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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22 10: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
第二章
                 一
时光翻转, 这个季节再一次降临大地。
    夜有些深沉了,风里有一些潮气。半山区,白天和晚上的温差相当悬殊,简直是两个世界,白天那一股股的闷热仿佛是去年的事情,看护果园的庄稼人已形成了习惯,晚上乘着清爽围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白天的中午大多人都要睡午觉,不是夜晚他们不想睡,他们怕快要成熟的果子被一些下流人偷去,那挂满枝头的果子啦,是他们的血汗浇灌的宝贝蛋儿,一年的希望所在啊。其实呢,看果园已是一个形式,年轻人钻进看护房里搓着麻将或挑红四,上年纪的人坐在地头围在一堆,有的人果园距自己的还隔几片地呢。有的老远听见那里有嘻笑声便顺路赶过来聊~阵子或打麻将被换下一圈时,急急跑到自家的果园转上一转,在地头撤一泡尿、高唱着流行歌曲,仿佛给贼说我在看着园子呢。
狗他大每晚一过十二点便钻到自己果树中间的看护房里,不是他有些睡意,是他心里不舒畅,尽管他是全村肚量最大的人,但有些事情即使你有再大的肚量也是难以容下啊,他枕着绾成一堆的被子,两腿掉在炕下头,大喇叭烟一闪一闪的,烟雾从巴掌大的窗户飘散出去和月光的朦胧搅混在-起。
’唉,一辈子跟娃论输赢,那是非输不可的。’.他喃喃地自语了一句。这句话他不知重复多少遍了,每一次心头涌出这句话时一股酸楚也就油然而生。人啦,到这个年龄,仿佛进人了多事之秋,日子天天都得熬着,对儿子累得心都快流出血来了,但又没有办法左右这一切,顺其发展下去吧,心里又一百个不情愿。
    虎娃小时十分乖巧爬在他肩头叫出的每一声“大。“直甜到他的心底去,一切跟随儿子幼稚的叫声充满了希望的光环。人们说,孩子最好不要长大,长大成人了,有淘不完的气。他始终反对这个说法,孩子长大了,他才会轻松啊。自己十七八岁就担起了全家的重担,把一个乱糟糟的家庭治理成如今全村中等偏上的过活,怎能说孩子最好不要长大呢.
    当他望见苟老师朝他家来时,头上就冒汗了,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苟老师一拐弯到另一条街道去,而不是专门寻他来的。但苟老师的自行车却直直地朝他门口驶过来了,他能清楚地感到苟老师急切的目光在人堆里寻找着他。他急忙站起来,急急将苟老师迎去家里去,他唯恐苟老师一张口说出儿子的什么丑事来,令他在众人面前尴尬.
儿子竟然为了一位女生,对这位女生的同桌大打出手,使这位学生的头顶缝了四针,两天了,这位同学仍在镇卫生院输着液,学生的家长很是气愤,非到虎娃的家门口闹事不可。苟老师差点费了所有的唾沫,才将家长劝住。按照当时他的心情真想这位家长美美揍虎娃一顿,再到他门口闹个天翻地覆,但他毕竞是一位老师,尤其重要的是他是班主任,虽说是两个学生之间的事,但传出去他也不光彩。罢了,经过和校长协商,校长说:‘苟老师,这事也非你解决不可了,谁叫咱是老师呢,谁叫咱在培养好学生时,也是肩负着将坏学生培养好的责任呢”苟老师心里只觉得堵得慌.慌得一身身出汗,出校长房门时,他盼望学校的操场是个偌大的池塘,他好纵身一跃,好好在清爽的水里浸饱浸泡,使自己冷却下来,他真有快要爆炸般的窒息。
“那虎娃呢?”狗他大给苟老师递一杯茶水。
    “虎娃这几天也没有踪迹。”苟老师摆摆手,意思他不喝水。
    “失踪了。”狗他大很冷静将茶水放在苟老师面前的茶几上。
    .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不知躲到啥地方去了。”
    苟老师说明了来意。
“那一定要看人家孩子的,当面给人家道歉,并负担一切药费。至于我的儿子呢,你们不要管,我自己找。”狗他大态度如此明朗,令苟老师一时有些惊诧,他在路上将一切想象的太复杂,甚至有点棘手。为解决好此事准备一肚子的话语,一句也没有派上用场,他感到万分的纳闷,这么明智的父亲,为何会有那样混帐的儿子。
一年了,这事形成的阴影刻在狗他大的心板上。
    生活太好了,有时会出现些浮夸子弟,狗他大想。放眼往世上看,勤奋好学的大多是些家贫的孩子,给儿子创造富裕的生活,难道这也错了么。“看起来真的是有些错了。”狗他大换了个睡姿,两只鞋不知何时已脱在地上,脚习惯地蹬在对面的墙壁上,他沉沉地咳了一声,希望这一声咳能带出心中积蓄的烦闷,可烦闷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有厚厚地压在心底,比上一次还要沉甸甸,他不由地又咳了一声。
    他该如何呢。
    转眼一想,类似自己儿子的孩子全村那么多,看起来他们的父母一天也喜滋滋的,没有他这样闷闷不乐。是呀,人有时也要想开些,跟自已过不去,是何等愚蠢的举动啊。
    虎娃在外头躲了三天悄然回来了,一见他,有些发休。他没有理睬,他不是不想理睬,他懒得说一句。他如何向人家家长赔不是,那近五百元的治疗费和药费没有什么意思,关键是他这人的名声。他一生还没有做过向别人道歉的事情。特别是那孩子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数说他,那话语简直比刀子还锋利,一刀一刀割他的心。你说是孩子打架或小偷一瓶别人的墨水那有什么呢,毕竟是孩子吗,长大他就会不的,而虎娃偏偏小人爱干大人都不敢干的事情。小小年纪居然调戏人家女孩子。向人家女孩子写什么情书或下流的纸条,见人家女孩子和别的男生常在一块走,便揍人家男孩子。唉,丢人啦,他在医院将人家孩子的事安排好,疾步来到学校门口,捎话叫出本村的一个学生。将虎娃的铺盖卷扛出来,往自己背上一搭,走到离学校二里路的亲戚家。大白天,他怎样将孩子这些东西在众目睽瞪之下扛回去呢。怕丢人啦,但儿子虎娃的事一天不出去,传遍了整个村子。令他见人脸不由发红,别人瞅他一眼他仿佛感到人家在说:赶紧给儿子娶媳妇吧,小心在外头惹出事来,他浑身极不舒服。好在他把一切都看得开,好在他骨子里还有那么一股刚强,好在他有好大好大的肚量啊。儿子虎娃也能感到来自父亲那里冷冷的压力,前几天还长些眼色,一看见父亲就躲,一天寡言少语,关在自己房里,不太出门。狗他大看到孩子这祥,心里也有一丝丝高兴,儿子在反省哩,说不定会来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呢。谁知道第四天晚上就和他的几个哥儿们跑到邻村打麻将去了。况且一去几日不归。一回来钻在房里睡上一天~夜。狗他大恨不得把儿子虎娃从被窝里揪出来,赶出家门去,但他怕村人笑语,他要自己那一张老脸啊。
    “叫娃好好折腾吧,再过几年给狗日的娶个娘妇,把家一分,看他娃咋办吧。”狗他大翻了个身,黑夜里,很熟练地从上衣大口袋的小包里摄一些烟丝和纸来,极为迅速地卷好根大喇叭,抽了起来。从另外一片果园地里传来一阵跑了调的流行歌曲,狗他大知道,有个麻将堆换下的人,在自家地头正撒着尿呢。
    “人在中年百事多啊。”狗他大重叹一声。风从窗口吹进,仿佛将朦胧的月光一起带进小房子里。
    “二淑,二叔。”有人在地头喊他。
    他知道是王和,故意不做声,这王和跟他是同龄人,辈份比他低一辈,独生子和虎蛙一般大,同样是一路货色,但王和的儿子虽说念不进去书,但却很是安份,不象他虎娃书念不成,且总爱滋生事端,搅得他坐卧不宁。王和老实巴交了一生,一回上县去,在家里带着食粮,不忍心在县上花几块钱吃上一顿便饭,不料却要了那么样的后生,他肯定是十分伤心的,但表面一直就那样,早出晚归地在地里劳作。
    “二叔,二叔。”那声音愈来愈近看护房了,狗他大觉得再不能不搭声了,便干咳几声了故意问:“谁呀?”
    “我,二叔。“王和已站在房门口。
    “进来坐。”狗他大坐直了身子。
    “二叔,晚上咋睡这么早?”王和挨着他坐下了。
    王和不再言语了,他就是这样,有时坐你身边几个小时地一言不发。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跟他在一起柳天,那无疑是活受罪。不过,他却是位最佳听众,你无论讲什么,他都聚精会神地听,即使你什么地方讲错了,他从不反驳你半句,基于这一点,狗他大有时对他还有些喜欢,尤其是他听你讲话,目光无不流露出羡慕来。
    狗他大今晚心情实在欠佳,也不想讲什么故事。以往他时常盼望自己周围挤满人,而今夜他只盼王和赶紧离开,再不要烦他了,他多么需要清静啊,可王和呆坐着,一声不吭,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狗他大想,我一言不说,看你能坐到天亮去吗?
    风似乎比以前大了点,树叶有了轻微地响声,月光在这响声里,光亮渐渐收敛了许多,四周顿时一片棍沌,月亮快要下去了,夜的列车做最后一次撕鸣,告诉每一位乘客,马上就要到站了。
    “二叔,你知道不?”王和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知道什么?”狗他大的语气里明显不是惊奇,而是反感。
    “夏龙考上大学了,比分数线要高五六十分呢,晚上有些人说,肯定被名牌大学录取上了。”
    狗他大身子慢慢躺下去,头半倚在被子上。心里又冒出那句话,家贫才能出秀才啊。人啦,按你的命走吧,心里要强命不济人又有何方。夏龙父一生艰辛,日子一直穷得叮当响,那几年见人都溜着走,自己比他强百倍不止呢。谁料竟败在儿子的手上。难道这是血脉的关系。夏龙外祖父当年就是村十分富有的地主。村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被他剥削过。当夏龙父母夹着尾巴做人时,人们背后骂,这是报应,天长着眼睛呢,人们谁不说,夏龙从他父亲这一辈开始,再不可能出现他舅爷时的辉煌了。可现在,几十年过去的现在,仅仅才几十年啊,夏龙不声不响地浮出了海面,刺得村人眼睛不由得发痛。人一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狗他大觉得自己的心被两个儿子揪着往无限深洞里沉去,每一点下降,痛苦犹如钢针直人他每一根神经细胞,他不由咬紧牙关,以免自己叫出声来。
“天快亮了。”王和喃喃自语。
                 二
晚上人们在果园里几乎一夜不睡,如果睡觉,近乎到了零晨的三四点左右。因此,一大清早,整个村子几乎看不到人影。吃早饭时,三三两两的人们才从地里往回走。在乡下,特别是夏家村,男人们不喜欢在家里吃饭,而是喜欢端一大老碗饭,蹲在街上,和众人一边聊一边吃饭,夏家村唯有一个男人例外,就是村党支部书记夏空,这也许跟他十几岁参军,在部队服役,直接没有受村里这种氛围的影响有关。他在部队呆了十一年,可以说是名老兵了,把他能复员,村里人委实吃惊不小,人们都以为他再不可能回村当农民了,再不行转业在那个部门里去。不料几年前的一个秋天,他被复员了。人们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现实,知内情的人往外透露了,夏空不是志愿兵,不是志愿兵,你不复员还能上天去。不同的是,走时是名普通群众,回来是位党员了。村人都为他叹息,人太老实了,现在一些娃去部队两三年都转成志愿兵了,可他呆了十一年屁事没顶,怎么出的村子,原样子回来,只不过多跑一些地方,多混几身衣服而已。也许是这个原因,五年前镇上来村物色村支部书记时,大家都推选他。照一个长辈的话说,他不会贪污,不会寻情钻眼,不会白白吸群众的血汗。他还有一个有优点,就是待人随和。前任书记在位七八年,上台时精廋精廋的,不到半年,胖得换个人似的。几年天气,家里房也盖了,样样家具都是新的,屁股底下是冒烟的摩托车。媳妇穿的干干净净满街串,在女人堆自擂日子的富裕。群众看不下去了,有人写好告状信,组织村民一起到县上去,县上十分重视,组织专门调查组,来村近一个月,最后不了了之。群众满肚子的怒火,正准备着第二次上访。前书记气焰嚣张在广播上大骂一通。激起全村人的愤怒,在当年的税收时,全村人拧成一股劲,拒不缴税,坚决要解决村上的财务问题。镇上怕事态扩大,派一名副镇长带几名经管站的同志进了村,群众说,他娃这回跑不了了。
那几日,群众挤满在街道,等候他们满意的结果。第五个晚上的半夜,书记家里一片哭声,惊动半个街道的人们。有几个平素和书记要好的人敲开门进去看了究竟,出来悄悄告诉村人,书记死了。
书记死了,是一股充满力量的龙卷风迅速刮过全村,各种流言溢满了每条巷子。三天没出去,书记真正的死因在村上传开了。那天晚上,书记在县上某酒楼給镇检查团接风,酒过了量,下楼时,不慎跌到了一楼,当时就不省人事,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送到医院,没等半个小时,就咽了气。医生摇着头说;“这么胖的身体,是绝对不能喝酒的。”消息得到进一步证实后,村民更是肝火直冲头顶,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有人扬言在埋书记那天,谁都不准去抬棺材,给书记坟扬一掀土。如果谁去,他们跟谁非弄个事不可。但书记家里的骂声天天直往村民耳朵里钻,搅得他们心里直发酸。毕竟人都死了,在社会上弄事的中年人啊,丢下的孤儿寡母的以后的日子也是煎熬,善良人们同情心占据了整个灵魂,曾扬言闹事的几个后生们高昂的头渐渐的搭拉在胸前,不再吭声。埋书记的那一天,全村人遵照风俗,小伙子们抬棺材,年龄稍长地扛着锨埋人,只有一点不同,以往死人安葬后,主家要款待大家一顿埋坟饭,以感谢大家,而书记安然人土后,全村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回到家里吃饭去了,只有极个别的人被书记的自家人强拉进屋里吃了饭。
    随着书记的入土,夏家村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群众往日一样过起了日子。谈起此事,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再没有刨根问底了。
    夏空被任命的头一天,就碰上镇上召开各村的书记村长会议。媳妇特意将他收拾了一番。他一生不喜欢穿新衣服,稍微漂亮的衣服一上身,他走路便不自然,不论谁瞅他一眼,他脸不由得发红。其实那一天穿了件洗得干净的衣服而已,就这,他不敢出头门,媳妇推他几次,他抓住门里的关子就是不松手,媳妇无法,只好随他,于是他穿着自己常穿的一身退了色的军装去了镇上。
第一次坐在镇二楼的会议室里,看见各村的书记村长一张张陌生的脸孔,看见别人亲热地相互搭讪,他身上似乎爬满了毛毛虫。会散后,村上的干部们几个相约,在街上的几家饭店吃饭去,他没趣地回到家,躺在炕上,心里很是难受,他几十年来喜欢独处,不太爱社交,人多的地方,他一般地躲着过,即使在人堆里,他想着法地溜,可今天他的心理起了自己都惊咤的变化,孤独是他难受,他认为自己好歹是一个村的头头,遭人冷落,哪里是冷落他,根本就是瞧不起夏家村几百号人哪。  
人要改变自己有时是那么艰难,可有时候在特定的氛围下竟如此容易。一半年过去,时光将夏空锤炼成一位连眼睛都会说话的人了,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要深挖一下夏空心理变化的历程、当人们发现夏空已经是一村的领袖人物时都默默地接受了这冷冰冰的现实。那位长者又说,那-把交椅真他妈的邪门,谁坐上去,谁的笑容都会僵硬。有时,夏空站在穿衣镜前瞪自个儿半天,发觉自己比过去时老些以外,没有一丝儿变化。媳妇有些数落他,比过去讲究了,比过去爱板脸孔了,比过去爱拉扯关系了,比过去懒惰得多了。他只是一笑,娘儿们,看的只是脚面。他的儿子一天说:“我大早上不得起来了。”他心里一惊,细一想,果然如此。自从当上夏家村这个支部书记,他确实再没有早起过,不到早饭时,他怎么也爬不出被窝。咳,他咋能起来呢。天天晚上熬到半夜一两点才上炕.有时碰上几个爱喝的,非让你喝不可,你拿出浑身解数都推托不了。上任前半年一俩强的酒,就使他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现在呢,一瓶酒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喝酒也是一种功夫,需要天长日久地锻炼才行。曾经在酒席上让他出丑的几个村的干部,现在坐在酒场,个个给他回话。他有一个毛病,酒喝多了,睡不上九个小时,是无论如何起不来的。现在这些干部都互相串连着,各有各的几个相好,这几个相好隔三岔五要聚一聚,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后天他家,坐在一起,无非就是喝上一喝,且非喝好不可,喝好的标准是,每人无不晕晕的,最好有一两个爬在桌子底下,一边吐一边学着狗叫唤。当然也免不了相约上县城洋火一番,如此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夏空的作息时间能不做大的调整吗?
今早夏空媳妇去房间取电壶灌开水,刚进房门,吃了一惊,夏空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喝水,猛地起来这么早,媳妇的思想高低转不过弯。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媳妇说。                              
    “快忙你的去吧,懂得个球。”夏空不是书记以前,在媳妇面前从来是唯唯诺诺的,那时媳妇似乎也很泼,动不动用最令他难堪的语言刺他,夏空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实在难忍时,也只是叹息一声而已。现在呢,夏书记把“懂得个球.”挂在嘴上,头几次媳妇红着脸顶撞他,时间一长,媳妇也就不再为这四个字唠叨了。自己男人是一村的头了,好歹也得有个尊严什么的,自己不给丈夫一点面子,那村的人谁还认他这个书记呢。
    媳妇嘴一撅,取了电壶去了厨房。
    夏空点根烟,坐在沙发上吐起了烟圈,一个一个的烟圈从他嘴里喷涌而出。这一手是他年轻时在部队学会的,结婚后再没有玩过这一手,现在玩起来,别有一番心境,每次坐在沙发上吐烟圈,他都有一丝遗憾,烟圈没有过去的圆了,没有过去持续的时间长,过去的烟圈在空中久久仍是个圆的,而今的烟圈出口看似一个圈,其实一出口已经基本是散了形的圈。当上书记,他找到了年轻时自信悠然的感觉,每次他一人时都要欣赏欣赏自己创造的杰作。而今晨,他虽然吐着烟圈,可没有心思研究在空中消失又出现的烟圈,整个人陷人昨天在镇政府召开的会议精神里去。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况且我们再不受穷了,谁家一年果子不收人几千块甚至万把元呢。人们只知道过自己的小日子,有谁想过村里的学校的每一间教室已成了危房,雨天,几处漏水,学生不能正常上课,晴天时不时从房顶剥落些泥皮,几次砸了学生的头。他原先以为只是夏家村的学校如此,昨天王书记在会上动情地说·全乡百分之八九十的村都是如此。我们每天喊科技兴国,普及全民教育,我们何时为教育做过一丝丝的奉献。”按照县上的要求,全镇每村必须想法设法集资,建设一座崭新的文明学校。他开完会,自然和几个相好的村干部去了饭店,喝酒间,大家都有同感,但村上没有足够的资金,要盖一座象样的学校,还不得一二十万。有村干部提出按人口分摊到户,大家觉得这办法好,都说回去按这办法行使,他仔细地想了想夏家村的情况,夏家村是一个完小,六个年级,十几名老师,如果按照镇上提出的标准,要把学校盖好,最少得二十几万元,夏家村人口恰好七百人,每人须集资三百多元。如果不够,村上想办法,他之所以起来这么早,是想召开村干部会、布置一下集资的各项工作。
    夏空扔掉烟蒂,径直去了村办公室。
宁静的早晨上空,响起了夏空字正腔圆的宏亮声音。
                    三
    夏家村又一次沸腾了,人们对盖学校没有非议,全镇乃至全县都形成这样的气候,再说孩子在现在的校舍里读书,他们也操不尽的心啦,关键在集资款上,一人要三百多元。一家如有七八口人,要出二千多元呢。有些人家里没有学生,觉得这笔钱他不该出。有些人认为集资盖学校关乎全村每个人的利益,必须有群众代表参予这项活动,以免村干部从中谋取私利。
    在群众议论纷纷中,村干部夹着帐本,一一地开始入户集资了。
    夏龙这些天来,一直处于梦幻世界当中。经历了黑色七月的七八九号之后,他几乎夜夜失眠,以高考跨出农村这片天地是他这农家子弟唯一的出路,他渴望有一种全新的生活,和父母的生存方式迥然不同。那里是一片绿地,朵朵的鲜花永恒地开放着。不是他不热爱农村,而是他的世界似乎在很远很远的蜃楼里。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他望着父母的背影心里发酸。他性格太孤僻了,也许是强烈的自卑感在作祟,在学校在家里,他时刻无意识将自己圈起来,一个人尽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徜徉。高考结束后,他将铺盖直接背到果园的房里,除过吃饭,他就钻在果园里。这不到一亩的果园是他家栽得最早的园子,其余的三亩多还没有挂果。父母一生在地里劳作,也许是当年食粮紧张,使父母生怕没有吃的,对栽果树没有明确认知.直到人家一年卖大钱时,家里才栽了这么不到一亩的果树。父亲买树苗时不认识品种,在人家一大堆树苗里专拣粗的,结果载在地里,请村的行家来看,行家取笑父亲说:“你买得全是实生苗啊。’为这,父母还吵了一架,最后请这位行家花了整整两天才嫁接成秦冠。这样又比人家迟了一年。今年果树已经是进人盛果期了,一树一树的果子,每天清晨,无不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淡谈的迷茫的清香如一团团的洁白无暇的云,使夏龙时时刻刻感受到一种超脱尘世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坠入了生命源头的第一声啼哭里。当他望着这片圣洁的土地时,他对自己说,我将要离开这里了,将要去自己理想之处了。未来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呢。难道过去的一切都是梦,但此时梦在继续着呢,还是醒了呢,他的确搞不清楚,他无法平静,尽管分数已经出来近二十天了,一个曾经不被人们注意的丑小鸭,猛然一夜之间成了众人赞口不绝的白天鹅,的确一时难以接受。每天他从果园回家时,尽量抄行人少的小径,他怕见村人,怕村人笑问他,如果偶尔碰上几个人迎面而来,他都要故意想办法躲开。二十几年从那个家庭培养的怯弱,是的,是怯弱已经渗人了他的骨髓。有时,他骂自己这种要命的怯弱,应该勇敢地面对生活,生活中的一切,可他无法做到这一点。
这些天来,最高兴的恐怕是夏龙母了。阴云在她头顶笼罩了近半个世纪,现在太阳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她比以往起来得更早,将门口打扫得更为干净。整个早上不知将大门口打扫几遍了,但她仍感到门口不太干净,仍就一个劲地打扫。其实,在她的思想里,扫除门口的卫生,已不是主要的目的,主要是用这机械运动感受日子的变化。日子真是变了,今日无论如何挥洒汗珠,她老人家浑身充满着不知疲倦的激情,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累。夏龙飞出黄土地了,夏龙母一生的夙愿化为了现实。在她老人家心里,永远装着一个真理,黄土地满是金子,不如城市里的一片飘叶,主要是儿子考上大学了,出人头地了。                             
    夏龙父已经出离激动了,每天咂吧着早烟蹲在屋搪下或是大门口,他时时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梦里一般,心里沸水般翻滚着,说不出什么滋味。生活已使他分不清喜与忧了,但他始终觉得世界此刻是灿烂的,如爬在墙头的牵牛花一样,儿子走出他辛勤大半生的黄土地了,再不用过自己这样的生活了,儿子将有属于自己的不同于眼前的崭新生活,那种生活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世界。夏龙是在他背上长大的,这孩子生在他这贫穷家庭里,别的孩子享受的一切跟他没有丝毫的缘份,他给孩子的只有困苦,这几十年来对孩子的愧疚深深地折磨着他。他一直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弥补这种缺憾,可自己没有这种能力。记得夏龙刚上初中,需要到离村二里路的外村去。每天往返学校二三趟,天晴道干还好说,一逢下雨天,路很泥泞,别的孩子都有胶鞋穿,而夏龙没有、只好穿一双退了色的球鞋,这双球鞋也是他姨妈-次来,捎给他表哥穿不上的。夏龙雨天回来,双脚全是泥水,虽是孩子没有丝毫怨言,可他的心在滴滴地流血,多少年过去了这件事已成为他心中永远长不好的伤痕,每每夜深人静时,这伤痕就开始发痛,令他的灵魂砰砰的颤栗。他时常告诚自己,自己就是苦死累死也要孩子和别人家的一样,村人说他象一塑泥塑,只会靠住土墙吧哒吧哒地抽烟,可其实他的内心时时在翻江倒海,时时在呐喊啦。他以为自己一天到晚在地里劳作,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可几年过去了,除了粮仓里堆满粮食以外,手头仍然在紧。改革开放了,好些人走出了村子,在外头棍世界,回来大多脸上放着光彩。他恨自己,见了人就成了哑巴,去县上总溜着街道边儿走,好似做了亏心事一般,在外边搞事情,非饿死不可。他认命了。自己就是黄土地刨一点吃一点的鸡娃命啊。但心里仍然不服,听说国家银行大放贷款,你贷一两千的人家还不给、贷得愈多人家愈是发放,说这是推动经济的飞速发展,他跃跃试了几次,没有勇气跨进村信用代办员家半步,钱好贷,钱到手,饭到口,一眨眼的功夫花光了,咋给人家还得起呢。自己这辈子已经成这样子了,千万不给下一代留下还不完的债啊!同村的夏仁跟他一块玩耍大的,没结婚前两人常在一块,几乎每晚挤睡在他家,俩人分别成家后,家里事都繁重,很少在一块如儿时那般亲密了,但感情还是有的,一两月有空隙时,便在一起坐坐。夏仁一生比他福大,也许是夏仁的思想境界高吧。同样一件事情,夏仁照样吃睡,如无事一般,若放在他肩上,他可以说慌慌张张,饭吃不下,觉睡不好,老觉得心里有块大石头往下坠,浑身老不自在。
    “老伙计,想明白些,把自己累跨了,自己受罪,谁都代替不了你呀。”夏仁每次见他都这样说。他只是笑笑,有时也叹息半天,夏仁的话也许是对的吧。但要他象夏仁那样,不是他做不到,而的确是不愿那样做。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活法,自己能睡得安稳。
    这样的日子在安稳中平平静静地过着。
    可有一天爆炸在夏家村上空的新闻打破了这安稳的平静。夏仁在几家银行共贷了五百多万元在省城开办了什么有限公司,起初人们不信,但消息愈来愈多,愈来愈证实夏仁的有限公司的真实性,夏龙父始终不相信,直到有一天,夏仁坐一辆小轿车回到村里,那一身打扮和派头,他不得不相信了。但他为夏仁担优,他有一种不样的预感,因他太了解儿时的伙伴了,他的秉性他的为人,象夏仁这样的庄户人,什么时候想到过创业,全想的享受,果不其然,不到半年,夏仁和妻子离了婚,屁股后领了个挺标致的小姑娘,单看外表,谁都说那姑娘已是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了,那一股骚情劲,谁看撩得谁心里发慌,听人说她还是位大学生哩。咳,现在这世道,大姑娘家的,找一位帅小子,啥不好呢,偏偏喜欢跟夏仁屁股后胡溜达,她父母也不管教管教这瞎女子,这样下去会有好结果吗?
“这就是现在的世界.小姑娘全喜欢上年纪的人。”有位后生装模作样吐着舌头说。
   “对着呢,特别是你有钱,那些姑娘娃嗡嗡地全粘上来了。”附合的人,经常爱在外面跑,前一段时间,在县城开了一个饭馆,生意蛮不错的,可他跟外地来的在饭馆洗碟子的女人睡在了一块,让这女人将生意挣来的钱卷着逃了个无影踪,饭馆跟着关了门、他对男女之间的事经见得多,说起来也津津而有味。
    夏龙父认为跟夏仁关系不错,他决定去劝劝夏仁,年龄不少了,一把胡子的人了,在这世上还能活几年呢,不要给娃们脸上抹黑了,使后辈抬不起头,但一直没有一个机会,夏仁一回来,就在屋里摆开了麻将,打完麻将,媳妇炒几个菜,一屋子的人围坐一起,喝他个大醉方休。喝酒时,夏仁捎话让他去,他没有去,他一不会喝酒,二是那种场合他一生都不爱参加,他心里直嘀咕,这夏仁虽说离了婚,可时不时要回来一趟,这媳妇也怪怪的,他跟你离了婚,你又何必高接远送他呢,还有两个几子,一个劲地喊“大”的,夏龙父不知多困惑了。他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突然不认识这曾经熟悉的世界了,世界真的变了。而他永远是他自己,犹如一尊石雕,除了风霜加深脸上的沟壑外,仍然是一尊漠然的石头而已。
    一天午后,夏龙父从隔壁五爷的嘴里得知,夏仁给家里盖二层楼了。楼板、砖、水泥已经具备,早上那一阵炮声,是工匠们开始挖地基了。夏仁曾经一根烟都抽不起的,烟瘾犯了,满地方找吃早烟的老汉,要一些烟丝,卷成大喇叭,过过瘾而己,才几天功夫,居然成了夏家村的冒尖户了。世事啊世事,谁能捉摸透你呢。
夏仁的楼房盖好了,瓷片贴得五光十色的,阳光的照耀下,亮花花的,直叫人目晕,谢匠那一天,全村人几乎都去了,据知情人讲,待客夏仁花了近两万元,啧喷,仅待客就是两万,多么叫庄户人不可思议的事啊。夏龙父给行了五块钱的礼,吃饭时,他故意去地里了。等他回家,夏龙母告诉他,夏仁叫几个人满村的找,实在找不见,让儿子给拿一包香烟过来,这烟名叫红塔山,一盒要十几块钱呢。
夏龙父躺在炕上,将红塔山烟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不知这烟好在什么地方,值这么多钱。他想抽一根试试,看是啥口味,夏龙母劝阻了他,说:“你吸这的什么呢,放在抽屉里.说不定家里啥时来个客什么的,也有个招待人的烟啦。”他只好将红塔山放在抽屉里,放进时,用一本书压住,小心谁来发现了,抽它过瘾。
    夏仁没有象夏龙父预感的不祥,照样洋洋火火地生存着,他在夏家村这个家日子也蛮好。有人说夏仁和他常带的小女人结了婚,小女人给他生了一个男孩。有人去省城时,去了一趟夏仁的新家。回来一个劲只是称道,称道完了说:“咱过一天那样的生活,也就他妈的值了。”
    夏龙父叹息地吸了几天烟后,不再想夏仁的事了,他应该想想自己的小家过活。当村上有些人因果树渐渐富起来时,夏龙父决定自己也应该栽上一片果树了,夏仁的事并不是改变了他的观念,而是让他老觉得如今呢,如果按步子一步步走,那只有倒霉了,想日子好一点,有时也得做做有悖常理的事情。果园到今年已进人盛果期了,他估算能采摘近一万斤秦冠果子,如按过去的价格每斤卖一元多,那今年就成了万元户了。一万元啦,他活到这岁数,从没有摸过这么多钱啊!一想这,夏龙父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喜悦,他躺在土坑上,或是徜徉挂满果子的园子里,觉得美好的生活离他一时间竟这么近,近得使他如坠入儿时的一种梦想里。随着夏龙高考的出线,他一生凝集在心里的症结全消去了,他体会到一个人幸福的心态竟是这样,浑身每根汗毛无不张扬甜蜜的凉爽,走路脚下生风,几十年驮在肩的重担卸下了,这样的轻松使他紧皱的双眉伸展开来。
    儿子,使他生命的延续,青春血液澎湃的流向,自己美好希冀的双翅啊。自从儿子考士大学后,他改变了每天早饭后,蹲在门口沉取默着吧哒吸烟锅的习惯。以前,他无论在什么地方出现,都是可有可无的闪现。现在每个人都愿过去和他打几句哈哈,他言语太笨,往往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露出笑脸,嘿嗯几声。他感到自己太不能善谈了,和人对话,简直是受罪。于是,他钻在家里,不太出门。好在夏龙替他看护着园子,地里这段时间活又不太多。在家里.他又闲不住,便将摇晃的桌凳搬到院子里,一一地收拾。
    夏龙母笑说:“人家有喜事,尽往人堆的钻,生怕人家不知道。而你有了喜事,却象做了贼似的,不敢出门。你呀,真是。"他一声不吭,做手里的活,见夏龙母往外走,便说:“出去,少在人面前张狂。”
    夏龙母回过身一笑:“咱有啥张狂的呢,我是去地里呢。”
    唉,这夏龙母就是贱命,总喜欢往地里钻,一晌不干活,就似缺些什么。再好的日子也无法改变她的命了。夏龙父望着夏龙母的身影消失于门口,愣在院落里。
                           
  四
    这几天,夏空心情差到极点,村里集资不到五万元,入户的村组干部回来汇报说,大多数群众非常支持扩建学校,娃们在现在的校舍纽读书实在不象话,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群众大多数手头钱也紧,有些钱是留给地里上肥、买果袋等急用的。请大队放心.果子出售了,立即交集资款,这年头谁家不卖个万把元的,这几百元算什么呢,况且还是盖学校。夏空也清楚这点,但镇上几次催着动工,说这是全县的形势,镇上已有几个村开始动工了,但这眼下的五万块钱离盖学校的预算差得太远了。怎么办呢,他骑上摩托车,到几个相好的村书书记家里研究一下新情况新问题去。
    他刚到十五里外的小沟村村长刘旭国家,还未坐稳,门外响起了三四辆摩托车声,刘旭国笑说:“咱那几个鬼来了。”果不其然,经常相处要好的几个村的书记不约而同地来到刘旭国家。大家相互笑着握手打哈哈说:“今儿是啥日子,想到一块去了。”刘旭国问:“你几个约的。”一个说:“约屁呢,半道碰上了。”
   刘旭国招呼大家在客厅坐好,一一斟满茶水,出了房来,叫来儿子,让儿子将村会计快些叫来,又向媳妇吩咐了几句,媳妇不太高兴地嘀咕了几句,还是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大家见刘旭国进来,嚷嚷开了:“中午饭咋安排的?”“我看还是下馆子的好。”“这几天把人憋美了,中午好好喝一下子。”
    刘旭国笑说:“已安排好了,就在我家。”
    夏空说“下馆子,在家里要麻烦嫂子呢。”
    “就是嘛。’,几个声音附合。
    刘旭国仍笑说:“今儿镇上有集,人多眼杂影响不好。在家里效果一样的。”话音刚落,村会计出现在房门口,气喘吁吁的样子,刘旭国说了句“来了。’顺手掏出二百元钱对会计说:“你去集上买些肉和莱.”会计喘着问:“啥菜呢。”刘旭国说:“你看着办,要不,在馆子里提些现成的。”会计接过钱,说:“知道了。”转身欲走,刘旭国叫住了他,回头问夏空几个:“喝啥酒呢。”有人说:“随便,只要是酒就成了。”刘旭国说:“那就买三捆啤酒。”有人连忙说:“三捆能够个屁。”刘旭国笑说:“家里还有几瓶白的,请放心,要让大家喝好。”会计转身,急急地去了。
    听刘旭国说家里有几瓶白酒,几个贪酒的满屋子的翻箱倒柜地到处寻起酒来。刘旭国笑说:“你们谁也别想寻找见。”有人问:“藏在什么地方了。”刘旭国说:“菜一回来,酒就出来了。”有几个说开了,先将酒拿出来嘛,先让人尝上几口,菜回来了大喝。不论他们几个怎样讨酒,刘旭国只是笑着发烟,闭口不说出酒在什么地方,搞得他们直嚷嚷。
    中午时分,可以说很少有人上地,除非一些老人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不去地里心堵得实在是慌,便到地里转转,或是提个小袋子,拾捡地里的落果,有些老年人没有年轻人那么洒脱,老是担心谁可能摘自家的果子。每一个果子,红橙橙的,都是血汗浸泡大的啊。那一颗颗的果子,是一张张人民币啦,眼看就到手了.岂能让别人拿去。这些上点年纪的庄稼汉,经受过人事的沧桑,总对人世有些冷冷地提防,那一页页过去的日历是血与汗串起的岁月,苦难有时使人产生些跟世态完全湘反的思想,当然,这些思想与高尚的一些东西格格不人,却和现实是十分切近的啊。
    夏龙每日呆在自己果园的小房子里,除了看些诗文外,便在有些凉意的黄昏锄锄园子里的杂草,他从未如现在这样平静过,在默默地感受考上大学兴奋过后的静谧,他一直就是这样,从未出现兴奋得手足舞蹈的状态,一切都用心深刻地感受。这也许是他的性格,透明如一片玻璃,平静如一汪秋水。他对人生的理解充满了幻想,这也许是年轻人的通病,总觉得命运是用鲜花锈成的彩篮子,即使一时有一片阴云,但阳光在你不经意的瞬间,会灿烂地露出笑脸,永恒地亲吻每一位匆匆的行人,年轻的心永远是充满阳光。
    世界的事物似乎在无尽的轮回,人世也是一样,当年十分耀眼的东西,转眼却暗淡下来,过些时日,它却又耀眼起来,有人开玩笑着说,你把过时的一些衣服不要扔了,压在箱子底下,过几年,这些衣服就要开始流行了,社会在不断向前发展,其实骨子里的东西仍然是旧时的东西,不过外表装璜得更绚丽而已。或者说,旧的东西被一种全新的东西来重新阐释而已。对芸芸众生来说,一切地变化,也不过是换换主角而已,今日你登场,我跑龙套,明日我登场,你跑龙套,我们有时用什么复杂的理念来翻译生活,其实生活如同搓麻将一般,始终不胡的人,偶尔也来一个自摸.如果赌注下大一些,一把将本钱就捞了回来,说不定还有盈余呢,说不定手气从此向好的方向转化而去。
    夏龙感受不到这一点,他毕竟还年轻,他能顺利地跨过这关键的一步.用时髦话来说,是他努力刻苦学习的结果,也有人说这是他这家庭也该太阳当头一回了。虽然,现在一个大学生并不象当年刚恢复高考制度那一阵吃香,但起码也能给家撑回脸面的事,尤其是人们开始重视教育这关键时候,类似夏龙这些孩子,他们的一生也许只有考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他们文文静静的,休质弱弱的,庄稼活没有力气干,又摸不出头绪。其实在我们生活里,有多少屡次高考不中,而不得不握起锄头耕耘的孩子啊,我们丝毫没有看不起庄稼汉,而是为这些苦苦补习几年而名落孙山的孩子扼腕叹息。我们的叹息扭转不了他们的命运。他们在按自己的轨道前行,或顺利或坎坷,全凭他们的遭化了。
    夏龙幸运地跨过这一关
                              
    夏家村在静谧的氛围里过去了一夜。天刚放亮,整个村子却如煮过百度的水,咕咕地翻滚起来,好多人不约而同地集合到大队办公室,打开了一间不常开的房门,拂去锣鼓家伙上厚厚的尘土,按照昨晚的分工,各自操起了家伙,在村长的指挥下,乒乓啪啦地在村办公室的院落里敲响了。起来早的人往办公室那儿集中,睡梦里的人被惊醒了,穿起了衣服。每一个家庭都喜笑颜开的,未上学的孩子有的光着屁股蛋在前面跑,母亲手提一小裤裤或小背心在后边边撵边笑着骂:“小杂种,穿上衣服呀、心着凉了。”孩子只顾嘻咱地在前边跑。
    全村可能有两家忙自己的事,一家是夏空,可以说今天这热闹景象是他一手制造的,自从镇上制订了每村必须改造学校校舍的计划之后,开始只是几个经济实力好的村,没有一个礼拜就已经动工了,迫使各村也纷纷上马。夏空和相好的几个村书记村长商量之后,决定夏家村决不步人后尘,拖全镇的后腿,让党委批评他,甚至罢免他的支部书记职务,和大部分村的干部一样,他骑上摩托车四处开始筹集资金了,这几年果子的价格一直看好,一些发展果园早的群众手头压的钱数已超过六位数,在某些村,这样的群众不少。这些有了钱的群众,将钱存人银行,每年利息已够平时花销的了。不少手头紧巴巴的群众,突然有出了什么急需要钱的事.不得不将手伸到那些有钱人面前,数额少一点的关系好的,有钱的便不加思索地借钱给伸向他的手。数额大的关系一般的,借方提前说明负担人家的利息,不然人家是不会借他给的。后来涌现出一批专放高利息的群体,这个群体里的人不见得个个都是有钱的主,但他们能折腾来钱,不论你需要多少,他都能办到,当然不能数目太大,太大数目中间一定要夹一位或几位能拿住借方的人,方可借出。那几年,你借一两万的,对象也不怕你,果子谁家不卖它一两万的。开始借方的利息略高于银行利息,后来借款的人一多,利息逐步地往上抬,一直涨到二分,中间人感到这事自己不能白跑腿,也夹上一二分利息,特别是对集体,利息高达五分至七分惊人的程度。集体的主要领导,为了抓现成钱,管你几分钱利息,反正在村上放,一个村要几百口甚至上千口人,这一点利息还是背得起的。夏空东拼西借的几十万元,从二分直到七分的利息不等。夏空将钱凑齐,整整一大包的人民币,回家来放在炕上,跟会计俩人清点,媳妇俊傻了眼,凭生哪里见过成堆的人民币啦,夏空眯着眼手上反复吐些睡沫,很有节奏地一张张翻着,嘴在不停地轻轻的蠕动。说实在的,夏空第一次数林特产税时,全村要六拾多万元,突击三天,完成了任务,望着那几十万元,他比现在的媳妇还要傻眼呢。现在,钱他见得多了,从他手里经过的也多了,对钱的敏感已几乎到了麻木的状态。
    “你只知道借,到时候拿啥给人家还呢。’媳妇的确气愤了,不停地数说着。
    夏空笑而不答,只顾抽烟,女人家有什么说的呢。夏空这几年同媳妇之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以前他在媳妇面前屁不敢放一个,如今呢,娘妇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做饭管娃的婆娘。谁说人的本性难改啦。地位和钱可以改变一个人。媳妇觉得夏空身上明显的变化,就是爱摆阔气,尤其吸烟,没当村干部以前,经常卷早烟吸,现在倒好,一般的普通烟他不愿吸了,说吸那类烟头晕。爱吸好烟,一天少抽吧,可他.见谁都发烟,一天有吸五六盒烟的,媳妇翻白眼说他。
    “这是社交啊,村上有招待费用。抽差点的烟,人家不是小瞧我!而是看不起咱夏家村几百号人呢。”夏空常这样说。娘妇慢慢地习惯了,不再说他,慢慢地习惯了村干部媳妇的生活。来人招待,听见了喝酒的吵嚷声,容忍了酒醉后的乱吐胡叫,她将这一切当成生活的一部分了。如果几天没有这样的场面,她还感到怪寂寞的呢。由于自己男人成了村支书她慢慢地退到幕后,也不再为家庭生活问题累心了,她现在才明白,不要小看一个村支书,说起来这官恐是世上最小的毛毛官了,可在这个村子里,却是绝对的权威,谁都得罪不起,因你每人大小事情都要从他手里过,稍微一摄,你就喘不过来气。夏空跟过去虽然有点变化,但和群众的关系仍和过去一样融洽,起码在他心里还有一些亲情的观念,他也知道在村民眼里,他比过去变化大了,不单单指身体比过去猛增几十斤,主要是说他一天到晚在外头溜达,这年头,你不拉拉关系成吗,没有关系,真是寸步难行。不是这几年在外头拉扯,你这几十万建校款能借回来吗?
    为了建学校,夏书记的确费了心思,不要说凑那些钱,仅建校这风声传出去,一些搞基建的工头,一连几天将他家围了,每人来手里都提着丰厚的礼品,认识的自儿来,不认识的呢熟悉的或相好的领着来,还有的直接亮出党委王书记的字条。那一段日子,的确把他难为到了极点,每人带来的礼品你不收也不成,退觉得不是办法,每每看见屋里的别人送来的礼品,他和媳妇都犯傻。他去几个村取经,都发生类似事情,解决的办法也不一样。有的村给了王书记的条子,有的村给了自己的亲朋友好友。夏空接受刘旭国的建议,在村上成立了村民理事会,当然村民理事会成员都是每一村民小组里和自己亲近的人担当,谁愿意将自己的对立面安排进村民理事会里呢。农村工作,也不能太民主了,如果讲民主,等于将农村推进棍乱的泥潭,那村上非一塌糊涂不可。成立了村民理事会,他在广播上讲了整整一个中午,主要阐明建校一切事务由村民理事会管理,尤其是建校时的财务,特别是村民理事会有权选择工程队。村民理事会一旦选择了工程队,任何组织或个人都无权干涉。
    广播讲完之后,他召集村民理事会在自家屋里召开了第一次会议,要求大小队的干部一律参加。会上由他提议村民理事会会长由夏宏担任,大家一致同意了。他郑重其事的宣布,夏家村的建校事宜从今日起由村民理事会处理,党支部,村委会只有指导监督权。
    散会后,他示意夏宏留下来,夏宏是他远份子的一个哥的儿子。按辈份把他叫小爸哩。夏空当兵去的那年,夏宏还是个穿开档裤的毛孩子。夏空复员还村后,夏宏已长成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且近一米八的个头,人也英俊。就是念不进去书,在小学一年级连读四年,都升不了级,父母见他不是读书的料,干脆让他回家务农,他从此踏上农村广阔的天地。在这个天地里,这些年几乎什么也没有长进,却沾染了许多恶习,养成了一股蛮不讲理的霸气,凭自己的个头与力气,往往爱招这惹那,村里一般正常人家的孩子都不愿与其来往,只是见面打个哈哈。人们背后喊他“二百五”。夏空刚回村时,对夏宏的所做所为极为反感,见面有时连招呼也不打,总感到这孩子竟然是这,纯然一个农村的闲人。夏空当上书记之后,家里不再象以前那样冷冷清清,来往的人日渐增多,每晚子时人才离去,这夏宏时不时转门子来,慢慢地他才发现,夏宏的身上闪耀着农村一般人没有的闯劲.有超前意识,只要好好引导一下,说不准他还能成为一个人才,起码可以成为自己在本村工作中得力的急先锋呢。于是,夏空特意地关注起夏宏来,村上有些事情他故意指定夏宏去干,外出时,总要带上夏宏。村上有人说,夏宏是夏空的保镖,当然,夏宏一年也没少抽夏空的烟,没少吃夏空的饭,没少花夏空的钱。最为关键的夏空满足了夏宏爱逛县城的毛病。近两年地培养,夏宏完全听从于夏空的,夏空指哪儿他毫不思索地到那儿,他认准了一个理儿,跟着夏空就有好事。夏空曾给他承诺,发展他为党员,推荐他当村上的副书记,他一直为此激动不已,在以后的言行上更是听命于夏空的了。
    夏空这次指认夏宏为村理事会会长,有三个用意,一是他可以躲进幕后,指挥一切,出了什么问题,由夏宏担着,群众也不会指责他什么;二是由夏宏任会长,其实等于他在那儿指挥,他仍然操纵着一切,夏宏只不过挂个名儿,什么好处全得归他,谁也休想沾边。三是夏宏是有名的二百五,一般人都畏他三分,即使有什么抱怨也不敢发泄出来。基于这三点考虚,夏空不顾班子里几个人的反对,仍然做出了上面的决定。他心里十分清楚,夏宏出任村民理事会会长,群众有意见的人不少。好些人也能看出这步棋的真正用意,背后议论纷纷,见一切成为定局,叹息几声也就罢了。有几个年轻的愤愤不平,去村上找事,和夏空论理,几个人汇集一起,咬嚷着来到夏空家门口,都停住了,一人让一个先进,却没有一人先进去,夏空听见门外有响动,开门一看是村上几个后生,笑问;“啥事呀?”
    几个年轻人见到夏空,一时没有了言语,愣在了门口。
    夏空掏出香烟,—散去,说;“有啥事?说。”
    几个年轻人似乎找回了勇气,正准备开口,街两头匆匆过来三个老头,人未到,声已经到了:“狗东西,回家吃饭。”
    几个年轻人回头,各自看到了父亲气恼的面孔,搔弄了几下头,一伙瞬间散了。
    夏空明白了许多,连忙掏烟,招待几个后生的父亲,后生的父亲乐哈哈的不好意思接过夏空的烟。
    夏空说:“年轻人啦,有时思想偏滋了些。”
    大家谈些无关紧要的话语便各自离去。
这样,夏家村小学经过半年的风风雨雨终于建成了。
            
就在村民们兴高采烈的庆祝学校竣工时.夏龙家谁也顾不得这些,他们的激动喜悦全是因为夏龙今日就要去省城上大学了,夏龙从小在农村生活,虽然在县城读了三年的书,但他很少上街,真正说起来,对县城几乎是陌生的。要说去省城,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夏龙父母除在这村子外,也很少去外边,为送夏龙父母确实一夜未合眼.原计划让父亲去送,但龙父一听,心里也没有底,他一生去省城也是有数的,每次都是别人带着他。进入那繁华的地方,他不仅眼花而且头昏,让他送夏龙去学校,不说夏龙担心,就是他自己也保证不了他是否能安然回家。
夏龙母亲更不用说了。
‘我自己会去的。”夏龙坚持他一人去,到学校后给家里来信。“这怎能行呢.”夏龙母坚决反对。在我们乡下,谁家孩子考上大学,不是亲人亲自送去的。这也难怪乡下的孩子.谁去过省城呢?尤其是这些一直在校读书的孩子。
    实在没有办法,夏龙父母经过彻夜商量,决定叫自家的一个叫夏来凡的侄子送夏龙一回,这个夏来凡是夏龙的远房一个伯伯的儿子,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走南闯北的,用他的话说,全国的山山水水都有他的脚印。他去过的地方不少,就是没有创下什么业绩,正因为没有业绩,落了个“游神”的雅号。他惊慨、大方,乐于助人,在村上人缘可以说是第一位的,谁家只要有大小事情,不用招呼,你第一个先到。而月立即进入状态。夏来凡如果不爱在外边逛,他注定是夏家村的最有威信和权威的一个人了。人就是这样,哪里来的十全十美的呢。
    大清早,夏龙父便去了夏来凡家,夏来凡不在,据人说.夏来凡天刚蒙蒙亮,就去村里组织锣鼓队员去了,他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不是村上干部,这样热闹不同寻常的活动是少不了他的。
    夏龙父急匆匆地在几条街头找夏来凡,几个人都说刚在这
儿,但一眼不看就不见了人影,夏龙父急得头上冒起了热汗。有人建议去村办公室,在广播上喊叫,准能找见。这个主意不错,夏龙父赶到村办公室。村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却没有一个人影。门开着肯定有人,他立在院中央喊了一声“有人吗?”
    “有呢。”一个声音从村上放杂物的低矮房里传出。每个人进村上办公大院,很少注意这房间的。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夏龙父听出来分明是夏来凡的,一般人没有他声音那么高亢与宏亮。
    “来凡,来凡。”夏龙父叫道。
    “出来了。”随着话音,房里闪出夏来凡来。一身的土,头发被尘土涂得如戴一顶土色的帽子。他一边往夏龙父跟前走,一边打扑身上的尘埃。
    夏龙父向他讲了一切。
    “叔,没问题,我兄弟考上了大学,也是我这一辈的光荣,没问题,叔。你先回去,我回去洗洗,十五分钊赶到。”
    夏来凡去村办公室迟了,鼓锣等娱乐器械被别人占了个光。他在几个人手里都没有抢到,别人一敲,他心里直痒痒,有人说,大队部的矮房里还有家伙。夏来凡在村会计那里要下矮房的钥匙。来到大队部,在里面翻了半天,没有发现一件东西,他心里正在骂骗他的人,夏龙父在外面喊他。
夏来凡跑着给村会计送回钥匙的时候,锣鼓家什“咚咚咚“恰恰恰”地响成一片。  
夏来凡向家家跑去时,村上的人们都笑了。
    “这娃种庄稼有这股劲,早发家了。”站立老者摇着头说。
    “村上也要有这类人,不然啥事都凑合不起。”人们你一句话我一句的说开了。每次夏来凡出现时,人们都要说上这么几句。也只是说说罢了,但没有一丝的恶意。
    但早上人们都搞错了,夏来凡来回地跑只因为急着去夏龙家,而不是校庆的事。
    夏龙父回家后,向夏龙母详尽说明此事。
    “我一人能去的。"夏龙在院里说。他不愿再看见父母这样的操劳了,父母这样,他心里难过。昨晚,父母一夜未睡,他也一样,他的失眠不是因为将要踏上一条通往理想之路,而是父母为他的操心牵扯他的良知。父母低低的对语,他仿佛都能听见,他流泪了,他不知能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特别是母亲为他将一切准备停当,还不停地叮咛他,在学校应该注意这注意那,夏龙望着母亲红肿的双眼,不由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唉,他用一生都无法报答父母的恩爱。
    “那怎么行呢,你来凡哥见识广、也肯帮忙,他送你,我和你大也安心。”夏龙母在屋里边整理边说。“夏龙,你过来。”
    夏龙去了房里,见母亲取出了针线。
    “孩子.”母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伍拾元钱。“孩子,让妈把钱缝在你衬衣里,小心丢了。”
夏龙硬咽了.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很顺从地解开衬衣,让母亲一针一线将钱缝进衬衣口袋里。母亲的一针一针地穿来缝去,每一针无从扎在他的心上。妈妈呀,你一生太苦了,为这家,为了儿子,你奉献了那么多,可儿子拿什么来报答你呢。妈妈,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我一定会使你享清福的。夏龙默默在心里喊着.那阵阵汹涌的波涛,使全身的血浓在泪水里升腾为一个奢念。这个奢念,在母亲根根白发里显得沉沉的,使夏龙喘不过气来。
  “好了。”母亲说。
    “来凡,你过来了。”夏龙父在院里说。
    “咋能不回呢。我给你说十五分钟,你看是不是十五分钟,啥事还有我兄弟上大学的事大嘛。”夏来凡就是粗喉咙粗嗓门的。
    “来凡。”夏龙母出房去问侯一声。
    “姨。’夏来凡说。“给兄弟准备好了吗?”
    “好了。”夏龙母说。
    “那就在路上挡车。”夏来凡说。“行李在哪里呢?”
    “这样吧。”夏龙母从口袋掏出三十元钱说:“来凡,你把钱拿上。夏龙没出过门,车票还有路吃饭,你把这心操上。”
    “这是弄啥呢。“夏来凡睁起了眼睛,嗓门也随着响响地亮开来。“不用你掏钱,保证把兄弟安全送到学校。”
    夏龙母一个劲地给一夏来凡一个劲地推辞。
    “我把钱拿上。’夏龙开口了。
    夏龙母也只好把三十元递给夏龙。给钱时她又重复一句:“把钱装好。”
    “妈,你放心。”
    夏龙一家三口和夏来凡在公路边等公共汽车,此时,村里锣鼓响成一片,震的心随之起伏。那锣鼓声在夏龙听来,竟如此振奋人心。他环顾了四周,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将要离开这生他养他的地方了,一切显得如此消新,仿佛充满着生机。
    公共汽车来了,夏来凡带着夏龙上了班车,班车响过几声喇叭,不慌不忙稳稳地朝前驶去。
    夏龙不由回过头去,父母仍站在公路边,孱弱的身体在徽风里抖动着,两双高举的双臂镶钳进早晨的霞光里。夏龙眼泪很快地又来了,朦胧了一切,只有父母仍然高举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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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天长歌,吟唱醉生梦死;伤离别,相思苦,人间有真情;以地作答,感叹沧海桑田;绘尽人间冷暖,劲舞指尖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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