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晖哥 于 2023-9-8 20:51 编辑
【编按】一片枫叶，勾起了作者对往事的回忆。往事前半部分叙述了一次很特别的登上长沙岳麓山看红枫的情景，故事很感人，来日不多的父亲的好心情，儿女们的孝顺，都尽诉之于笔端，而捡拾的那一片枫叶更是被作者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后半部分，回忆了父亲多年来对作者的关心和爱，讲述了几个父爱的片断。所有的回忆，都由那一片枫叶串起。文章浓浓的父爱之情和作者对父亲的思念之情，令人感动，而作者文字的优美，又使文章有很强的可读性。好文共欣赏，推优议精！（朱国平）
01 近日，我清理抽屉，从中翻出一本十几年前的电话号码本，本子里还夹着一片红枫叶。这是如同制成了一枚标本似的枯萎红叶，这是一片采自长沙岳麓山山顶，寄托着我的绵绵思念之情的一片普通的却有特殊含义的枫叶。
这片枫叶珍藏在号码本里已经十多年了，仍然体态轻盈，脉络清晰，艳色靓丽，一尘不染，当我手捏着枫叶，脑海中又重现着老父亲的身影，又想起了十三年前那次我生平第一次也最后一次陪同老父亲出游，想起了那天陪伴着父亲登上长沙岳麓山看红枫的情景。
一千多年前的南唐后主李煜，面对河山破碎，以枫叶为题，哀婉凄绝地写下了一首千古名句《长相思.一重山》，以缅怀先帝创下的基业和叹息岌岌可危的社稷江山：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由此可见，枫叶，不但可以用来表达情感，也可借用于寄托相思。
那是在2007年的秋冬之间，79岁向来身体尚可的父亲突感不适，来到县人民医院检查，医师告诉我们，怀疑父亲是肝癌晚期，需要到长沙的大医院进一步确诊，我和母亲及小妹田奴陪着父亲来到长沙，在湘雅医院经多道现代仪器检查后，最后确诊为晚期肝癌。我们当即为父亲办理了住院手续，并通过朋友找关系，优先住进了湘雅医院肿瘤科，接受放疗化疗的保守治疗。
长沙是父亲非常熟悉的一个城市，又是我们的省会，父亲在长达几十年县文化馆和文化局工作时期，经常到省城培训学习、汇报工作、出席会议和参加调演。当父亲得知他得的是不治之症，几乎崩溃，自觉来日不多，他向我们提出，他想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再一次看看长沙，旧地重游，我们满足了父亲的愿望。在化疗放疗间隔时间里，我们陪伴着父亲游览了长沙烈士公园、火车站广场、五一大道、中山路黄兴路老街、橘子洲头、湘江大桥，登上了漫山红遍的岳麓山。
02 那天，已经入冬，暖阳高照。我和母亲和妹妹以及从深圳赶来的女儿，从北京和郴州分别赶来的两个外甥，我们一行陪着父亲，一位朋友的车把我们送到岳麓山的入口，沿着登山公路朝山顶攀登而上。
上山路上，父亲跟我们回忆起半个多世纪前的往事：1953年3月，县人民政府指派他到湖南省人民革命大学学习，参加全省文化馆馆长培训班，当时培训班设在现在的岳麓山山脚下的湖南大学校园内，学期为三个月，课余时间，常走出校园，到前面这条湘江里游泳，到后面的岳麓山登山，看日出日落，看层林尽染。翻着父亲的回忆录，为这次长沙培训，他特意作诗一首：一九五三年，徒步去长沙，调训省革大，年纪二十三；学习开眼界，心里特别欢，社会发展史，辩证唯物论；文艺理论课，章章是新篇，学习三个月，胜读六百天，树立革命志，改造世界观。
一路走，一路看，父亲的心情愉悦，他像一位导游一样，一路上指点江山，这时，他完全不像一位垂危病人，却步履稳健。山坡下，有一片古建筑，这是掩盖在树冠下的湖南大学老校舍，父亲那深邃的目光，仿佛在搜索，在寻找，哪一幢是他当年的教室，哪一幢又是他当年的寝室？我想，父亲的思绪又回到了他的青春岁月，回到了他在这里学习生活的九十天，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坐爱枫林晚，红于二月花。
岳麓山是全国著名的赏枫景点，与北京香山、南京栖霞山、苏州天平山并称为我国四大赏枫胜地，这里林壑幽美，山幽涧深，古人赞誉为“碧峰屏开，秀如琢玉”。岳麓山最美最壮观的季节也是秋天，我们登上山顶，放眼长沙城，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湘江大桥如一条飞虹横贯湘江，橘子洲如一艘巨轮，在湘江上乘风破浪。我们站立于山顶，置于枫树下，犹如拥抱着一片火红的世界。红枫映衬着父亲的满头银发，映衬着父亲那瘦削的脸庞，让父亲显得更为精神焕发，我用我手中的相机，把生命倒计时的父亲最精神、最光彩的一刻定格。
枫叶，为秋时它最悲切，它，以自己即将离开树体而落叶飘魂般的残息，不断倾诉着自己的凄凉，一片红叶一滴泪，生生死死总相随。逐日枯萎的枫叶，受寒潮来袭，直至魂销叶落扑向大地，落地那一刻，它的生命就停止了。尽管枫叶高挂在树上，曾经光彩照人，风光无限，但落地后将化为腐叶，变为尘土。联想到父亲的病情，看到那飘飘洒洒的红叶，父亲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让我不禁心生伤感。
在父亲的身旁，我特意俯身拾捡起一片枫叶，这是一片刚刚飘落的光滑的枫叶，我把它夹进随身携带的电话本。叶与树原本是一个整体，而季节的变换交替无情地把它们分开，就如我们父子，虽然彼此都舍不得分离，但却是辛酸与无奈。人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人比枫叶有感情，懂得伤心和哭泣。我要把这片枫叶带回家，珍藏着，珍藏着这份深沉的父爱。因为这天是我一生唯一一次陪同父亲出游的日子，小时候不曾有，长大后没有过，我要把这片枫叶在余生的光阴里当作对父亲的思念之物。
下山路上，父亲频频回首，他知道，此去一别，再也不能回到这岳麓山了，再也看不到这漫山红遍，父亲的眼神里，表情中，他是在向岳麓山作最后的道别。看到父亲那伤感的神态，我不禁双眼润湿，潸然泪下。
下山的道路两旁，铺满了火红的枫叶，我不忍心去践踏它，破坏它，因为这片片红叶是一幅最美的画面，将深藏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永恒的记忆。
03 下到山脚，有一条公路向左拐，不远处，是爱晚亭。我问父亲累不累，他兴致很好，于是，我们又走进了爱晚亭。爱晚亭三面环山，前临岳麓书院，始建于清朝乾隆57年（公元1792年），原名红叶亭，后由湖广总督毕沅根据唐朝诗人杜牧的一首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更名为爱晚亭。悬挂于亭子上方的爱晚亭三个鎏金大字为毛泽东主席手书，现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毛泽东与杨开慧相爱时，曾经常在这里相聚约会，这里有着浪漫的故事，留下了伟人的足迹。
在亭子里，父亲也深情地讲起，1953年和以后多次的长沙培训学习期间，与同学们常来这里游玩，他抚mo着柱子、石栏，仰望着这青山亭阁，无尽感慨，父亲他在追忆过去的岁月。只听到他读出二句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后来我回家后，找到这首诗的后两句，这是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诗中，抒发了诗人对江南水乡美景的赞美和愁容：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此刻，我们与父亲拍下一张张留影，离开爱晚亭后，前面是岳麓书院，父亲有意前往，我们看到他已有疲倦之态，于是，匆匆游玩了岳麓书院后回到了住所。
父亲从长沙回汝城后，时而在家调养，时而到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终究回天乏术，经医治无效，父亲于2008年9月28日去世，享年80岁。
04 都说父爱如山，母爱似海。今天重新看到这片枫叶，又让我想起了父亲多年来对儿子的关心和爱，想起了几个父爱的片断。
在父亲的老像册里，保存着几页我幼儿时的照片，从这些照片里可以得知，父亲那时对我这长子多么的宠爱有加，让我度过了一个幸福的幼年时代。我出生于1956年，父亲那些年在县文化馆任馆长，因为工作的需要，身边常配备有一台相机，他用手中的相机为我从出生后至二、三岁时期，拍下了一张张幼年时的留影，并精心保存下来，这是很多同年代出生的儿童不可相比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大饥荒时期，那几年母亲在外沙小学任教，我随母在外沙小学生活，每到周末，在县城上班的父亲会回到外沙小学，每次都会带回几个在县城饮食店买的糖包子。父亲回来的这天傍晚，我会让外婆牵着我的小手，来到学校前面的这条浙水河畔，站在那条过江石埠前等候父亲，渴望着父亲回家。当远远看到父亲从河对岸走来，跨过石埠，来到跟前，我会迫不及待地取下父亲身上的挎包，当从包里拿出带着余温的包子，那高兴的劲儿至今仍能记得，这也是我记忆中保存的最早的父爱。
那是1967年初的一天晚上，正值“文ge”时期，社会秩序混乱，那年，我家住在县人委会大院，那天晚上，轮到父亲和一位叫周武生的叔叔在大院门口值班，那时我已十来岁了，母亲让我跟着父亲去作个伴。初春的晚上，春寒料峭，在大门的一侧，烧了一盆炭火，我们围坐在炭火旁，要在这大门口值班守护一个通宵。当夜深了，我开始想睡了，父亲让我回家，但我想陪着他。慢慢地，我趴在父亲的大腿上睡着了，父亲取下他身上的大衣披盖在我身上，他一手抱着我，用他的体温温暖着我，就这样，父子相偎，我在父亲的大腿上一直睡到天亮。
14岁那年，我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亲，开始闯荡世界了，在建筑工地上磨练六年之后，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那年，父母亲出面找关系，为我调换了工作，父母亲常说，他们没有送我去读初中高中，心里愧疚。父亲有一天对我说，我人长大了，身体结实了，有力气了，但脑子里的知识停留在小学文化，知识贫乏，从现在开始让我多多学习一些文化知识。父亲找来几本字帖，让我练习毛笔字和钢笔字，又找来几本绘画入门的书籍，让我学习绘画。每次回到家里，当我在父亲的书案上临摹着颜体、柳体，每当有一点点长进，父亲会露出欣喜的微笑。尽管我成不了“名”成不了“家”，但父亲的关心和鼓励让我增长了知识，起码让我认识了书法的宋体、魏体、黑体，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楷书、隶书、草书和行书，也让我能分别出绘画体中的国画、油画、工笔画、水彩画和素描，没有让我成为书画界的“白痴”。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百废待兴，学习蔚然成风，父亲又支持我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当我每有一科成绩考试及格，父母亲会从有限的生活费中拿出一百元给我奖励，经过三年的刻苦自学，全部课程考试一次性合格，取得了大专自考毕业证书。没有父母亲的支持，我是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绩。
后来，我成年了，是父亲，又在紧锣密鼓地为我张罗婚事。记得是1979年12月28日那天，我要结婚了，父亲又取出他的相机，在文化馆二楼的办公室里，父亲为我俩拍下了几张结婚照，快门按下的一瞬间，父亲那苍老、刻着风霜的脸上挂满喜庆，充满快乐。
1982年10月19日凌晨四、五点，妻子要临产了，父亲母亲、我和大妹送妻子到县人民医院，当走到现在的汝城大酒店旁边这条巷道时，羊水破了，巷道里一团漆黑，街道上也没有路灯，紧急中，曾在地面垫好了草纸，准备就地接生，但稍后又不见动静，我们抬手抬脚地把妻子赶紧送到了县人民医院，父亲母亲候在产房外，迎来了他们孙子的安全降生。
05
母爱柔情如水，父爱深沉似火，母爱难忘，父爱更难忘。父爱如伞，为我遮风挡雨，父爱如雨，为我濯洗心灵，父爱如路，伴我走完人生。感恩父爱，千言万语说不尽，道不完，父爱的故事很多很多，永远是一首唱不衰的心中的感激之歌。
今年的9月28日是父亲去世13周年的祭日，我怀念父亲，怀念父亲给我和我的家庭的爱。父亲，我们永远爱您。本文结尾之际，谨以一首歌词表达我对父亲的最深切的思念：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那样，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让你再变老了，
我愿用我的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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