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陈耀光 于 2019-6-12 18:11 编辑
我的父亲荣贵(字金妹),是陈氏34世孙。 父亲1919年生,自小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墨,打得一手好算盘,也写得一手好字。父亲虽识、写明白,但没有给他带来好运。解放初回老家也干过几天税务,不知什么原因,后来自己不干了,结果一生靠卖力气吃饭,自是后悔。他的会写会算的本事,大概只在他干税务和开小店的那些日子里,发挥了些许的作用。 我父亲是家中长子,祖父出远门做工时,奶奶有事总爱找当时还是小小少年的他商量。我的祖父1931年前后去了袁州府(今之宜春市)做手艺、撑船,一去多年不回,也没有钱捎回来养家,把奶奶和我父亲、姑姑两个孩子丢在了老家,生活十分艰难。 万般无奈之下,奶奶和我父亲商量,决定出门找我爷爷。1934年春天,我15岁的父亲背着包袱,领着我奶奶和姑姑又是徒步又是坐船,边问边走,一路辛劳走了一个多星期才到袁州,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我爷爷。奶奶不在爷爷身边,那时才39岁的他与另一个女人好上了。妻子和两个孩子的突然出现,令我爷爷大吃一惊。这一惊,就惊醒了他的桃色糊涂梦,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得到了拯救。一家人就在离老家几百里外的袁州府过了几天太平日子。住了年把时间,直到我奶奶又怀上并生下了我的叔叔后,爷爷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得他没有了其它念想,要一门心思赚钱养家,我奶奶才放心让我父亲把她和弟妹们带回到了老家。这段历史是我2017年那次回老家,婶婶讲给我听的,她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我说:“没有你爸爸那一次带着奶奶去找你爷爷,也就没有你这个叔叔了。你爸爸是有功之臣啊!” 据说当年回到老家不久,奶奶就重病去世,丢下了几个孩子。 遇此变故,我爷爷不得不结束在袁州的小生意,回到老家。四十刚出头的爷爷,一个人带着几个没娘的孩子,又当爹又当娘,这日子怎么过啊,经人介绍,爷爷很快就续娶江氏三娥为妻。三娥进门时,我的叔叔还不足周岁,她精心喂养,视同己出,一手把他带大。其时我父亲已经十六、七岁了,我母亲比我父亲还大两岁,她是13岁过来当童养媳的。她那个年代,人们结婚都比较早,后娘进门一、两年后,我父、母就拜了天地,结为夫妻。一个有后娘的家庭,关系大多并不好处,矛盾在所难免。 国民党统治的旧中国,经常抓壮丁。旧社会有句话,叫“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谁也不愿意去当兵。不得已被抓了壮丁的,但凡有些办法,都想花点钱交保赎人,免子弟去队伍里受苦。而那些乡长、保长,就热衷于通过抓壮丁来进行敲诈、勒索老百姓,借机捞取好处。没有理由,那些乡长、保长还要制造理由抓丁呢,更何况我父亲两兄弟,抓壮丁是天然目标,几乎年年有份。我父亲被抓了两次壮丁,第一次出了八十多个光洋才放人,第二次又被抓了,我爷爷被逼卖了一亩多良田,才凑足钱赎回了儿子。第三次再抓,我父亲侥幸逃脱,算是躲过了一劫。年年抓壮丁,加上父子矛盾,家里是没法呆了,在我父亲25岁(1944)那年,借了高利贷和租谷(实物高利贷),带着我那失女之痛的母亲(已失两个女儿)先后流落莲花升坊、茶陵彭家祠和腰陂一带为人帮工、做黄烟,后来也开了自己的一家日杂小店。直到全国解放,1951年回到距家十多里地的里田镇住下,次年我爷爷死后,父亲于53年带着一家人回到沙市,我才上学读书。在外漂泊的八年间,他们又生养了三个孩子,我的姐姐夭折了。1946年底在彭家祠生了我,1949年又生下了我的大弟。 回到老家的父亲,一无所有。政府分给我家2.4亩耕地和大件农具,又分得了爷爷与人合伙建造的几间房子。父亲不太会种地,他边干办学,也利用家里的店面做点小生意,艰难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我在一篇文章中,曾写到“当年修鹰厦铁路,国家征召了百万民工义务修铁路,我父亲也是这支筑路大军中的一员。父亲去修铁路,我已经懂些事了。那年我九岁,有两个弟弟。我真不明白,一个这样多子女的困难家庭,经济上哪有余力去义务修铁路”,过去我以为父亲修铁路是村里派去的,前不久我重读父亲给我的那些信,才知道是因为分得了土地,出于对政府的感激,我父亲积极报名,自愿义务修铁路报效国家。我读着父亲的信,顿时一阵感动。他义务修了两年铁路,没有一分钱寄回,全靠我母亲一个人养家,生活十分艰难。为了国家,牺牲小家。父亲那一代人的精神和觉悟,真令今天的我们有些汗颜。 父亲修完铁路回家,恰逢乡里成立供销合作社,需要运货的人,他就成了运货员。开始几年用独轮车,载重少、平衡难、且因为木轮子外圈上是铁箍,走在沙石路上,噪声刺耳,震动剧烈,推车运货,备尝辛苦。没几年就换成了不能充气的胶轮板车,又过了几年,就用上了充气的橡胶轮胎的板车了,不仅载重大,而且轻便易行更加省力了。父亲干搬运,一干就是十多年,直到1969年5月他不幸溺亡。这十多年,我的父亲起早贪黑、日晒雨淋,走了多少路,流过多少汗,磨穿了多少草鞋,外人无从知道。但是我心里清楚,父亲一天一双草鞋,十多年下来五、六千双草鞋磨穿了,他穿着草鞋拖着装满货物的大板车,走了近二十万里的路,相当于绕地球转了两圈半啊! 寒去暑来,风里雨里,父亲总是不停不歇...... 如今,在我回首那些往事的时候,父亲浑身汗水的疲惫身影,恍惚还在我的眼前。虽然五十年前,父亲就离开了我们,走进了飘渺的虚空,但他永远在儿女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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