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石 井

邹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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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茂老汉蹲在那口饱经苍桑的石井台阶上，就像井台上那块正在风化的黑褐色的岩石，老旱烟的烟雾在眼前缭绕，他眯缝着两只凹进去的眼睛，隔着烟雾望着井口，干巴巴的眼睛里流出几滴浑浊的眼泪。他感叹着时光的远去，自己就跟这石井一样，苍老了。

     德茂老汉越来越觉得自己离不开这口陪伴了他几十年的石井，他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在井边度过的。这口石井是到根寨村全村人吃水的水源，德茂老汉就象守护生命一样守护着它。     

德茂老汉有个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把石井和通往石井挑水的路修整一下。     

那时，每到冬季，天一放亮，他就从他居住的山地庙里走出来，抗着锨镢和扫帚，来到离村子不远处的石井台，＂咔嚓！＂＂咔嚓！＂刨结在石井台阶上的冰，然后，用扫帚＂沙沙＂、＂沙沙＂地把刨碎的碎冰块打扫干净。然后，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唱起自己编的也不成调的歌谣：   


石井故事多                     
充满乐和悲                     
说的说 笑的笑                     
乐的少来悲的多                     
石井的故事一大啰                     
哎 一大啰……      


德茂老汉的歌声象报晓公鸡的叫声一样，叫醒了早起挑水的人们。      


到根寨村紧靠着昆俞山， 山地庙下的这口石井离村子也就一里多地，这个一百来户人家的山村，都是清一色的矮草房。这些草房子大都以碎石建成的，麦杆拌泥作墙，用灰黄的山背草作屋顶，似一幅幅木刻画一样平常。山地庙下的这口石井，便是到根寨村祖祖辈辈延续生命的源泉。这石井因年份久远，已显得很是苍老，井口边的石头已被汲水的人踩踏的光平如镜。从深深的井下到斑驳的井台已经很难变认出碎石相叠的痕迹，那井壁上长出一朵朵绿茸茸的菁苔，到是具有无限的生命力。     


许多年以前，德茂老汉人长的很壮骨。不幸双亲病死，撂下他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十八岁那年，他两脚叉在井台上一口气能提上一百多桶水，有用不完的力气。      


不久，日本鬼子的部队开进了胶东半岛的昆嵛山一带，徳茂被昆俞山下文登城里国军募兵站看中招去当兵，训练了三个月，开到前线去和日本人作战，德茂打仗很勇猛，一次一个刺刀上挑了三个日本鬼子的人头，因打仗勇敢，有勇有谋，他被升为一排排长。后来，在一次对日作战中，德茂不幸被子弹打伤了一条腿，抬回文登城军医院诊治，照规矩这腿得用锯子锯掉。一群同乡都以为从文登城这地方出来的家乡人，＂文城符＂比截割高明多了，一些洋办法靠不住，就把他从医院里抢回来，在外面用老办法找人敷水草药治疗。说也奇怪，三个月过来，那条腿居然不用截竟也风快的好了。走起路来虽然一瘸一拐的，但也利落。德茂取得本团伤残征明，领了些伤兵抚恤费后，回到了到根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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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茂老汉在村里有三间低矮的破草房。那年冬天，天气寒冷，井边菁苔和石井台阶上冻上了一层厚厚的的冰，汲水的人踩上去，如脚下涂油，稍不留神，＂哧溜＂就摔倒了，重者伤筋断骨，说不定便溜到井里，十分不便。德茂因有伤残，便被村长派去专为井台除冰。自爷爷奶奶去世后，也为了除冰方便，再加上单身一人，他便搬进了山地庙居住，此后，再也没有离开过。  


  除了冬季给井台除冰，其它季节，德茂每天都会来到井台，除除井台周边的杂草，修修从村里到井台挑水的路。更多的时候，他总是坐在井台边的一棵很苍老的大柳树下，看着来挑水的人们，热情的和人们打个招呼，有些孩子来挑水，他总是会帮这些孩子从井里汲上几桶水来。因此，村里有些没事的大人和孩子总爱到柳树下，叫德茂讲一讲他当兵打鬼子的故事，但人们最爱听还是他讲的关于石井的故事。        




那是大定丁未年间，海上七真人之一的道人王玉阳，奉诏进京为金世宗讲道经，讲经返回时，携御赐锦缎路经这里，觉得有仙气，决定留在此地，便集约＂善众人们＂＂献木＂、＂献谷＂，剪荆芟草夷峻堙谷，修建了这坐山地庙，庙旁边有一山洞便是王玉阳修身之地，这山地庙便是给村民们烧香拜佛之用。就在王玉阳驻下的第二年，一直到六月十五日，老天爷滴雨未下，这昆俞山一带山多地多，眼看着就是地干苗死大难来临了。王玉阳便献出御赐锦缎，与众善门人，带领周边百姓在山地庙前跪了三天三夜。就在第三天夜里，王玉阳逐登其巅，运锤三击，轰燃有声，如雷震山谷，只见紫气盘郁，庙前一青石炸烈，丈八有余，其中东西两流，自石罅出，洞滴激激，王玉阳又与众壮男们辟石垒切，自此，这石井从未干涸，而且井水清冽明澈、味甛。煮饭做菜味儿香，将洗衣服色儿正，人吃了体壮，畜饮了膘肥。村民世世代代有水吃，庄稼也有水浇灌了。人们从那时候起，管那井叫＂石井＂，管那水叫＂圣水＂。     


这几年，德茂虽然有些仓老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了，但他对过去的事情记得挺清楚。有人说，德茂终身未娶，是因为他忘不了从前村里的小寡妇巧巧。的确，他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巧巧的身影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      




巧巧长着十分可人的模样，圆圆的脸儿象满月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会说话，巧巧心灵手巧，她做一手好的针线活儿，连王家奶奶都羡慕十分。只是命苦，年纪轻轻便死了男人，拉扯着一个五岁的女儿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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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巧巧每天都去石井挑水吃，德茂总是帮她从井里往上汲水，每到这时，巧巧就含情地望德茂一眼，然后笑笑，挑起水桶就走。这一眼，他就觉的心里有种燃烧的感觉，一整天人都是充实的，要不，怎么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呢？想着想着，德茂便用那双粗糙的象柳树皮一样的手，擦一擦眼角的泪水。   


那年冬天，一个灰蒙蒙的早晨，天空轻柔的飘着雪花。德茂跟往常一样，早早来到井台边，抡起镢头，＂咔嚓、咔嚓＂刨那冻结在井台上的厚冰，刚刨了没几下，觉得有个人晃悠悠地走上井边，接着听到＂哗啦＂一声响，他猛地一回头，只见那人脚底下＂哧溜＂一滑，滑进了井口里，徳茂猛地向前一个跨步，那条瘸腿这时也好象很听使唤，他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向水中滑下去的那个人的头发，向上一拽，另一只手抓住了那人的肩膀，硬凭着那身牛劲，将那人拽抱上来，当他那硬刺般的虬髯碰到那长长的秀发与柔软的脸蛋时，定眼一看，＂发出＂啊＂的一声，这人原来是村里那眉清目秀的李家小寡妇巧巧，德茂全身象触电般的酥了一下，他的心在狂乱的跳动着。早已吓得晕死过去的巧巧被德茂紧紧的抱在怀里，巧巧紧贴在他那宽厚的胸膛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德茂。德茂一生中这是第一次这么大胆的把一个女人紧紧的抱在怀里，贪婪的嗅着女人身上那独有的气息。      




然而，这一切都发生在那一瞬间。被吓晕了的巧巧苏醒过来，一看自己被一个男人紧紧的抱着，苍白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便挣托着要下来，但早已被冻僵了的身体无法动弹。这时，徳茂似乎也很快清醒了过来，抓起他那个破棉袄，把巧巧裹了起来，抱着送回了家。随后，德茂帮巧巧挑了满满的一缸水。      




此后，每天早晨，德茂就拖着那条瘸腿，脚步生风似的给巧巧挑水送去。每当这时，巧巧羞红的脸蛋象九月的蜜桃一样，朝德茂淡淡地笑笑，轻声地叫一声＂茂哥＂！       时间长了，巧巧五岁的女儿叫喊着：＂茂叔叔，茂叔叔，我妈说你比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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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小寡妇巧巧勾搭瘸腿德茂的流言一时间在到根寨村不径而走，王家老奶奶有鼻子有眼的提证，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巧巧拎着一个小包袱，风快的去了山地庙……     




巧巧是到根寨村＂诗礼传家＂的李家没出五服的媳妇，这在李家人看来，在他们的家族里是不能有这种＂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丑事，这有失体面。        


＂家丑不可外扬＂，老祖宗传下来的这句治家＂箴言＂，竞开启了李家人的心扉。没过几天的一个夜晚，人声嘈杂，灯笼火把伴着棍棒铁尺，巧巧被＂抢亲＂的硬拉上花轿，抬到山外边的官地口去了。   


   这对德茂来说，无疑是五雷轰顶，自从巧巧被＂抢亲＂的人抬去了后，德茂象失去了魂似的，经常登上山颠，向官地口那边张望。      



  德茂还象老黃牛一样，每日为护理着石井，给井台除冰忙碌着。从那时起，人们再也没有听到老茂唱他的那首歌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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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过去了，德茂心里只装着两件事：一是巧巧，因为他拒绝了许多来提亲的人们，二是石井，他把毕生积赞的一万元钱交给村里，让村里把石井和通往挑水的路整修一番，以报答人们对他的养育之恩。      


村里还了德茂老汉的心愿，修整了石井和道路，找了新的护井人。石井以然井水凛冽长涌，清澄甜润，环井台四周树木花草茂盛，每至盛夏似花篮般的将石井遮罩起来，离远望去，俨然一座茅阁，过往的行人多在这里歇脚，喝几口甜丝丝、凉滋滋沁人心腑的石井＂圣水＂，议论几句石井的故事。      


  德茂老汉远远的看着石井，看着来这里歇脚和挑水的人们，微笑着向他们拜拜手。        


但人们有时也看到，德茂老汉经常坐在山地庙前的石登上，手里拿着一双从来没有穿过的布鞋，双眼瞪的老大老大，一看就是半晌。     


这双布鞋是女人做的，针工很讲究。


       2017年12月10日写于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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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榆木

问候邹老师，晚上好

老榆木

这些图是老师画得吗？美

老榆木

在首段，环境和心理描写交相辉映，非常到位

老榆木

徳茂老人特别青睐这口老井，因为它是全村人饮水之源。

老榆木

胸怀大局，心念乡亲，老人可敬

老榆木

老人还是抗战英雄呢

老榆木

这是一个善良且乐于助人的老人

老榆木

将洗衣服色儿正

应该是“浆”吧？

老榆木

石井还有一个动听的神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