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杨伟民 于 2019-6-22 11:29 编辑
卖白兰花的小女孩
每次，我驶过有叫卖白兰花的路口，都会停车买一对。有时，采访路远，经过叫卖白兰花的路口多了，买的白兰花竟会堆积成一大捧。回到台里，散给同事们。同事们笑我是个白兰花痴。其实，我的白兰花情结，是不久前才形成的。 那天，我采拍完新闻回台。部主任告诉我，据报料，解放路和中山路交叉口的警亭在向过往司机免费分发白兰花。他让我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我到了那路口，看到每当亮起红灯，车辆停驶待行时，便有几个协警，分散上前去轻敲车窗。待司机摇下车窗玻璃后，协警敬个礼，说上几句不知是什么话，然后递上一对白兰花。每个司机都惊喜地接过白兰花，连连点头致谢。 真有其事！我感到此事从改善警驾关系来说，大有报导价值。 我亮出记者证进行采访。警员们向我讲述了赠花行为的来龙去脉。他们说，这是他们中队人性化执法引发的一个举措。前些日子，他们路口出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叫卖白兰花。每当红灯亮起，司机们停车待行时，她都会从绿化带边走到停着的车旁，轻敲车窗。等司机摇下车窗，她就举起白兰花，柔柔地问：白兰花要吗？两块钱一对。有要的，就递钱送花，完成一单交易。不要的，小姑娘又走向下一辆车……她总这样要做足每一个红灯待行时段。有时，变绿灯了，放行了，但买花的司机还在掏钱，前车不动，后车喇叭便响成一片…… 这当然是我们交通管理秩序所不允许的。便对她进行了严厉的干涉教育。总算有几天没见她身影。但后来，她又出现在我们路口。还跟我们打起了游击。路口不来了，却在路口的后半端兜售。我们赶过去，她避开。我们回到路口，她又在后面兜售……驱赶有难度，也只好默默地放任了。 那天，路口远端，喇叭声杂乱一片。赶过去一看，原来因小姑娘兜售白兰花引发了一起擦碰事故。这单生意需要找零，比较费时。造成了前车不走，后车等不及，弯道超车，不想擦碰了前车，引起了事故纠纷。由此造成了多车拥堵，催促喇叭猛按乱响…… 我们调解处理。前车因错在前，又因车辆成色较旧，已有多处擦痕，便主动免去后车的赔偿责任，纠纷妥然解决，拥堵很快疏通。 这次事故的直接诱因是小姑娘兜售白兰花，而且事故发生后，她并没逃离。于是我们便没收了小姑娘的白兰花，喝令她离开。 谁知，小姑娘却含泪守在岗亭前，细声细语地哀求每一个进岗亭的干警：叔叔，还我花。见我们谁也不理她，也没有发还的意思，竟扑簌簌地流下了成串的泪珠。 我们的心有些发软。但想到把花发还给她，她仍会兜售，便狠狠心地扣住不还，并吓唬她说，再不走，还要罚款。可她仍缠着我们，缠到晚高峰即将结束时，竟抖动着消瘦的双肩，放声抽泣起来。 一小篮白兰花竟至于让她伤心成这样，这倒是我们始料不及的，细问原故才知道：小姑娘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度日。爷爷、奶奶从农村来，没有退休工资。全靠爸爸一人蹬三轮贩卖水果维持生计。不想前段时间，她爸爸竟脑溢血住院了。巨额的医疗费，不仅用完了家里原有的少量存款，还把一切可举债的地方都借到了。现在连每天请护工的两百元钱都已无处可借了。而这钱是必须要每天现付的，否则就没法请到护工。自己护理，两个老人太年迈，而她又太幼小，根本搬动不了她父亲沉重的身躯……真正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 后来，还是她的一个远房姑姑出的主意——让她去卖白兰花。这姑姑是个靠卖白兰花维持生计的人。她让小姑娘跟她学。她说，每卖一朵白兰花有五毛钱的利润。卖出四百朵就可以挣出请护工的钱来。小姑娘就这样开始了卖白兰花。而今天花被没收了，当晚就没了请护工的钱，爸爸可怎么办？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恳求到我们把花发还给她为止…… 想不到，小姑娘卖花竟有这样凄惨的背景。我们全体警员的心情都变得非常沉重。但想到现在晚高峰已快结束，即使把花发还给小姑娘，也已很难售罄了。更何况这样做违例。岗长带头捐款，大伙也都纷纷掏钱。小姑娘流着泪却很坚决地谢绝了。 最后，大家商议出一个好办法来。告诉小姑娘说，我岗近期要开展一个夏季亲民活动。准备向司机免费赠送一些利于夏季安全行驶的小物品。白兰花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有利于镇定司机夏季烦躁的驾驶情绪。因此，今天的花，我们向你全部买下，分送给路过的司机。如果效果好，准备长期搞。你明天来听一下反馈意见。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按篮中剩下花的数目收下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其实，我们让她第二天来，是需要把想法和做法向中队汇报请示一下。中队听了我们汇报后，认为赠送白兰花，有利于增进警驾关系，表示支持。并在后来，中队范围内发动了一次专项捐款，供我们岗亭购花专用。 第二天，小姑娘来时，我们告诉她，我岗决定开展赠花活动。每天由她供应我们四百朵白兰花。但有一个约束条件，就是她不能再在路口待行车群中穿梭兜售白兰花。小姑娘很高兴地接受了我们的约定。这以后就由她向我们每天送花。为了保证白兰花新鲜水润，她还特意分早、晚两次送。警员对我说，这不，她马上就要来送晚高峰这次花了。 你有兴趣的话，可以采访一下她本人。 听了警员们的这番介绍，我对这小姑娘有了强烈的采访意愿，便耐心等着小姑娘到来。果不其然，等不大会儿，小姑娘提着花篮送花来了。我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居然是她！正是那个两眉间长有一颗观音痣的小女孩。前几天，在另一个路口，我和她曾有过一次邂逅。 那天，由于前方有车肇事，车辆拥堵十分严重。因此，自动指挥灯的绿灯放行了，地面指挥仍不放行。我于是就停在路口等待放行。这时，旁边停着的一辆车的司机敲我的车窗。我摇下车窗一看，是个老外。他朝我问道：Why?我告诉他，前方有车辆肇事，路况已十分拥堵，再放行过去，不但谁都走不了，还会造成更难疏散的拥堵。他朝我耸耸肩，表示听不懂。我试着用英语跟他解释。他的脸色渐渐明朗起来。最后说了句：Understand,thankyou。然后摇上了车窗。 我不由得大为兴奋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非规定的场景下、没用靠死记硬背的句式、向一个正宗老外，解释一个较难解释的事件，但他居然听懂了。这说明我的英语口音和词汇量有了长足进步。这真让我感到无比欣喜，甚至小有成就感。 由于天气过于炎热，长时间开窗，车内的冷气逃逸干净，变得闷热。我赶紧摇上车窗。当车内刚有一丝凉意时，听到有人在轻敲我车窗。我摇下车窗一看，是个卖白兰花的小姑娘。她问：白兰花要吗？车内刚有的一丝凉意又再次逃逸干净。我不耐烦地，甚至有些恼怒地挥挥手，说：不要！正准备摇上车窗，却见那小女孩去敲旁边那老外的车窗。我不由得撩起了想看看他们之间如何沟通完成交易的想法，便停止了摇窗。只见那老外摇下车窗，探出头问句：What?没想到那小姑娘竟语音纯正地说了句：MicheliaAlba。老外反问：Gardeniaflowers?小姑娘答道：Yes。老外又问：Howmuch?小姑娘答道：Twoyuan。那老外说声Ok，长满粗汗毛的手指捏着两枚硬币放入小姑娘掌心，接过花，深深地嗅着，作出夸张的陶醉状，慢慢地摇上了车窗。 我看到那小姑娘的神情十分兴奋，伸出食指和中指在胸前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知道，她绝不是因为卖出了一对白兰花而如此兴奋。她跟我刚才一样，为自己在非规定的场景下，完成了一次跟老外的沟通而兴奋。可想见，这小姑娘也正在学习英语。而且已成效不菲。不但发音纯正，掌握的词汇量也已不少。白兰花一词，有不同的译法，小姑娘却都掌握。 这时，后面的喇叭声响成一片。我一看，地面指挥已开始放行了。我赶紧挂档行驶。一路上，我脑里都闪现着这样一个疑问：一个卖白兰花的小姑娘何以能说如此纯正的英语？！或者把这話反过来问，一个能说如此纯正英语的小姑娘怎么会来贩卖白兰花？！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她那端正俏丽的面庞，特别是两眉间那颗观音痣却深深印入了我的脑海。因此，现在一见到她，立刻就认出她来。而且现在还了解了她的许多背景故事。我知道这是一个在困苦家庭中艰难成长的优秀女孩。像她这样的女孩，此刻应坐在钢琴前优雅地弹奏着舒曼的《梦幻曲》，或游学欧美……而她却在排放废气的车群中穿梭，艰难地兜售着白兰花……我为她生命力的坚韧所打动。有了一种想助她一臂之力的念头。便把报导的打算告诉了她。希望能得到她的配合。 谁知，她的反应却大大出于我的意外。她不同意报导此事。她说报导后，必定会有爱心人士会向她捐款。但是她家的困难，她不想通过社会慈善施舍的方式来解决。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克服。她说这是一次生命的淬火，她不想失去生活对她的磨砺。小小的年纪，竟有这样的思维逻辑和对生活的认知，使我深深地叹服。我摸摸她那因缺乏营养而干枯的头发，伸出姆指为她点赞…… 后来，交警中队提出，赠花活动只能作为特例而不适于推广，希望媒体不要宣传报导。台里通知我停止追踪采访。以后就再也没遇见过这卖白兰花的小姑娘。她及她家的一切情况也都不得而知。 但我却养成了一个买白兰花的习惯。我知道，大凡要做这样近乎乞讨的微生意的人，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背景故事。我买一对花，便是助她一臂微力，送她一丝温馨。增强她对自己、对生活的信念！而且，我对白兰花的花性也有了更深的解读。做人，就该生如夏花，让生命力勃发，使天地氤氲浩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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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22 11: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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