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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 长编小说《老城》(第一部 第七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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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29 11:30: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
第七章
    刚吃过早饭,齐天华给陈博送来了喜讯:转干之事办好了。陈博兴奋地在电话里告诉齐天华,中午在泉水大厦请客。
    打完电话,陈博去了办公室,坐在自己的桌子前,点嫩了烟。刘主任夹着包也进来了,他急急忙忙在自己抽屉里寻找什么,最后在抽屉里取了份材料,叠了叠,装进包里,匆匆地离去了。陈博环顾一下空荡荡的办公室,不由有一种凄凉之感,厂子效益不好,人们也就慌了,都开始寻找自己的出路。他始终不明白,每天的药品用车往出拉,厂子怎么就一天天衰败了呢。吴德虎一天四处飘荡,四处走动,很少在厂里呆上片刻,厂子里一百多号工人,也许没有多余时间想一想厂子的出路在哪里?近期,吴德虎真的得了病,但没有人相信,工人们仍在传言,吴厂长在省、市跑着调动着的事呢。
    想起吴德虎,陈博觉得应该去看望一下他了,几次想去,心里烦躁,今儿趁着好心情,应该去去,要想突出重围,昊德虎也是个关键人物呢。
     陈博步行到街上,去批发门市部里挑拣一些礼品。一般送礼是四样,烟酒茶叶食品。烟是一条上二百元了,酒拿什么呢,在女老板亲热的介绍下,要了瓶剑南春。茶品好似没有必要拿了,按照吴厂长的年龄,应该送些补品特别是病人,送些药物类的补品最好了。
    女老板看透了他的心思,向陈博推荐货架上的几样产品。
陈博没有一样合心意的。陈博来到另一家批发部。
这家也是女老板,她将自己的水果大力的炫耀给陈博。
    陈博买了箱芦柑,女老板继续给他介绍各种补品,陈博很不满意,正要走时,女老板说;“稍等。”从里间拿出一个红颜色的纸盒来。说:“这些补品里,就是这‘天地大补品’贵了,这才是最好的补品呢。”
    陈博不解地问:“‘天地大补品’这是啥做的,主要有啥功能?”
    女老板脸有些泛红,说:“这是用虎、狗、驴、猪四种动物的生殖器研制而成的,滋阴壮阳。”
    陈博拿过来看了看,外表很精致,仅外表他很满意。看望主要人物挑选东西是很关键的。钱同样花出去了,就要博得领导的喜欢,这里面的学问大多呢。
    女老板开始吹嘘她的物品了,只有她这门市部有,这是娃他爸去年去年从南方带回来的。在市上都没见过这么有档次的东西,最适合看望重要和尊贵的人物了。
    女老板用大袋,将烟酒、“天地大补品”装进去,又用个袋,装了芦柑,一个蹬三轮的,早瞅准了陈博,在车上坐着等他,陈博一招手,他连忙过去,将两袋东西提过来,放进三轮车内。陈博坐上去,三轮车很快将他拉到吴德虎家门口。
    吴德虎家门开着,屋里静静的,陈博将东西放在桌几上,连问两声,门开了,吴德虎披着外衣,弓腰出来了。陈博赶紧扶住吴德虎,在沙发上坐下.陈博问:’病得厉害。”吴德虎说:“厉害么,这几天有了好转,前几天根本下不了床。“他用手示意陈博,桌几上有烟,同时也看到了桌几上两大包东西。吴德虎说;“来就行了,提东西干啥?”陈博说:“前几天想来看你,是我托一位朋友在深圳给你买的这盒补品一直没捎回来。今儿他刚把东西给我,我就来了。”
    吴德虎眼睛亮了,问:“什么补品?”
    陈博从货袋里取出‘天地大补品’递给吴德虎。吴德虎将天地大补品拿在手里,看了看,一字一板地念道:“天地大补品。”接着仔细地看了看封面上的配料和功能,连声称赞:“好东西,好东西:。”他把天地大补品放回桌几,对陈博说:“唉呀,这回费心了。自己倒茶,抽烟。”
    陈博给吴德虎倒杯水,自己从桌几上取根烟,吴德虎靠住沙发背,用手理了理头发,询问了陈博这段时间的工作生活等情况。说着,吴德虎从桌几上的烟盒里取出根烟。陈博给他点,他拒绝了,只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优心重重地说:“目前,厂子艰难得很啦,虽说生产和销售都可以,但厂子的外债太大,压得厂子喘不过气来。加之,没有一批扎实肯干,有头脑的中层队伍。这次等我病好了,准备调整和加强中层队伍,你还很年轻,要好好干。”
    陈博激动得心跳出了口。
    吴德虎继续说:“年轻人是要经常学习,同时也要搞好人际关系。”
    陈博学生聆听老师教海般的点着头。
    吴德虎突然问:“你是党员吗?”陈博说:“是,在村上入的党。”吴德虎接着问:“是工人身份吧。”陈博说:“转干了。’吴箱虎又问:“高中文凭?’,陈博答:“是的。”吴德虎语重心长地                       说;‘文凭有些低,现在虽然不是文凭吃香的年代,但文凭这东西闲了收抬忙了用,有时也起一定的作用。闲了,不要胡耍了,读读书什么的,提高理论水平,将自己镀镀金。”
    陈博笑问:“吴厂长,听人说你要调走?”
    吴德虎哈哈大笑起来,说:“简直是胡说八道。从我内心讲、我是想调走,但组织上不下文,我有什么办法,况且往什么地方去呢。每个位子都有人坐着呀。”
    坐一会儿,陈博要告辞了,吴德虎说他也有些累,陈博扶吴厂长进了卧室,对昊德虎说了些珍重祝福的话,就出了门
    几年来,陈博就数今天的心情最好,尽管天阴暗着,还飘着几片厚厚的铅云,风中有潮湿的气息,但陈博眼中的世界一片灿烂,希望的火焰燃烧着他骚动的雄心。从吴厂长的话语中,他分明看到了一条闪亮的金线,牵引他走向理想的彼岸。他象是获得丰收的农民,轻快地走在大街上,沿街每个人的每张脸都挂着灿烂的微笑,生活竟如此美妙,美妙得心花朵朵怒发,他轻快地走着,迎着潮湿的风。对面走来六十多岁脏脏乱发的乞讨者,手里端一只破碗,向行人讨一点食钱,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拾元,放进里面盛着几张一毛两毛的破碗里,老乞丐眼里滚动着泪花,用外地口音说;“你一定有好报的。”他一直往前走,迎着潮湿的风,他想跑,他想对着天空喊,生活在改变着每个人,每个人都被生活斧凿着,无情地没有丝毫痕迹地斧凿。其实人一生下来,就是块没有形状的石头,忍受生活的大斧。自己成形,躺在棺材里头时,他们才感谢生活或谊咒生活。陈博这个一直在底层博击的小伙子,当他的头刚浮出生活的水面时,内心储藏的原始烈焰喷薄而出,将自己燃烧成掷铁饼的铜像。街上穿梭着几辆小车,陈博想,总有一天,他会傲气十足地坐在小车里,闭目养神或目空大街上的芸芸众生,为了这一天,他将不惜一切,他握紧拳头,在空中挥舞着。迎面来了一位漂亮少妇吃了一惊,倏地向旁边一闪,紧跟后面的小伙子骑的自行车躲闪不及.撞在少妇的屁股上,少妇扑倒在地上,小伙子顾不得扶倒地的车子,急忙去搀少妇。少妇在地上打了个滚,叫了一声着爬起来,对小伙当面就是一巴掌,四周的人立即围了上去。陈博笑了笑继续走自己的路,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将自己交给了自由的双脚。行至东环路的叉口,传呼晌了,一着传呼,他不由在自己额头拍了一巴,怎能忘了中午和齐天华吃饭呢。他走到街岔口的电话亭里,给齐天华回传呼。齐天华在电话里说:“胡恩来了,娘妇的事已经办好了。“陈博兴奋地说:“你和胡镇长在泉水大厦来,我在门口等你。’,齐天华说:“好,我俩就过去了。”
    胡恩显然比过去精神了好多,脸上放着光彩,玻璃球似的眼睛不见了灰暗,一片的亮光。齐天华悄悄告诉陈博,胡恩最近和党委书记合好了,合好的原因是县委副书记柴可燃和胡恩媳妇是同乡.都是林县人。胡恩媳妇为了丈失,专程回了趟娘家,当然是逮到了柴可然回老家的消息后回去的,找了个熟人,给柴可燃说了说,柴可燃回到县上后,几次到史前镇下乡,专门就胡恩给党委书记旁敲侧击说了几回,党委书记态度大变了,胡恩有了柴副书记这座靠山,年底换届说不定还很有希望高升呢。
    陈博不由感慨,也难怪胡恩心情大畅。同时,不由为自己悲哀,自己目前不就缺少这样的靠山吗?不,他要寻找,一定要极快地去做这方面的工作。
    在饭桌上,胡恩满脸春风,开怀畅饮,陈博心事重重,苦笑着偶尔喝一两杯。陈博不由为自己纳闷了,按理是应该高兴的,但他心却沉沉的。齐天华往日样的在任何场合或者团体都是钻合剂,催化剂,他是众人眼里的天之骄子。一个农村娃,成为众人谈论的焦点,走到什么地方,都有喝彩声,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人们都愿意和他交友,都图办个事方便,人劳局马局长就燕燕这么一个女儿,他把女儿当儿子看,他在兴华街中段盖了座别致的独院,齐天华很自然住进这座独院里了。象他这样年龄的人,大多一家人挤在单位分的一间房子里,想有一套单元楼的住房得半辈子的辛苦,想拥有那样独院,简直是有些天方夜谭,他们想都不敢想。有人背底里说,齐天华有什么好,父母养活大了,却给马家上门了,做为男人,上门是最丢面子的事的。但大多数人认为,这年月了,上门不算丢人事,况且齐天华上的是马局长的家门,嘿嘿,是人劳局的马局长,单一个马局长,就够普通人享用一生的了,他还有三个响当当的兄弟。其中的三弟,最近又有惊天之举,原先他己开了个泉城最大的汽车修配厂,不难想象,交警大队长的汽修厂,生意一日比一日兴旺,钞票流水般进了马老三的腰包。有人估计,马老三的存款过了百万,完全可以躺在存款单上吃利息的马老三,一夜之间,掏了五十万元买了西关二队临近西兰路的五十亩土地,扬言要建一座泉城最豪华,最高档,中西结合的大酒店,规模远远超过泉水大厦。这座大酒店要建成起码得一千多万。有人说了,马队长怕是胡宣呢,再有钱,不至于有一千多万吧。知情人就骂了:呸!你知道个屁!马队长他妻哥是干什么的,知道不,是市建设银行的行长白光,不说你一千万就是两千元人家马家也能拿得出!喷喷!人们瞪圆了眼睛,这马家兄弟的水还深的很着呢。这个大酒店建成了,光凭马家四兄弟的关系.还不红过半天边了啊!我们齐天华就是这个家族的女婿啦!他的仕途不用说是一片光明的。马局长有时给齐天华说:“你的事我已经给县上领导谈了,没有多大问题,你安安心心地好好工作。”齐天华有这样的丈人,该幸福得如吃奶的婴儿了吧,可谁能知道他的内心呢,他的内心却是装满了从腔子里流下的泪水。结婚几年了,还没有儿女.起初他怀疑妻子马燕燕有问题,带着马燕燕四处求医,马燕燕为此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耻辱,性格大变,暴躁代替了温存,夜里夫妻亲呢的喃喃变成了背对背的冷战。他背过马燕燕专门到省城的大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令他惊叫起来。他的精子全部是死精,是他失去了生育儿女的能力。这个打击是很大的,齐天华为此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心情随之暗淡,但现实迫使他强作欢笑,他也不能优伤满面,他是马家的女婿啦,慢慢他也想通了,人活着,要尽可能享受生活,他一天除了吃喝就是玩乐,有空没空都要寻一两个小姐开开心。很少再和马燕燕亲密了,马燕燕误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使齐无华慢慢和她疏远。他俩毕竟有过甜密狂热的恋爱,有过新婚苦夜短的欢乐,一切隔阂都能轻轻遮掩过去,在旁人眼里,仍就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小夫妻。
    齐天华整天带着微笑的假面生活着,他把内心的痛苦,委托于餐桌上的杯杯满酒里。这不,胡恩的玻璃球眼已有些呆板了,他仍要和胡恩干杯。连不善喝酒的陈博已被他灌得趟趟往厕所跑。陈博想不到齐天华今少有的凶猛,大有非撩到一两个人不可的架势。这两个有身份的人,不论谁醉了,都不好看,他劝道:“天华,点到为止,你下午还要上班。”齐天华随口说:“上屁班呢,下午不去了。兄弟们好不容易聚到一块,今儿一醉方休。”他将酒杯在胡恩眼底下一晃说:“胡镇长,未来的胡县长,兄弟先干为敬。”一仰头,酒倒进嘴里,一伸脖力全喝下去了。胡恩哈哈笑起来,拍一下桌子,说:“好,喝!”同样的动作,空杯故回桌上。
    齐天华指示陈博倒酒。陈博先给胡恩满上,胡恩手拿酒杯的当儿,想起事情了,对陈博说:“你媳妇的事已经办好,是在镇上附近的小学。我让专干给学校校长说好了,下一学期就上班.学校就是这,半道不好进去。为了保险,我跟专干一人给校长写了个便纸,你到时时带上去。”
    陈博接过胡恩递给的条子,连声说些感谢的话语,年一过他一家的命运就会发生改观了。命运在他的手里似乎仅是一双操菜的筷子,陈博眼前的一切竟是那么的渺小。.
    齐天华瞪了陈博一眼,说:“你用嘴谢胡镇长,你敬胡镇长三杯嘛!.”
    陈博点头说:“对,对,我忘了。”
    胡恩拦住陈博说“行了,心领了,行了,想看我出洋相呢。“.
     陈博为了顾全两人的面子,端起酒杯说:“我敬胡镇长三杯,不过,这三杯酒,我替胡镇长喝了。”
    胡恩拍手说:“好。”
    齐天华坚决反对,说:“这世上那有这样敏酒的,不行,敬谁的谁喝。”
    胡恩说:“这就怪了,这是我俩的事,你管我俩谁喝呢。.”
齐天华给陈博挤眼,陈博明白他的意思。这的确使他犯难了,酒举举在空中僵住了。
    夏龙早早带着执罚队,坐着昨晚雇来的兰色客货两用车上路了。高风为了扩大影响,增加执罚队的威力,特地将执罚车装饰一新。他派人在学校借了八面影旗,车厢一边用细铁丝扎四面彩旗。用毛笔给车头写了“计划生育执罚车.”七个大字,车厢的两边分别写了“落实国策”和“加强力度”四字。他对自己的毛笔字很欣赏,当鱼大柱和李涛将字贴在车上时,高风仍歪着头,细细地观赏自己的杰作,自言自语地说:“字可以出师了”接着按照人数,在二楼办公室抬了两条长凳子放在车厢,考虑到执罚不但要有力度,更要见效果,要在全镇营造一个计划生育无坚不摧的政治氛围,将马泉镇农村信用合作社里的一架高二十多米的竹梯子抬了过来,高高架在车头。远看竹梯子犹如翘起的高射炮,徽视着蓝天。又给车上安装了喇叭,喇叭和电瓶都是从中心小学借来的。高风试了试,音量很大,他将所有队员集合在车跟前,发表了简短的演说。他说;“同志们,今天这一仗要打漂亮,因为关乎着镇政府的声誉,要么将人弄到宣技站做了手术,要么罚款,款一定要罚到位。咱各位抽调来的教师,要转换思想,不要缩手缩脚,之乎也者,要和镇上的几名干部配合好。简言之,一定把这一户拿下来。好,出发!”
    高风,夏龙,何丽萍,武二郎坐在车头,鱼大柱,李涛与十五名教师坐在车厢的长凳上
何丽萍在童小侠那里将宣技站逃跑对象的情况完全了解了。这一户是西南片的黄村,男的叫黄战胜,女的是小沟村的女子。女的有现怀三胎的可能,她才想法逃走的。黄村是个四百人口的小村,主要是东西两条街道。黄战胜家在头一条街上的西头。
    高风显然对何丽萍的汇报很满意。对何丽萍说:“很好。你就给司机指路”。司机在何丽萍的指点下,自如地将车飞快地开到往黄村去的土路上。鱼大杖在车厢里喊;“师傅,开慢些,天阴着呢,有风,冷得很。”
    高风伸出头,朝后面的车厢说了句:“坚持一分钟,就到了。”
    沿途的群众惊乎乎地盯着彩旗翻扬的执罚车,有人立在原地,看着执罚车朝哪个村去。执罚车很霸气,毫不顾忌地将公路上的尘土刮起,扬向灰暗的天空。
    何丽萍坐在夏龙的左侧,昨晚等待的焦虑留给心的失意,折磨了她整整一夜。她悄悄伸手掐夏龙挨着她的屁股。一掐夏龙,夏龙一咬牙,回头望她,她一笑。夏龙心里明白,昨晚他和武二郎都醉了,一人抱着街上一裸树,吐了大半天,何海什么时候回去的,他都不知道。高风叫他俩使劲吐,吐完胃里所有的酒,就没事了。最后他三个敲开电管站的门,翻过电管站和镇政府之间的矮墙,回镇政府了。一头栽在床上,稀里糊涂睡到天明,高风派人叫他才起来。在院里见到何丽萍时,他才意识到昨晚的酒使他失去了拥抱何丽萍的那份喜悦和快乐,心里有些懊丧。
    何丽萍掐一下,又轻揉一下他的屁股,直到执罚车在黄战胜家门口停住。
    车上的人全部下来了。
    黄战胜的木门上锁着大锁,看来,黄战胜早有准备,镇政府的套路,群众掌握得很清楚。
    夏龙爬在门缝里朝里望,院内静静的。高风派武二郎到隔壁打听打听,街两边已有好些人向这里张望了。
    夏龙向高风谈了他的想法,黄战胜绝对在村上,他不可能不管家,他应该知道逃走后镇政府非追究不可。媳妇肯定是到亲戚或别的什么地方避风去了。
    武二郎打听回来了,说:“听隔璧的老婆说.昨晚黄战胜一家还在,就是没见他媳妇。”
高风上了车,打开了喇叭。
宏亮而咸严的声音,在黄家村上空炸响,汹涌着波浪一浪一浪地扩散到清晨的旷野里去:
    ”黄战胜黄战胜,请你抓紧时间回家,十分钟过,你家的大门将荡然无存。”
    街两边群众慢慢集得多了,有人手里端着饭碗,有人是刚从地里回的,肩上扛看农具,他们相互议论着,对他们来说,这是很习惯且很自然的事。不过今天的执罚车,使他们感到空气里流动着强烈的火药味。
    高风指使武二郎照他的话在喇叭再喊几遍。他一一盯大家的手腕,看谁戴着手表,以便掌握时间。一位教师说,“我戴着。’高风大声说:“看准时间,十分钟过,立即动手!”
    大家站在黄战胜门口。高风将夏龙叫到车头里,说:“今儿你统一指挥,我昨晚没睡好,头晕得很。’夏龙说:“那你睡吧。”高风愉看一下外边,嘻嘻地说:“我看何丽萍这段时间,收拾得越来越漂亮了。”夏龙笑了笑、说:“高镇长如果有意,我给你去牵线。”高风笑着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古人云: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你的屁股恐怕成了青的了吧?”夏龙吃了一惊,高风神秘地朝他笑了笑,指了指车头的反光镜,说:“你俩的小动作.这里面看得一清二楚。”夏龙正想说什么、那位看时间的教师喊:“时间到了。’
    高风打开喇叭,在话筒上吹两口,敲三下,侧耳听了听喇叭地效果,说:“黄战胜.十分钟时间已到.马泉镇计划生育执罚队,将对你进行严厉执罚,出现的一切不良后果,将由你本人承担。“说完,将话筒递给夏龙,夏龙要下车去,高风要他在喇叭上指挥,让村里人都能听见.如果黄战胜和家人在村里,听见喇叭会疯了一样往回跑的。
    夏龙第一次在喇叭上讲话,很紧张,一时竟噎住了。高风一把夺过话筒,高声吼道:“执罚队所有成员立即进人一级战斗准备。武二郎、李涛立即将门踏开。”
    武二郎、鱼大柱、李涛三人,憋足了劲,拼命踏门,门被撞击的声音震得十五名教师目光呆呆的,脸上泛着透亮的白色。
    武二郎他们三人,排成队,退到街心,猛地跑向头门,一人踏了一脚。第二轮,鱼大柱跑去了,一脚,轰地一声,门柱坏了,门开了,鱼大柱来不及收腿,随着门开,扑到在院子里。武二郎跑过去扶他,他推开武二郎,爬起来,在院子里拐跳了两三下,便恢复了常态。
    喇叭上又响起了高风的声音:“黄战胜,你的头门已经被踏开,如果还不露面,我们将对你采取然决然的措施。”
    稍等几分钟,高风严厉地怒吼道:“执罚队成员,在车上抬梯子上房。”他关了喇叭,让夏龙下去,指挥大家操家具,先站在房上,造造声势。
    梯子搭在房子,夏龙见十五名教师木木地站在院里,不知所措,这些在讲台上站惯了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夏龙对四位个子较高的教师说:“你几个在院里找家具,撅头、锨、锄也行。”四名教师在院里四处找开了,很快找到了几把工具。夏龙说:“李涛,你带五名教师先上去,站在房上,听喇叭指挥。”李涛腰一猫,猿一样从梯子窜上了房,武二郎把家具一一递了上去。五名教师文文静静慢慢爬上房。何丽萍被他们的动作逗笑了。
    夏龙出去给车里的高风说:“一切就绪,只等领导发话了。”
    天越来越暗,偶尔飘酒着零星小雨,高风看了看天色,说:“今天要打速决战,小心雨大了,车不得出去。”他拿起了话筒,咳嗽一声,整个黄村上空又漫过他粗重的声音:“黄战胜,黄战胜,全体执罚队员已站在你的房顶,希望你能头脑清醒,认清现实。不要存任何侥幸的心理,如果你仍不露面,我们就将使你的房屋体无完肤。据天气预报,这几天我们这儿有大到暴雨,你要想清楚,请你抓紧时间到执罚车跟前来。”
    又过去了十分钟,高风和夏龙商量,看来不动真的,他们是不会出来的。高风在喇叭上说,夏龙指挥房上的人不要真刨,把声弄响些,尽量在无关紧要处动手,主要是造声势。
    高风看夏龙进院里去了,便在喇叭上说:“执罚队队员,请注意,现在开始行动。黄战胜,如果你仍然执迷不悟,那你吃你自己酿的苦果吧,执罚队队员,把黄战胜家的所有房屋全部刨开”
    黄战胜的家里响起了劈里吧啦的瓦片声,街上的人三三两两过来了,一位老人忧心地说;“黄战胜呢,他三叔三姨呢,有啥事跟镇上的领导说嘛,跑啥呢,盖个房容易的。四周的人,谁见了这家里的人,赶快通知去,小心迟了,房刨平了,眼看有雨,人往啥地方柱呢。”几个人开始去找黄战胜的家人了,老人又来到车头,隔着车窗玻璃向高风求情。高风挺敬重老人,摇下车窗玻璃,给老汉发了根烟。老人受宠老惊,高风给老人点着时,老人的手控住不了的在哆嗦。高风问:“老人家,我们可以停止行动,但你能不能保证黄战胜父子回来呢?”老人说:“可以保证,你想,黄战胜兄弟三四人,他大是老实人,于了一辈子,家里只盖了三四间单背房。如果把房刨了,这一家可就惨了啊。”高风说:“老人家,你尽快找人。’老人说:“我找去。”老人在街两边的人群里点兵点将,向他们做一番嘱咐,点的兵将迅速的各执其事去了。
    车上的喇叭响了,高风说.“房上的执罚队员,请停止行动。”喇叭静息了一二分钟,又响开了:“黄村的广大群众同志们。今天咱们马泉镇计划生育的执罚大队,对黄战胜这一户进行严厉的执罚,使其能严格地遵守(计划生育条例)的有关规定,使广大育龄男女得到深刻的教育。广大群众同志们,我们共产党人是讲人情的,是很有人情味的,我们深知,广大群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水可以载舟,亦可覆舟。我们的心里相通的,利益是一致的。我们也不忍心将黄战胜这一户搞得惨兮兮的。但是,黄战胜胆大包天,竟然带媳妇从县宣技站逃跑,你逃得了吗?今天,大家看到了,有以逃避这一不高明的手段来对付执罚队,针对黄战胜的种种恶劣表现,我们执法队将严厉打击,绝不留情和手软。说清楚,逃避只会给他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希望广大群众能和我们配合,使黄战胜或家人尽快回家,谢谢大家了!”喇叭嘎然停息了。天上飘起了零星小雨,黄村陷人寂静的沉思之中去。
    武二郎在房上吐着舌头说:’‘听听,高镇长不愧是大学生,不愧是领导,讲话多有水平。”
    几名教师异口同声赞叹道:“确实有水平。”一名教师说:“高镇长眼一看就是个有水平的人。”
    何丽萍在夏龙耳边悄声说“有屁水平,不论在哪个村,基本就这几句,换汤没换药。”
    夏龙笑说:“咋了?你还不服?”
    何丽萍眼睛咪咪的,笑说:“就是不服,咋?”
    夏龙笑说:“不服到喇叭上讲一段。”
    何丽释眼射着勾魂的光的,说:“你想听,晚上我专门给你讲。”
    突然,街上有人喊了:“回来了,黄战胜跟他大回来了。”
    夏龙跑出门去,从街上急火火走来一老一少,老的急走两步跑上一步,才能跟上少的流星般的大步。很快黄战胜和他大来到了自家门口,他大看到了踏倒的门,房上揭下的捧碎在院里的瓦片,脸上的血色刷地退去了,眼睛愈来愈大,下巴上非常突出的两根胡须端端地直立起来,声音颤抖而粗重:“这,这不是土匪吗?.“
    夏龙走近老者,很温和地说:“老人家,说话要注意,咱自己弄的事自己知道。”他大已经真的忍不住愤怒了,不由骂了句:“驴日的,全是土匪,全是土匪1”
    高风听到了,下了车,背抄着手,很严肃地站在黄战胜家门口,看着手足无措,呆头呆脑的黄战胜问:“黄战胜,你想处理事呢?还是让你大骂呀,我给你们讲清,你本身就是超生,你媳妇居然还是现怀,我给你娃说,你这事不是小事。”黄战胜木然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大也听到了,歪脸盯了盯高风,眼睛小多了,低头抬起院内两张完好的瓦,放到后院的墙角。
    雨仍然不紧不慢零星地飘着,风却大了许多,空气里潮湿的气息愈来愈浓,从四周慢慢涌过来一片雾气,弥漫了整个空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一场雨将要来临了。
    夏龙目光盯紧了黄战胜,虽工作时间不长,但他已经掌握镇政府的工作方法,尤其是计划生育。首先是抓住计生的对象。
    黄战胜只会嚅嗫一句话:“不知道。‘,
    夏龙继续追问;“媳妇到底在啥地方呢?”
    黄战胜头低下去了说:“真不知道。”
    夏龙走过去,看到黄战胜满脸的汗水,声软下去问:“这事想如何处理呢?”
    “你说呢。”他大从后院过来,插了一句。
    夏龙心底突地升起一股怒气,说:“把媳妇找回来,到县上做手术。’
    他大说:“儿媳去了啥地方,我都不知道,到哪里找去呢?”
    高风狮子般扑进院子,指着他大说:“你这老汉,我给你说,不要耍小聪明了,就你,还想跟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呢?你不好好想想,我是干啥吃的。你不要在这打模糊眼了。”他对夏龙说:“既然媳妇没到,让交罚款,准备开票。”
    他大一下子软了,脑门上闪着不知是雨还是汗光,蹲在房檐下,双手托着腮,目光死死盯着一块小瓦片。
    夏龙问黄战胜:“咋了,罚款不准备交吗?”
    高风朝房上的队员喊:“武二郎叫大家刨。”他猛地提高了嗓门,近乎歇斯底里喊叫了一句:“把房全部刨了。”
    他大急了,从屋檐底下站起,扑向高风,夏龙吃了一惊,以为他大要打高风,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拦,他大“咕咚“地跪在了高风面前,抱住高风的腿,乞求着说:“我把你叫爷呢,再不要刨房了!”
    夏龙大声令房上人住了手。过去拉起他大,说:“你这是做什么呢,给谁弄难看呢。”
    他大哭丧着脸说;“我咋办呢?”
    夏龙说:“不刨房可以,但是必须罚款。”
    他大问:“多钱?”
    高风说:“六千元!’
    “六千元?!”他大“哇”地一声哭了,说:“我到啥地方借六千元去呢,每次计划生育运动,都来罚钱,我还有啥钱呢。”
    黄战胜劝他大:“大,不哭了,不哭了。咱想办法呢。”
    他大顺势给了黄战胜一记耳光,气愤地骂道:“就是你这东西,娶了个烂婆娘,只知道生女子,不生小子。你驴日的一辈子把我整惨了,现在到啥地方想办法呢。“
    这时,高风刚给发了根烟的那个老人进院来了,后面跟着一位四+岁左右的壮年男人,从这身的外表看,是一位久在外头世界跑动的庄稼汉了,浑身的骨子里透出一股倔强的傲气,他进院第一句话;‘“哥,有啥事说么,流泪干啥,眼泪还不值他几千块钱。”老人跟着也劝说:“不要只知道流泪了.看着咋解决呢?”老人懂得世上一些道理,只寻高风说话,高风让他跟夏龙商量,他坚决不,缠着高风。搞得高风很烦,于是出门去了。老人跟在他后头。你走哪我跟哪儿。面对老人慈祥的面孔,高风不好意思给老人难堪,更没办法回答老人给黄战胜开脱的请求。就这样,高风前面走着,老人满嘴溅着唾沫星子跟着说着,在街上过去了过来了。
    院子里,他大仍就哭个不停,那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不停地劝,他大说:‘黄月,我看哥活不成了。这个一风吹的家,再罚只有要饭吃了。”鱼大柱在一旁不耐烦地说:“不罚款也成,把黄战胜娘妇叫回来,到县上将手术做了,不就得了。”他大吐出流进嘴里的鼻涕,擦了嘴边的,往地上一摔,再将手在裤腰上摸了。说:“那可使不得啊!”武二郎在房上说;“那就出钱.放快点,雨星有些大了。’几名教师前去七嘴八舌地开导他大,不做手术,就得罚款,世上没有不做手术又不罚款的事儿。他大哭着说:“我娃他舅如果是县长,生八个娃都没事。”一位教师笑着说:“你如果住在地球那边,现在正抱着洋女人睡觉呢。”
    夏龙琢磨着高风出去了,现在自己就是这儿拿事的,雨眼看大了,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回去无法向领导交差,他用最后通蝶的口气说“黄战胜,你和你大不要再用软办法,消磨时间了。从现实来看,叫你媳妇现在去做手术显然不可能了,那只有罚款,我给你父子俩说清,只等十分钟,不交罚款,房上的人员就开始动手。”
他大止了哭泣,困惑地看着夏龙。
夏龙冷冷地说:“说到做到,已过去一分钟了。”
    名叫黄月的闪到夏龙面前,高声的说:“你咋能这样弄事?”夏龙反问:“你说应该咋样弄。”黄月说:“你就是罚款,也得让人有个时间吧?几千元呢。”夏龙说:“给你们充足的时间,是你们在这儿浪费了。”黄月走近夏龙,说:“我问几千元十分钟能借到吗?”夏龙说“那是你们的事。”黄月有些激动,说:“你们在场的每一位,我不给你们要六千元,就是三千元,你谁能掏出来。”何丽萍说:“你是弄啥的?让我们掏钱。”黄月说:“我是打个比方。也就是说,让谁忽地拿出几千元,都不可能。再说,你们是政府的干部都拿不出来,这农民上哪儿弄这几千元呢。”鱼大柱过来了,说:“你纯纯在这儿放臭屁呢。你居然将我们和你们扯到了一起。你杀了人,公安枪毙你呀,你怕不会说给公安局人头上也开个天窗的瓜话吧。你违反了政策,对你采取的一切都带着强制性,也就是你有得缴,没有也得缴。”黄月虎视耽耽着鱼大柱,说:“你一个国家干部,开口咋骂人呢,谁放屁呢,我看是你净放屁呢。““你故屁!”鱼大柱毫不示弱,直接过去,撕住了黄月的领口,“我看你这东西想在这儿捣乱。”
    夏龙立即喊房上人下来。从今天事态的发展情况看,唯有将黄月带回镇政府,才是完结的句号,他指了指黄月,说:“把这东西弄到车上。”武二郎、鱼大柱、李涛撕着黄月,往门外扯。黄战胜和他大说:“不要拉人了,我认罚。”一边使劲地拉武二郎、鱼大柱抓黄月的手。夏龙踢了一脚跟前发愣的教师,说:“不动手,到这儿看戏来了!”教师哗地醒悟过来,笨手笨脚将黄战胜,他大和黄月这一摊隔开,没有了黄战胜父子的干扰,黄月转眼被扯到了街上。黄月看到了街上的人,街上人的目光,也许他是村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不能这样丢面子的。他猛甩开三双扯他的手,轻松地耸了耸肩,整理整理乱的上衣,说:“不要拉了,就是去镇政府么,还以为是阎王殿呢。再说了,那是人民的政府。”武二郎推了他一下,说“好,上车。”黄月甩了甩头。“哼’了一声,昂头走到车头,鱼大柱打了后车门,黄月上去了。武二郎跟着上去,鱼大柱绕过去,从另一铡上了车。他俩死死将黄月压在后座位里。
    夏龙指挥教师全部上车,何丽萍看车头没有座位了,让李涛拉了一把,爬上车厢。
高风在街上的那一头,招手意思车过来。夏龙挤着坐在武二郎旁边。黄战胜父子站在车头,不准车走。夏龙伸出头说:“黄战胜,你父子俩是不见相材不落泪,是不是。你不闪开,我给镇政府打电话,给你家来上一百人,非把你屋踏平不可。闪开!”黄战胜泪汪汪地看着他大,他大说;“把黄月放下来。”夏龙指着他大,高声说:“你闪不闪开,我再问你一次。”他大抖着嘴唇,不停地吸着鼻涕。黄月朝窗外喊:“哥,跟娃回去,我一时就回来了。到镇政府去呢,怕啥呢。’’他大说:“甭瓜了,拉去非打你不可。”黄月说;“你弄你的,没事。哥,你闪开。”他的声音故意很大,是专门给街两边人听的。他大很不情愿地闪开了。黄月满脸的失意和懊丧。黄月清楚地知道,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雨在天地间织着朦胧的灰幕,节气是真的,飕飕的风刮过后,温度直线下降了,缠绵的秋季来了。秋天的雨敲着失恋的心鼓,将多愁善感掷向夜半亮灯的年轻窗口。马燕燕看一会电视,关了,看半页书,扔了,烦躁到了极点,不停捶自己的胸。她要撕毁眼前这一切。她的瞳孔喷射着愤怒的火焰,房的四周都点燃了,只有床头上方的结婚照,将燃烧的瞳孔化成汪汪的潭水。照片上,他和齐天华笑得多甜,多幸福。但现在齐天华的笑使她象吃了苍蝇。第一次有这感觉时,她吃一惊,她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第一次相撞溅击的浪花,第一次身体相融的快乐,到头来竟会是一只不死的苍蝇,只往嘴里飞,渐渐地,这种感觉有了,一切麻木得空白如纸。那张脸就是那张脸,那微笑就是那微笑,熟悉而陌生。她曾经试图想改变这种关系,但又做不来。她想那怕抱住齐天华痛哭一场呢,可见了面却只是冷冷地对视。她最不能容忍的是,齐天华带她到省城一位江湖郎中那里看病,她耻辱地忍受五十多岁的江湖郎中给下身塞些保生育的药物。她是女人,这个大辱使她两天起不了床。第三晚,她想和半夜回来的齐天华亲热,齐天华推开她,明确地说和她做爱,总是想起那五十多岁江湖郎中色迷迷的眼睛,就失去性欲,长此以往,他恐怕自己得阳萎,翻身背对她睡去了。她狠不得扇齐天华两个耳光,我受罪,难道不是为了你齐天华吗?那一夜,她流泪到天亮。她把纯真和梦想撕毁,扬弃在那一夜里。天亮后,她平静地侧牙洗脸,平静地骑着车子上班去。从此,她和齐天华的生活开始在平静中度过。从此齐天华每晚回来在子时之后,基本上是醉熏熏的。她想分居,但怕父母难过。母亲几乎每天都喊叫,什么时候,她才能抱上孙子呢。母亲是位农村妇女,父亲在人劳局当副局长时,把全家搬到了县上,一直给母亲没找工作。母亲除了做饭,就是看电视,规在的电视老唱歌,母亲不爱听,便常常一人坐在屋里发呆。局长外面应翻多,请吃喝的也多,很少回来吃饭,有时几天甚至半月不回家,马夫人更孤寂了.就是马局长在家,也和夫人说不上几句话,孤寞的燕燕母,总想有一个孙子.和孙子在一起,不就是天伦之乐么。可马燕燕满足不了母亲的渴望,她感到对不起所有亲人,她不能原谅自己,她觉得低人一等。她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很少在街上溜达。几个女友有时盛情邀请,都被婉言谢绝了。她把自己圈进屋子的小天地里,诅咒命运的不公,人生的难熬。更期盼有神奇的情爱湮没她女人特有的情欲。别忘了,她有颗年轻的心啦!这位泉城年轻女子们崇敬羡幕的马局长的千金小姐,有时脱光衣服,在房里拼命的手淫,欲望得到享受之后,她便爬在床上咬住嘴唇哗哗的流泪
    仲夏的傍晚,孤苦的马燕燕独自一人来到人山人海的夜市,在偏僻处,找一家炸羊串摊坐下,喝着饮料,吃着羊肉串。吃对她来说,仅仅是个手续和过程,她主要是想排泄心中的苦闷,烤羊肉串的是一对三十七八的夫妇,黑而清瘦。男的剃个光头,女的头发黄而零乱。男女都很热情。他俩打招呼用“喂”,一方应了,另一方要在对方的屁股亲呢地拍一巴,相视一笑犹如蜜峰翅膀蘸着蜜。马燕燕忘了吃喝,欣赏这对男女的动作的恩爱,不由得心里酸溜溜的。
    女的问马燕燕:“好吃么?”
    马燕燕急忙应道;“好吃。”
    男的问女的说:“看是不是凉了,拿来,给热一下。”
    马燕燕说;“不凉。”
    女的到男的跟前去了。马燕燕听到了他俩的对话。
    女的说:“下午给四伯还了多钱?"男的说:“四千元。”女的说:“四伯还清了。”男的“嗯”了一声,女的又问;“张飞的钱没还么?”男的说:“还没有。’女的说;”啥时没有帐就好了。‘,男的说:“只要有人,怕啥,总有一天会还清的。”女的说:‘咱大咱妈的三年快到了,又得些钱。”男的说:“花不了几个钱。咱三年又不准备过。”女的说‘哪村人和亲戚不笑话吗?”男的说:“笑话啥呢,谁不知道咱大咱妈看病花了十几万。没人笑话的。”女的说“你看咋办能行就咋办,我听你的。“男的说;“我今辈子啥都没弄成,就有个好老婆。”女的笑着说:“看你瓜货.只有我这贱命才会跟你哩。”男的笑着说:“我就是好命,非要你不可。’不知女的给男的来了个什么动作,听男的笑着说:“少骚情些,小心把羊肉撞翻了。”
    马燕燕为自己流泪了,听到了那女人的脚步声,她连忙抹了泪水。扭过脸去看到不远的麻辣汤摊的热气翻腾里,男人女人架着雾,连说带笑地吃着,远方传来男女合唱的《心雨》的音调。
    她回头看那女的,那女的将她未吃的羊肉串递给男的,男的来回翻转地拷起来。女的忙着与别的桌子的人打招呼,她望着女的瘦干的脸,的确,女的相貌有些丑随,可爱情将她滋润得青春四溅,生活给她苦难的同时,又给她作为女人毕生追求的爱的欣慰。
    马燕燕不由得嫉妨起这零乱头发的女人来。当女人将冒热的羊肉串端来时。她说,她不吃了。女的数了扦子,说:“十五元。,她从钱包里取出二十元,递给女的,转身走了。女的撵上她,说:“还要给你找钱呢。”她说“不找了。”女的很固执说:“那咋成昵。”硬塞进她手里五元,走开了。
    马燕燕看着手里的五元钱,望着昏黄路灯下渐去的女人的背影,再一次流出了泪水。
    她生活在富有的家庭。不要说办事,仅逢年过节给她爸送的好烟、好酒,廉价出售给烟酒门市部,要比这两口摆两年羊串摊来的钱还多。可她还是嫉妒这两个欠了一屁股债的夫妻,特别是那女的。
    这女的形象深印在马燕燕脑海里,时时朝她笑,时时叫她为自己惋惜,时时使她有一种重新要做一回女人的呼唤。
    今夜,这吹着风下着雨的秋夜,马燕燕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黑而的女人的形象,她甚至在祈祷菩萨,给她一个完整的母体,使她沉溺在生命完整意义之中,哪怕只有一霎那.她也愿意用整个生命来换取。她把自己的不幸归于不能生育的悲哀上,齐天华跟她的冷战,完全怪罪于她是一半女人。那她对齐天华的反感呢,爱情随着时光渐渐飘逝去,留下的苍白,谁人也不愿触及,让它埋葬在坟墓里吧,但天天的相对.使心的隔膜愈加厚重。马燕燕憎恶齐天华的同时,也潜意识渴望着爱情的。
    她平躺在床上,死盯着布满花纹的天花板,时间伴着风雨声滴达地前进。猛听见头门响,从十二点的时间分析是齐天华回来了,她拧灭了台灯,拉一个被子,头朝里装睡去了。她不想看那张脸。
    她听见齐天华开了房门,按亮了屋顶的大灯。可能是取了刷牙的缸子,卫生间响起了强有力的刷牙声。满屋子有一股强烈的酒味,她一阵反胃,齐天华回房拧开台灯,返过去按灭大灯,脱鞋脱衣很快睡在她身后,台灯也灭了。
    雨似乎停了,屋檐的雨水一滴一滴地溅着台阶下的小小积水。风照样刮着,泉城在夜的哄拍下淋漓地酣睡了。
    一个女人入睡时,夜幕被风撩起青白灰朦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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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6-29 15:18: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山西
    杨老师,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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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7-2 21:48:4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
    是不是把“篇”误写为“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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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7-3 18:02:0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湖南
    计生工作队进村的动作惊心动魄又真实可信。当时就是这么做的。有的把超生户的家具全部抬走;有的还抓住计生对象勒令跪下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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