多了,也有了将军肚,红润富态的脸孔上透出城里人本有的气质,但如果定睛瞧上一会,过去的音容笑貌仍刻在骨子里呢。狗他大一听是文胜,急忙过去拉住文胜的手,让文胜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文胜推让了几次,见狗他大很是热情.就坐在凳子上了,从口袋里摸出几包好烟来,给大家一一发上,一边发烟,一边询问对方的名字,狗他大知道这些娃们的名字对文胜来说,肯定是陌生的,当娃们接过文胜发给的烟时,他就告诉文胜,这是谁谁的娃,文胜不由惊讶几句,当年他走时,这些娃还穿开档裤呢。时间真他妈的快呀,一晃当年的小孩子,如今成了大小伙子了。
狗他大笑着说:“你没想想咱们呀,眼看着快五十岁了。’文胜不由说:“是啊。”
     五爷问:“文胜,你放着城市的舒坦日子不过,咋又想回来务庄稼了,跟土地打交道,累人啊。”
夏文胜说:“五爷,一言难尽啦,我现在觉得当一个农民是最舒服了,果园一年几万元的收入,当干部能挣几个钱,还要看领导的脸色。心里老憋得慌。“
‘ 水地全是树,机动地是旱地,不好划呀。“狗他大说。
“就旱地吧,我这几天转了转,旱地的果子也不错,虽个小,但色好。“文胜说。
狗他大明白,夏文胜到地里来,寻着人闲聊,是培养大家对他的情感,好让大家接纳他。记着当年夏文胜从部队探亲回家,儿时的伙伴几乎全被邀到家里去。妻子炒了七八碟的菜,大家围了满满的一桌,喝着新疆名酒。气氛很热烈,但大家的内心充满酸楚,和对人生的悲凉。尤其是听到文胜夫妇的外地口音,心里的隔膜更是浓厚。回去的路上,除了悲凉命运还有什么呢。狗他大自认为掌握一些人生变化的科学,凡事能想的明白,阐释的清楚,但面对夏文胜,他真是深深地疑惑。
夏文胜很快在在夏家村扎住了根,分得几亩旱地。村干部说,“等过几年因情景重划地时,再分给你水田。”夏文胜感慨地说:“还是家乡人好呀。”据知情人讲,夏文胜约去村上的干部,在县上的一家像样的酒楼盛情招待一番,气的小组组长直骂娘。群众已习以为常,他们将目光聚在夏文胜的身上,不相信他吃得起农村的苦。第二天夏文胜夫妇穿起旧衣服下地了,将几亩地平整得展展的,去外村请来打深井的小伙,在地中间打一眼深井,旱地变为水田。夏文胜黑了,一身的臭酸味,见大家笑哈哈的,卷起了大喇叭烟。大家满肚子的疑惑,请教狗他大,狗他大故意岔开话题,不是他不想说,他真不明白了,眼前发生或即将发生什么了。
一位爱看杂志的小伙说:“在发达国家,总统的儿子想当农民,不见得能当上呀。”
有人讪笑着说;’ 净瞎说,天底下那有想当农民当不上的呀。“
狗他大说;“说不准,夏文胜不是一例吗?“
大家脸上呈现出得意地笑来,沉淀心底的辛酸突然一扫而光,化为前所未有的激奋。
果子成熟了,家家忙下果子,村子里来了不少卖豆腐老,凉粉,麻糖等的小吃摊,犹如过会一样热闹。单位相应放一周的假,双职工的家庭去帮助有果子的亲戚,曾经是农民眼红的对象,现在对农民流露出惊慕的神情。他们四处打听来农村包租土地,发展果园。泉城北部两个乡镇,地多人少,净是些山地沟地,但栽种果树不成问题,那里云集着常坐在机关办公室的双职工。
农民从每年的收入里得到满足,从机关干部的目光里得到满意,关键是他们的生活节节高了。
果子下了,进入无比惬意的悠闲日子,晚上,睡在软绵绵的床上(现在农民大多不睡土炕了,有的还睡上了席梦丝),看彩电,喝着二锅头或啤酒,规划建设自己家庭的蓝图了。年轻人们骑着摩托车去酒馆,痛饮三杯,然后去卡拉k拉ok歌舞厅,抱起浑身喷香的小姐唱歌或跳舞。先前到商店,酒楼之类的地方去,人们见你是农民爱搭理不理的。现在呢,远远看见就打起了招呼,整个脸绽成笑的花朵。尽管一些农民身上仍散发着酸汗味,但那兜里谁不清楚装着沓沓的大团结呢。
    变了,的确变了。
    最起码在泉城变了。
    六爷扶着胡须说,是风水变了,满地的果树,影响风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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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6-5 22: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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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6-7 11:08: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淮南
    老城不老,随着改革开放,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可谓旧貌换新颜。一篇经济发展和社会变革的纪实小说,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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