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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伯母进城
蒲英
兰伯母的儿子儿媳在城里开了家小饭馆,听说生意还不错,忙,没有时间回乡下看老娘,兰伯母也跟着进城了。开初兰伯母很高兴,以为城里总比乡下好,可一来就极度失望了,抬头是房子,低头还是房子,大水泥马路上左边是车,右边还是车,屋外人声鼎沸,屋内静悄悄,没一个人说话。
每天,兰伯母一睁眼,儿子儿媳都不在,都去饭馆忙去了,孙女也去了学校。门却在外面反锁了。兰伯母八十高龄,得过半边风,腿脚不很灵便,说话也不清晰。儿子儿媳担心兰伯母出去,会在城里走失,或者遇见碰瓷的骗子。
也是为了省钱,儿子儿媳租的房子极小,仅十几平方米。兰伯母颤巍巍地数过,直走十二步,横走八步。 房里又没别的东西,连电视机都没有,仅仅用布帘子隔开铺了两张床,儿子儿媳睡里面,兰伯母和十二岁的孙女睡外间。
开初,孙女很不待见兰伯母,脸拉得老长,东西敲得叮咚响,一个人卷了被子,占了三分之二床位置。兰伯母小心拿出贴身的布口袋,打开一层又一层,拿出两张红叶子,说:“乖孙儿,拿去买糖吃。”小孙女一手扒开,两张一百元散落在地上。兰伯母颤巍巍拾起来,说道:“老了,不中用了。哎……” 第二天吃晚饭时,兰伯母向儿子儿媳告状,儿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儿媳赶忙一边说:“妈,您不要计较,她还是孩子,我们慢慢教育。您老多担待。她是您孙女,该打该骂都要得,没有关系的。”
儿媳一边扬起手要打孩子。孙女脖子一梗说:“你打,你打,你打了我,我就不回这个家啦!”儿媳扬着的手慢慢地轻轻地落在女孩头上:“乖,傻女儿又长高了。”
儿媳又期期艾艾地对兰伯母说:“妈,您老多担待,她是您孙女,我们慢慢教育。”儿子儿媳担心女儿,因为有一天深夜他们回家,在马路上亲眼看见,一个女孩从前街被推推搡搡出来,五六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把女孩夹在中间,女孩直喊“救命”, 这些还是孩子,父母或许忙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深夜了,小孩还在外面游荡,特别是女孩想想都后怕。儿子大吼一声:“干什么的!"男孩作鸟散状,女孩蹲在地上嘤嘤哭泣。儿子儿媳走过去温和问:“小姑娘,你的父母呢,你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女孩抬起头,狠狠地说:“谁要你们送了,多管闲事。”说完,甩一下头发,走了。儿子儿媳只有大眼瞪小眼。现在的少年儿童难以管理,想想都后怕。儿子儿媳没有时间管理小孩,全靠小孩自觉自愿,因此,不敢莽撞。
儿媳一边说:“乖女儿,奶奶年轻时比你妈还精神呢。有一天你妈也会变得像奶奶一样老的,牙齿也会脱的哦,吃饭也会掉落饭,说话也会不关风。呵呵。你老爸可是喝你奶奶的奶水长大的。你奶奶年轻时可力量了,和男人一样在外面下地干活,回家还要招呼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女孩嘟咙着嘴不出声。
儿媳又说:“你是好学生,昨天你老师才对我说的,说你非常优秀,优秀包括孝敬老人哦。”女孩听了若有所思,眼角挂了一丝笑意。
儿媳还说:“我们不在家时,你要照顾好奶奶。这样才是好学生,好孩子。”
儿媳回头对儿子说:“你聋了,怎么不说话?”
儿子说:“我说什么,姑娘是娘教的。”
儿媳说:“你看看,闺女不听话,当妈的一老壳的包。”
孩子就是孩子,思想工作一做通,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变。周末时,帮助老奶奶洗了头还洗了澡,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裳,还把换下的脏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有时还给老奶奶读故事讲故事讲外面的所见所闻,星期天还扶着老奶奶到房子外面晒太阳。兰伯母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孙女要上学,周末还要额外补课。兰伯母多半还是一个人被反锁在家。兰伯母还是经常一个人颤巍巍地在屋子里数步子,直走十二步,横走八步。
早饭是儿媳送来的,兰伯母留下小半碗,中午用开水泡来吃,在乡下兰伯母都这么吃,兰伯母在乡下也是一个人吃住,小儿子各在一边。现在有现成饭吃,儿媳还给她买的鲜桂圆,她舍不得吃,收藏在枕头下变成了干桂圆,儿媳发现后就不再买了。 晚上,兰伯母关了灯,黑漆漆靠在凳子上打盹,头一会偏左边,一会偏右边,往往是坐累了站起来,站累了坐下躺下睡一觉,醒来了再睡,半夜里儿子儿媳才回来,带回了晚饭。晚饭要丰富得多,一般有鱼有肉。兰伯母不知道这些菜有些是客人吃剩下的。
有几次,儿子来送早饭,兰伯母前脚踩着儿子的后脚跟出了门。儿子说:“妈,你这是做哪样?”
兰伯母眼巴巴地说:“别锁门,我不到处乱跑。我就在门边透透气。”儿子可怜母亲,这次没有锁门,几次这样没有出现意外,后来儿子儿媳觉得兰伯母整天关在房里不是个办法,那样会把兰伯母关傻关垮关得不会走路。儿子儿媳不再锁门了,对兰伯母左叮嘱右叮嘱,不让兰伯母走远。儿子儿媳还托对面一对老年夫妇照顾兰伯母。门对面老年夫妇带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孩,是女儿的,女儿是开服装店的,很忙,很少看见人影。兰伯母很快与老年夫妇成为朋友,儿子儿媳出门后天天上他们家。
有一天吃晚饭时,兰伯母拿出一双婴儿鞋子,呵呵直笑,爱不释手。儿子一见沉下脸来,兰伯母说:“是隔壁老太太送我的。”儿媳说:“妈,你是不是眼热别人家的。夸这鞋子漂亮,说我家小孙孙没有,还从未穿过这样漂亮的鞋子。”兰伯母羞涩低下头。儿子说:“还回去吧,退给人家。”兰伯母死死抓住鞋子不放手,兰伯母是想念家里老五的小儿了。儿媳说:“算了吧,明天我去买一些鸡蛋送给他们,别让人瞧不起。”儿媳买了二十个鸡蛋,花了三十元,兰伯母心疼的跟什么似的,说我再也不出去了,再也不要别人的东西了。这次,兰伯母主动待着家里不再出门。
兰伯母到现在才觉得乡下好安逸。在乡下,她这时可以坐在门堂前看日出日落,听流水潺潺、小鸟啼唱。看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进进出出忙碌的人们。看细伢子在田沟里摸鱼翻泥鳅,爬树掏鸟蛋。晚上,最小的孙子伏在兰伯母怀里,听她咿呀讲故事,再后孙儿眼睛慢慢合上了。看不完的风景和道不完的闲话,还有城里没有的那份祥和宁静。
每天都过得极慢和想不完的心事。
想到小孙子,兰伯母坐不住了。 兰伯母还极怀念乡下的老伙伴,不知胖婶、花妹、佳玉她们现在怎样。
记得她进城时,她们把她送得很远。她们一脸的羡慕,直夸她命好,儿子出息,到城里享福去了,叮嘱不要忘了老姊妹。
我们马上就要买房啦,您老还回乡下干吗?儿媳嘟囔一句,打起呵呵的鼾声。兰伯母瞪着眼睛一夜无眠。
兰伯母不喜欢城里了,想回乡下老家,在城里没人说话。儿子每次回家,兰伯母从前屋跟到后屋,从厨房跟到睡房。儿媳在厕所方便,她便蹲在门边与儿媳说话。问一些琐事,问一天有多少客人,问一天可以挣多少钱。
兰伯母说,我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实在想说话了,就自己说给自己听。
晚上,儿媳睡得正香时,又让兰伯母叫醒了。
儿媳说:“妈,好累。待你儿子挣够了钱再不开饭馆了,就天天在家伺候你。”
“挣多少钱才不开饭馆?”
儿媳含含糊糊说了几个字。又睡过去了。
兰伯母却睡不着了,睁眼到天明,泪水粘湿了枕巾。(270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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