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秋觅 于 2019-5-18 20:27 编辑
草甸里摇曳的那朵百合花
【编者按】 军垦战士的辛苦,让人肃然起敬。为战友而献出生命的壮举,让人泪湿衣襟。记述之细,情感之真,非亲历者万万不能。面对草甸里摇曳的那朵百合花,心中激情翻滚。朴实的文字表达了崇敬的心声。那段值得怀念的日子,激励后人奋进,这是一篇让人感动的优秀散文。(编辑 义勇) 那年,我团奉命由抚远县开拔到饶河县新建。 垦区在完达山东麓。那里,完达山脉走尽,连接一片无垠的草甸。夏季,正是草甸风光最迷人的季节。立岗远眺,清风吹拂,甸草泛起一道道碧痕闪向天际。红、黄、蓝、白、紫……各色野花竞相摇曳,像是花仙子铺了花毯来迎接我们。 和大自然姹紫嫣红的景色相映衬的,是我们的心花儿也开成一片灿烂。原先,我连是武装连队,清一色的“和尚兵”。转移后改成普通的农业连队。团部为鼓励知青扎根,平衡性比例,从各连抽调来许多女知青。 生活再艰苦,但只要有向往,就会有激情。全体男同胞们都处于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在心底默默地物色起自己的梦中情人来。 樊玲就是那时调来的哈尔滨女知青。都说,冰城出美女。此话信然。她身材既有北国女子的健美,又有南方女郎的婀娜。五官精致。肤色白润。特别是,她在炊事班当班长。室内活计的优势,使她在别的女知青因野外劳作而渐渐“锈”起来的时候,依然亮丽如初。 我的心深深地被她的美丽所打动,堕入了暗恋。每天都希冀着能多看上她一眼,奢望着能和她搭上几句話。我这人,生活上有些疏懒。每顿上食堂打饭,常托人代打。可是,当她值班掌勺时,我不但自己的饭菜自己打,还主动请缨替别人打。一趟又一趟,不嫌其烦。倘若哪天,她朝我媚然一笑,招呼上那么一两句,当晚准兴奋得失眠。我会反反复复地解析她的每一丝笑容,所说的每一个字,总想寻出些不寻常的信息来。 也是天随人意。因工作的关系,我和她有了比别人更多的接触机会。当时,我是个拖拉机手。开荒是压倒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开荒的草甸离连队太远,不能回连来用餐,就由食堂派人送餐到地头。樊玲把这累活揽下了,负责给开荒机组送饭。 北大荒地处高纬,凌晨两点就天亮,晚八点才夕阳西沉。地里的作业时间长达十八、九个小时。当时的口号是——两头见月亮,地里五顿饭。五顿饭却是同样的食材——玉米面窝窝头,外加一碗清汤寡油的菜汤。顿顿如此、日日如此、累月如此。以至于到后来,这样的饭食,不用吃,看一眼就饱。更要命的是,垦荒开始后,这菜汤竟用臭井水烧了。我连刚转移过来时,因当时还没打井,喝的水是用拖拉机到暖泉子拉泉水,那泉水清冽甘甜。后来建连了,打了井。井水看着也很清冽,但一烧,就会泛起一层黄锈,还有一股子草甸烂草根的臭味。垦荒开始后,一切都是生产第一,生活第二。机车紧张,也就不再派车去暖泉子取水了,烧菜、做饭一律用臭井水。本来,我们垦了半天荒,被草甸里的千年烂草根味薰得头昏脑胀的。再一喝这汤,鼻腔里更溢满了烂草根味,真是恶心得直吐。虽说这饭菜是暗恋的可人儿送的,心头别有一番意味在。但在实际口感上,却还是实在难以下咽。草草几口便是一顿。 每每这时,樊玲总柔声柔气地劝道,还是再吃点吧。体力消耗那么大,否则顶不住。几句寻常的劝慰话,我却听得别有一番情意在。赶紧遵命,猛咬几口窝窝头,再喝口菜汤,不想却一下都喷吐出来。我露着脸上的三个白点(两只眼球、一口牙)朝她歉然地笑笑。她神色黯淡地摇摇头,讪然走了。 送晚餐时,她拿出一只饭盒递我说,尝尝,有没有比蒸窝头好吃些?我打开一看,是烤得焦黄的窝头片。我一咬,松脆得很,适口性比蒸窝头不知强了多少倍,便香甜地猛嚼起来。她笑着递我碗汤,说,慢慢吃,别噎着,喝口汤送送。我赶紧慌忙摇手,不用,不用。她笑着说,不用慌,这是用暖泉子打来的水烧的。我一喝,果真汤清味正。那一顿真是我多少天来唯一吃饱肚的一顿。于我而言,这不仅是一顿食物美餐,更是一席精神大餐。脑子里展开了无边无沿的美好想象,浑身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兴奋的激情,恨不得总也不下班,让她送来第六顿、第七顿…… 我琢磨应该如何回应她展示的关爱呢?也是机缘巧合。那天,我们开垦的那片草甸子里竟有一大片百合花。草甸里并不是随处都有百合花的。过于低洼的草甸因积水会把百合的球茎烂掉。因此只有在高燥松软处才有。只见那些百合,茎干玉立,叶片青翠,花形典雅,姿态矜持,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我高兴极了,采集了一大捧。头次赠花,怕她不收,一时缺乏当面献花的勇气。晚间,托人给樊玲送到她的宿舍去。 第二天,她来送饭。我问她,昨天送你的花喜欢吗? 她欢快地笑道,喜欢极了。她描述说,夜深香满屋,她们宿舍里一夜清香袅袅,满宿舍的人都高兴极了。她还说,她一直就最喜欢百合。她喜欢百合的晶莹雅致,清香宜人。 从此,我千方百计采集百合花送她。既然开了先例,我就放胆自送。每次送花前,都鼓动自己借献花之机向她表达爱慕之意,却又屡屡因临阵羞怯而没敢开口。她会是什么态度?我深夜不眠,细细解析她的心意。有过烤窝头片经历的人都知道,它操作起来并不很容易。窝头片,切得过厚,烤不松脆。切得过薄,又容易切碎。热天,蹲在炉边,不停地翻烤,那滋味并不好受。而且,为了能让我喝上一口顺嘴的汤,她徒步十余里去暖泉子担水,远道没轻担,倘无爱意支撑,绝难坚持。是的,她对我肯定也是芳心暗属。 我决定将迷底挑开。那天,我采集到一大捧洁白的百合,心里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意! 不想,临走前,听到别的拖拉机手在议论最近的伙食有了大改进,烤窝头片松脆可口,暖泉水烧的汤鲜美味正。 我一下楞住了…… 怎么回事?经了解,才知道,这段时间来,别的机组也都吃到了烤窝头片和用暖泉水烧的汤。原来,樊玲经过我的试吃试喝,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后,动员了炊事班的全体炊事员烤窝头片和担暖泉水烧汤。使全体奋战在开荒第一线的机务人员都能吃饱喝好。 看来,是我心思狭隘,错将她博大的战友情怀误解成了男女私情。 从那以后,我将自己对她的爱意又深深地埋到了心底。我还送百合给她。我喜欢看她接过百合花的剎那间,露出的极其灿烂的笑容。我觉得她宛如百合,那么娇艳,又那么端庄內敛。 万万没想到,我渐渐平复下来的心海,却因一事又掀起了滔天的巨澜。 随着开垦的荒地越来越多,我身体累得出现了很严重的状况。体虚得厉害。干活稍一用力,立刻就大汗淋漓。甚至地头吃饭稍急一点,额头也会沁出大片汗珠来。樊玲用她的手绢替我擦汗,怜惜地说,长期过度劳累,而营养又跟不上,所以才会这样。得想法给你增加营养了。 过了几天,她送饭时递我一只饭盒,神秘地笑笑说,来,消灭它们。 我好奇地打开饭盒一看,竟是六只鸭蛋!我惊奇地问,哪里搞来的? 她笑着告诉我,昨天,我送饭回去,抄近路穿过一片荒草甸。没想到在一个草塔头后面惊飞起一只母野鸭。当时我被它吓了一大跳。后来仔细一观察,才知道这母鸭在此孵小鸭。因此,它一动不动地潜伏着。直到我走得很近了,不得已才飞起。我一看鸭窝里竟有六只鸭蛋。想到你的身体极需滋补,就把它连窝端来了。 我遵命剥开一只蛋壳,一吃竟是一只半鸭喜。一尝,味道鲜美得不得了。连起码的客让都不顾了,狼吞虎咽地全吞下肚。樊玲始终欢快地笑着看我吃鸭喜,神情竟是那样地满足。 待我吃完,她似乎有急事要办,没作停留,挑起送饭的水桶,轻哼小曲,跳踩着草塔头走了…… 没想到,这竟是她留在我脑海中最后的倩影。 第二天清晨,人们惊奇地发现食堂无饭可打。一查,该轮到樊玲值班做早饭。可她什么都没做,而且遍寻不着。 连领导顿感情况严重异常,便集中全连人员进行排查。谁最后一个在何时何地看见樊玲了?排查的结果,是我最后一个在草甸子里见着樊玲的。领导马上警觉大事不妙!立即组织人员对草甸子进行了拉网式的搜查。果真,在一处偏远的漂垡甸里发现了樊玲用来送饭的那担水桶。一只桶里是送饭炊具,另一只桶里竟有半桶野鸭蛋…… 见状,瞬间有股寒流从我头顶闪击到脚心,坏了!肯定是樊玲为了多拾鸭蛋,不顾凶险地一步一步寻到这么偏远的漂垡甸里来了。鸭喜蛋不易保存,已拾了这么多,却还在拾,准是她心里酝酿着要为全体垦荒战友改善伙食、滋补身体。却不料寻蛋不慎,跌入深坑了。这里太过偏远,她陷入后呼救不应,无人搭救,只能渐渐地沉没…… 果不出所料,经过千辛万苦的搜找,终于在漂垡甸的深坑里打捞出了樊玲的尸身。 我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紧她的身体大声嚎哭……最后竟哭昏了过去。 人们把她埋在了暖泉子附近的山岗上,让她可以眺望满甸夏花,眺望她最钟爱的百合。而我每当采集到百合,就会像当初送到她宿舍去那样,捧着百合花送到她的墓前。遍插墓周后,久久地默坐守望。心里希冀着樊玲会从百合花蕊中缈缈闪现,掏出香绢来替我擦去滂沱如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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