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夏

蝶舞 · 发表于 2019-7-29 13:38:45

本帖最后由老榆木于 2019-7-29 21:28 编辑

【编者按】非常好的一篇小说，读完之后，掩卷深思，蝶舞老师的灵动，引起老榆木好一阵的激动与感动。这是一篇充满人间大爱，充满人性味，充满正能量的小说，更是一篇语言精美，主题鲜明，思想性强，构思精巧，故事感人，结构紧凑，人物塑造极为成功的精品。小说以朱小曼的爱情经历为主线，热情讴歌了以赵大成为代表的外貌虽看上去粗燥但勤劳、善良、伟大、心灵美好的广大农民工，无情针砭了以张明远为代表的貌似高贵却内心肮脏、见利忘义、唯利是图、身上充满铜臭的白领阶层。就是这样一群人，当我们坐在空调舒适，环境优雅的格子间抱怨生活时，这群人却奔波在嘈杂的工地饱受着风吹日晒雨淋，他们在用汗水为人们创造着舒适生活环境，但他们在社会上却屡屡被人鄙视，唾弃和无端的打骂，只因，这群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农民工。在这群人中，有这么一个人，一个挥洒汗水薪资不高的农民工，几年来一直不声不响地资助着一所学校，虽然力量薄弱，却一直坚持从未放弃，这是怎样的一种胸怀与善良啊。就是这个人，在危难之际将工友推开，自己却被一根钢筋对穿了胸膛失去了宝贵生命，这种舍己救人的壮举，让我们深受感动。让我们记住他的名字：孙大成。让人感动的，还有那个放弃了舒适城市生活甘愿献身山区教育的北京女孩文老师。主人公朱小曼的生活经历是坎坷的，在失去假爱情之后又收获了真爱情，她的善良只有在与真正善良人相遇时，她的美丽才绽放绚丽的色彩，她竭力为农民工鼓与呼，用手中的笔把农民工最灿烂最阳光的一面展示给社会，我们同样为这个人点赞。朱小曼的所作所为，无不正气浩然，她的形象在人们的眼中，也因此高大起来。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品德高尚的人，我们的社会才如此美丽。好小说，特别推荐阅读。（编辑：老榆木）　　

（一）

北方的七月空气中浮动着难耐地燥热，白花花的阳光洒落一地，就连树上的蝉鸣都弱了下去。尽管到了日暮时分，灼人的热气丝毫没有减弱，依然继续蒸腾着路边打了蔫儿的花和马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朱小曼将身侧的挎包往肩膀上提了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继续向前走。

来到北方这座城市两年了，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里的夏天，自己的家乡每逢盛夏虽然也是湿热难耐，但更多的时候是阴雨绵绵，比起这样干巴巴地燥热自然是多了一分凉爽。又来到了这片正在开发的楼盘，朱小曼习惯性地驻足观望。嘈杂的施工现场是各种机器地轰鸣声，初见雏形的楼区中活动着一群皮肤黝黑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他们不畏炎炎烈日，挥洒着汗水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

从公交车站点到朱小曼租住的小区有三百米的距离，而眼前这片正在施工被称作‘锦绣江南’的楼盘并不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可每天下班的她仿佛被什么指引般总是不自禁地拐个弯过来看上一眼。朱小曼不愿意深究自己的心意，她把这种无法解说的行为归结为一时难以更改的习惯，决不是对过去某个人或事的留恋。

初次知道这块地方还是在一年前。那时候张明远欣喜地用单车载着她来到这里，指着眼前还是一片荒芜的空地说：“曼曼，你看，我亲自设计的楼盘将在这里崛起，而我们渴望的温馨小家也将安在这里，等房子建好了，咱们就结婚好不好？”那也是一个盛夏的午后，白花花的阳光下张明远笑得一脸灿烂，雪白的牙齿甚是好看。

朱小曼依偎在他的怀里，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点头笑着，通红的小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是的，幸福，一想到这个词，朱小曼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泛着隐隐地刺痛。呆立片刻之后，隆隆的机器轰鸣声拉回了她定格的思绪，她自嘲地笑笑，使劲挥去脑海中残存的那张脸后，头也不回地向马路对面走去。

人总是这样，得到渴望的一件东西时，恨不得一辈子抓住不放，殊不知天长地久有多遥远。朱小曼心不在焉地向前走着，脑子里很混乱，那些快乐，那些悲伤，那个雨夜，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此刻仿佛约好般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如此清晰明亮，使得她无论怎样摇头都不无可避。

突然一阵刺耳地刹车声在耳边响起，被撞击的剧痛袭来时，朱小曼恍惚的思绪终于有了一丝清明，她望了望眼前的红灯，还来不及思考什么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意识再次清醒时，鼻孔间充斥着医院特有消毒水的味道。朱小曼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两张陌生且焦急的面孔。一位皮肤黝黑，身着一件脏兮兮的建筑工装，一位五官清明，半开的衬衫上印着‘XX出租汽车公司的字样’。

“妹子，你醒了，感觉怎样？”首先发问的是那位建筑工人，蹩脚的普通话里夹杂着不可隐没的方言。“这位大哥，你救了我？”建筑工人没有出声，出租车司机则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这位小姐，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会闯红灯。当你走到路口时刹车已然来不及了，再看到你身下满地鲜血的样子我立即被吓得傻掉了，多亏了这位大哥反应够快，第一时间抱起你吼着我将车直接开到医院。”

“血？我伤哪里了？”朱小曼动动胳膊腿，除了疲惫并不觉得哪里有强烈地剧痛。建筑工人低着头，出租车司机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说：“之所以流了很多血，是因为……孩子……没了，当时医院血库告急，还好这位大哥与你血型相配，及时输血给你才没有出现生命危险，真的很抱歉……”

  （二）

朱小曼震惊地瞪大眼睛，嘴里喃喃地说：“孩子？我有孩子了？”“是，小姐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都怪我，孩子……现在没了，不过你放心，该负的责任我不会逃避，你看，是不是联系一下你的家人？”出租车司机诚恳地说着。“孩子？家人？”朱小曼愣怔了一下，嘴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轻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两颗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真是讽刺啊，张明远两个月前刚提出分手，和一个能给他事业提供帮助的富家千金走了。如今老天却跟她开了这种玩笑，用活生生地事实告诉她，她肚子里曾经怀过那个人的骨肉，现在孩子没了，淋淋的血肉又在她身上刻下了深深的一道疤。“妹子，你没事吧？别难过，孩子……以后会有的。”建筑工人有些担心，关切的眼神投向她后怯懦着开口。“两位大哥，今天谢谢你们，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先回去好吗？”朱小曼轻叹一声，无力地闭上眼睛。

   两天以后，朱小曼逐渐恢复了平静，遭受挫折的她再也不会去做那些幻想中的梦。而面对两位不时来探望她的陌生男人，她的心底深处还是很感动的。毕竟都市繁华，人性冷漠，人与人之间信任缺失，种种这些两年来她朱小曼在生活挣扎中已然深有体会。这样的城市背景下，竟然还有如此一小撮真诚，善良，勇于担当的人群，怎能不让她心生温暖和感慨。

“两位大哥，我叫朱小曼，这次的事儿谢谢你们。特别是这位民工大哥，如果不是你及时献血，也许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还有这位出租车大哥，你不用太自责。真的，这次的事儿主要责任在我，孩子没了，这也是天意。我不怪你，你也不要继续愧疚下去了好吗？或许……孩子没了便是最好的结局吧。我是南方人，亲戚朋友都不在这里，如果可以，我们以后交个朋友吧。”

“好好，我叫李贺，在XX公司开出租车，这里有我的电话，以后有啥事知会一声，能帮的我一定帮。我也不是本地人，为了生计在这个城市里打拼好几年了，深知一个人在外乡的不容易，尤其你还是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如果不嫌弃的话，以后就叫我一声大哥吧。”

“嗯，好的，李哥。”朱小曼感激地接过李贺手里的名片，露出一个暖心的笑容。旁边的民工大哥看了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妹子，我叫赵大成，是‘锦绣江南’那片楼盘的农民工，虽然你不认识我，可我却知道你。因为每天黄昏你都会在那个楼盘门口站上一会儿，起先我还以为你在找人，后来发现不是。

那天，也是因为看到你过马路的异样后我才跟出来的。唉！还是晚了一步。以后有啥困难就直接来找我，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上忙，但能分担的我愿意帮你分担。”“好，谢谢你大成哥。”朱小曼眼圈逐渐泛红了，感激地看着眼前刚刚认识的这两个朴实的社会底层人。也许这份情谊不会长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可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刻，还是不禁让人心里泛出酸涩的滋味。

几天后朱小曼康复出院了，继续奔波到忙碌的生活中。二十六岁的她辞去了原来的工作，跳槽到一家广告公司做后期制作。虽然这份工作与她原来的市场营销毫无关联，最初做起来也有些手忙脚乱，但凭借她坚韧的毅力和大学期间对广告的业余爱好以及经验积累，短短几周内便克服了最初的困难，很快把这个新饭碗端得风生水起。之所以下定决心踏进一个全新的工作领域，是为了斩断和过去关联的一切。没有了张明远，她朱小曼一样可以在这个城市里明媚安然地活着，虽然少了一分快乐和期盼，但她绝不允许自己的眼睛里浸满忧伤。

  （三）

这天日暮时分，朱小曼又一次不自觉地来到了这座正在开发的楼盘。工作换了，头发剪了，许多因张明远而生成的小习惯都在逐渐地发生着改变，唯独这个怎样也改变不了，几天不过来看看，仿佛心里缺少了一样东西似的。

眼前灰色的楼房主体又高出了几层，钢筋林立的空间外包裹着绿色的安全网，几个工人正在指挥着塔吊吊起一摞摞沉重的楼板，搅拌机轰隆隆地响着。朱小曼望着面前嘈杂的工地，在忙碌的人群中不期然对上了那双注视她的眼睛。赵大成向她点头示意，黝黑的面孔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朱小曼欣喜地冲着远处的人挥了挥手，微笑着用口型喊了一声‘大成哥’。

其实，自医院分别后，她和李贺，赵大成并没有刻意地联系过。一是自己刚换了新工作比较忙，再是大家毕竟是萍水相逢，都有各自的生活轨迹，纵然相交却不一定同向而行。只是她自己都没发现，就近几次驻足在这片楼盘前的时候，悲凉的心境仿佛淡了许多，不经意间也会找寻一下那个不太熟悉的身影。大成哥爱笑，笑容里有他专属的明亮，而这种明亮正是朱小曼所需要的，能使她孤寂的心汲取到点点温暖。

一个失神间，赵大成已经从高高的脚手架上下来，跟工头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后便向她这边跑了过来。高大健硕的身材遮挡住了暮色里的阳光，裸露的胳膊晒得脱了一层薄皮，气喘吁吁的脸上正不断滚落着汗珠。朱小曼看着近在咫尺的赵大成，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丝敬佩与心疼。

在酷热难耐的盛夏，就是这样一群被人忽视的社会底层人建造着美好的城市，他们用勤劳和汗水筑起一座座气势恢宏的高楼大厦。当我们坐在空调舒适，环境优雅的格子间抱怨生活时，还有这样一群人奔波在嘈杂的工地饱受着风吹日晒雨淋。他们坚强，乐观，无尽挥洒血汗的背后，只是为了吃得更好，穿得更暖。然而，这样一个极其简单的愿望有时候也会变成一种奢求。他们在公交车上被人鄙视，他们在商场里遭人唾弃，他们在大街上惹人打骂，只因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农民工。

“小……小曼，我一眼就看出了是你，剪得这头发好看。”赵大成有一丝慌乱，他有些后悔这样冒昧地跑过来。朱小曼看着他腼腆羞涩的模样不禁有些失笑。“大成哥，你怎么跑过来了，上班时间擅自离岗，小心工头扣你工资哦。”赵大成看着她嘿嘿一笑说：“不怕的，我有请假，我……我是想告诉你，我买了这个，要不要记一下号码？”朱小曼看着他从随身的衣兜里掏出了一部手机，竟然是诺基亚的3310，在这个满大街都是苹果，小米，华为等智能手机满天乱飞的时代，这部被淘汰已久经典版的诺基亚刺痛了她的眼球。

“大成哥，你买手机啦，那以后要经常联系哦，号码多少啊？”朱小曼收敛起心里的酸涩，跟着赵大成一起高兴。“那个，是一个工友淘汰下来卖给我的，我……我有许多地方要用钱，所以……没舍得买太好的。”“好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诺基亚的机子最实用了，又经摔，又经踹，就算掉到水里捞出来晾干了还能用，被你淘到这样的机子算你走运哦，号码多少啊，快点告诉我。”

赵大成有些不好意思地报了一串号码，又不禁小声地问她：“小曼，这机子真有那么好？我还怕被人嘲笑……”其实，他是怕被朱小曼嘲笑，两个人的差距让他有些自卑，却又挡不住心底想要接近她的渴望。“真的很好，谁要嘲笑那个人准是个傻瓜。”说罢朱小曼发出一串咯咯地笑声，赵大成看着眼前白皙溢满开心笑容的脸庞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赵大成有了手机后和朱小曼的联系慢慢多了起来，虽然每天只是简单的几句短信问候，却在朱小曼晦暗的心里荡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每天睡觉前读着‘早点睡’‘记得把门窗关好’类似这样简单却不失关心的句子，想象着赵大成趴在硬挺的床板上一个字一个字拼写短信的样子，朱小曼便会忍不住一阵傻笑。

农民工没有假期，除非天气原因严重影响到施工，才会迫不得已给大家放一两天假。所以一个下雨的周末，朱小曼果断地把赵大成约出来吃饭。起先赵大成还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地推辞，但在朱小曼地软硬兼施下最终点头同意了。

  （四）

时节一晃便到了初秋，淅淅沥沥的小雨传递着层层秋的凉意。暗黄的路灯下她打着一把碎花小伞注视着雨中的‘锦绣江南’，思绪不禁飘忽到了自己的家乡。那个烟雨蒙蒙的江南小城，有着青石板铺成的蜿蜒小路，有着河岸两边的红瓦白墙，还有着一群软糯口音唱着江南小调的家乡父老。两年了，从为了所谓的爱情破釜沉舟离开家乡的那一刻起，她再也没有踏上过家乡的土地，不知那座老房子里的爸爸妈妈是否安好，是否还在记恨着她这个不孝女儿当初的一意孤行。

思绪纷乱中，朱小曼看见了雨中向她奔跑过来的赵大成，还有他身后简易房窗户里探出的一个个脑袋和一张张挤眉弄眼的笑脸。对于这次的举动，朱小曼并没有深究自己的用意，也许是为了感谢，毕竟赵大成救过她一命，而自己迟迟还没有表达过正式的谢意；也许是因为寂寞，在这样一个下雨的周末，她不想窝在家里感受一阵阵没来由的悲凉。

赵大成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装，脚上是一双蓝白相间的运动鞋，虽然是一身廉价的地摊货，却和工地上挥洒汗水的他判若两人，眉宇间多了一分俊秀，浑身散发着一股积极向上的活力。“大成哥，想不到你脱下了工装如此年轻帅气，这位英俊的同学，可否赏脸与本小姐共进晚餐？”朱小曼忍不住调侃着咯咯笑，赵大成动动嘴唇没有讲出一个字，只是脸红地接过了她手中的雨伞。

一顿饭吃得热闹融洽，虽然只是简单的火锅，朱小曼却觉得许久没有吃得如此畅快淋漓了。赵大成不是个善于言谈的人，心思却很细腻。他会在朱小曼嘴边沾满酱料时递上纸巾；也会在她辣得满嘴冒火时端来一杯冰镇饮料；甚至连鱼肉里的刺都会挑干净悄悄放到她面前的小碗中。一切做得如此自然，没有一丝刻意或讨好，仿佛天生就该如此照顾她一般。

“大成哥，你很会照顾人呢，将来有幸被你照顾一辈子的那个人不知道得几辈子才能修来这样的福分呢！”赵大成望着朱小曼灵动的眼睛笑了。“谁愿意被一个穷小子照顾呢，如果有那么一个人愿意陪我一辈子走下去，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差不多。”朱小曼心里叹息一声，在当今这个物欲纵横人人现实的社会，还有几个人能耐心地深究一个人内在的闪光点？“别这样说大成哥，你……是个好人，将来，会有人愿意的……”

细细的交谈中朱小曼了解到，赵大成只比她大四岁，在祖国西北部那片贫瘠荒凉的山区长大，底下有两个妹妹，一个已经工作，一个还在读大学。其实，赵大成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曾经还是他们那个地区的中考状元，高中里也一直出类拔萃，那时候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考进北京的大学。如此爱读书的一个孩子，命运却没有继续眷顾他。

高二那年，在私人矿区挖煤的父亲事故死亡后，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肩上，面对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的柔弱母亲，和两个正在孜孜不倦读书的妹妹，他没有任何犹豫便辍学了。虽然有过遗憾和不甘，但是他不后悔，因为这是他的担当，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在农村一个男人就是家里的一片天。辍学后的赵大成为了家里的开销跟着邻村的人出来做起了农民工，辗转在各个城市的楼房建筑工地。伤过，累过，再大的困难也都默默咬牙承受过，风风雨雨，春华秋实，在岁月的更迭中竟这样一晃便也过了十年。

二十三岁那年，在母亲的张罗下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孩，甜甜蜜蜜地谈了一年多的恋爱。本以为那个女孩会是陪伴他一辈子走下去的人，谁知谈婚论嫁之时，女孩终归嫌他太穷，连一根喜欢的金项链都买不起，含着泪选择了分手，最后嫁给了镇上一个家境殷实的生意人。从那以后，赵大成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女人，他发誓，就算再遇到心仪的女孩，如果自己没有能力给对方一个温暖富足的家，那么就算自己再喜欢也不会轻易地表露心迹。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朱小曼和赵大成缓步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时不时地聊着什么。通过了今晚的接触，朱小曼发现赵大成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格，他不会花言巧语，也不幽默风趣，却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实实在在的温暖。虽然赵大成没有读过大学，可他的那些经历，沉静外表掩盖下满腹的知识，还有看待事物不同角度的敏锐视觉，总能让人耳目一新，不得不让人惊叹于他身上这些熠熠发亮的闪光点，只是这些优点它的主人从来没有正视过且一直不自知。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几片落叶，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让朱小曼倾斜了一下，赵大成适时地扶住了她，粗糙的大手将她的小手包裹住的时候，朱小曼的心漏掉了一拍。他的掌心粗粝干燥，却暖意融融，一直顺着她冰凉的指尖流淌进心里。待赵大成发现自己的无意识动作时，心咚咚跳了两下，一抹羞涩闪在眼底，他不敢看朱小曼的反应，悄悄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掌心。

这个煞风景的男人，真是……朱小曼嘴角扯出一抹坏笑，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只逃离的粗糙手掌。不出所料身边这个男人猛地僵硬了一下，然后逃避似的将头扭开假装看路边的风景，被牵住的那只粗粝手掌翻转过来小心翼翼地与她的小手紧紧相扣。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朱小曼得意的脸上笑开了花。

  （五）

一年一度的春运拉开序幕的时候，朱小曼也在紧张地做着年终收尾工作。临近下班接到赵大成发来的短信，说是有事求她帮忙。朱小曼一阵好笑，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竟然让轻易不开口的他用‘求’这个字。

下了公交车灰蒙蒙的天空正飘着洋洋洒洒的雪花。呵，北方的冬天，雪，永远是一道亮丽的美景。远远地便看见站在站牌下等着她的赵大成，挺拔的肩上已然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进入冬天后工地收工早些，而朱小曼却不时地要加班。每每这时赵大成便会不声不响地等在她下公交车的地方，然后一路步行送她回到租住的楼下才肯罢休。

有时候天气不好，朱小曼几次劝说不用等她，可赵大成只是嘿嘿一笑，继续出现在公交站牌下。赵大成说，冬天下工早，呆在屋里会闷，出来透透气顺便就把她送回家。其实朱小曼知道，他是担心，因为冬天黑得早，大街上人迹罕见，赵大成不放心她独自走这三百米的路。哼，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不愿承认索性也不去戳穿他了。

“大成哥，你傻啊，下雪了还等在这里，对了，找我什么事啊？”朱小曼一边拍打他身上的雪花，一边嘴上嗔怒地说着。其实，心里早已漾开了一丝丝的甜。“那个，小曼，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哦，不是，是帮大家一个忙。”“怎么了？”朱小曼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是这样，过几天工地便歇年假了，工友们去车站排了好几天了都买不到票，说是现在车票都被人从网上订走了，大家都不会上网，商量了一下，过来让我问问你，看能不能给帮帮忙？”“就这事啊，不过得要身份证号，我跟你去看看吧。”

朱小曼是头一次走进农民工宿舍，简易的铁皮板房，里面是上下铺的硬板床，呼啸的冷风从窗户缝隙挤进来，潮湿阴冷的屋子里仅有两台小太阳暖风机。大家知道她要过来，收拾得还算干净，朱小曼将手中的笔记本放下，看着身边赵大成的工友们。他们大都来自偏远的山区或是贫瘠落后的农村，年龄也参差不齐，唯独相同的是都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和一双挚爱生活的眼睛。他们隐藏辛酸，抹去血泪，努力奔波在繁华的都市中，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远在家乡的亲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望着这一双双殷殷期盼的眼睛，朱小曼一阵鼻头发酸，忽然理解了春节在他们心目中的意义。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短短几日年假凝聚的是几百个日日夜夜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与留恋，承载的是漂泊在外游子对家的渴望和急切回归的那颗心。熟练地登录上官方网站，一张张车票预订下来，身边的人仿佛得了天大的喜事般不自禁欢呼雀跃起来，对她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朱小曼视线扫过一张张黝黑激动的面孔，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这就是农民工，一个被忽视的社会弱势群体，他们朴实，他们没有文化，可他们却很真诚善良，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举手之劳，也被他们视之为天大的恩惠。忽然记起网上有过的一则报道，说是一对年轻小夫妻也曾经帮助过许多农民工进行网上购票，只不过最后由于数量庞大被当做‘黄牛’抓了起来，看着身边一张张溢满灿烂笑容的脸，朱小曼想，哪怕现在被抓去坐牢也算值了。

各种喧嚣热闹过后，春节的节奏逐渐远了。对于穿梭在钢筋混凝土林立的忙碌人群来说，所谓的过年也就是一个稍长一点的假期，亲朋好友间的一顿聚餐，比起乡土气息浓重的年味来说，这个节日更显得兴味索然。

朱小曼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赵大成走后她独自一个人踏上了旅途，先是回到了家乡的小城，远远地观望着矗立在水乡的那座老房子。听着窗户里隐约传递出的叹息与笑声，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踏进那道门槛，黯然惆怅地一个人去往了丽江古城。

在漫天焰火的丽江街巷上，赵大成的电话打了进来，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问候，那一刻朱小曼也被感动得眼眶湿润起来。是呀，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除夕之夜，孤独前行的她是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还好总算有个人在惦念，这种被人惦念的感觉真好。就这样两个远在天边的人，握着手机的两端，一起感受着阵阵新年钟声下的那些喜，还有细微呼吸中潜藏的浓浓依恋。

夜色下的楼盘黑漆漆的一片，由于离正式开工还有几日，大家都还没有赶回来，所以整个工地静悄悄的，只留值班室的一盏微弱小灯。朱小曼缓步走近，隐匿的黑暗中一抹熟悉的背影挺立在记忆中那个熟悉的位置，也不知道这样的姿势站立了多久。

张明远仿佛感应般慢慢回头，不期然便对上了刻在心里的那双灵动眼睛。两个人在寒冬的夜色里直直对望着。原以为再次相遇朱小曼会怨恨会愤怒，毕竟是他张明远负她在先，哪怕她吵她闹他都会一声不吭地收着，谁知这双眼睛竟然平静到没有丝毫波澜。

“曼曼……”张明远伸出的手张在半空，定定地看着朱小曼平稳的脚步一点点地撤离，直到缓缓移出他的视线。原来，熟悉的陌生人便是这种感觉，悲痛扼制得心脏不能跳动，伤心缠绕得喉咙不能呼吸。朱小曼努力镇定地一步步走开，待逃离了张明远的视线后疯了一样地狂奔起来。冰凉的泪水洒了一路，只有她自己知道，无论表面装得多么不在乎，张明远在她心里永远是一道疤，虽然已经愈合，但碰触到还是会疼，揭开了一样还会流血。

奔至租住的楼下猛然撞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朱小曼大口喘着气，耳边急促的声音将她朦胧的意识唤醒。“小曼，小曼，你怎么了，说话呀，是不是遇到坏人了？你……你别吓我……”朱小曼涣散的焦距凝聚在赵大成焦急的脸上，喃喃道：“大成哥，他回来了，他回来了……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清冷的夜空下，朱小曼第一次将赵大成请进她的小屋，对着朦胧的灯光缓缓讲述着她和张明远的那些过往。

  （六）

朱小曼生在江南的一座小城，由于家境算不上殷实，大学里的她便一直在外面做兼职，一来可以历练自己，二来可以赚取一些上学所需的费用。大四那年，在临时工作的酒吧里第一次认识了张明远。那是一个周末的夜晚，酒吧的生意极好，喧嚣声吵闹声不绝于耳，奔走在城市中繁忙压抑的人们，在这里尽情地释放燃烧着自己。

临近午夜，朱小曼给九号桌的客人依次斟满了价格不菲的红酒，心里不禁一阵欣喜。这样的一瓶红酒被自己推销出去，将是一笔可观的提成，尽管这桌的客人有些难缠，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还趁着她端酒的空当儿，在她手背上暧昧地摩挲了一下，可是看在钱的份儿上她也认了。

一边不留痕迹地闪躲着，一边心里气得要死，脸上却还得挂着职业般的微笑。原以为陪喝一杯酒便可了事，谁知那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竟然变本加厉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朱小曼再也忍不下去，推搡之中挥出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四周安静了下来。“这位先生，请您自重！”

朱小曼涨红着脸怒视着眼前这个无比讨厌的家伙，完全没有想过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此举会有怎样的后果。“臭婊子，出来卖的还想立牌坊，竟敢打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那人说罢，扯过她的手腕将她狠狠地摔在沙发上去撕扯她的衣服，周围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却迟迟没有人敢出来阻止。

朱小曼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呼喊着，使劲挣扎着，因为害怕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瞅着硕大的拳头将要落在自己脸上，朱小曼闭上眼睛准备承受。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只听见一个低沉隐忍的嗓音说：“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竟然有人站出来帮她解围，哦，天呢，看来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心生冷漠。

朱小曼感激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张明远俊逸挺拔的侧脸和挡住落下拳头的那只有力手臂。“妈的！老子用你多管闲事？从哪冒出来滚哪去，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话音未罢两个人便厮打了起来，朱小曼心也跟着一阵阵紧缩，傻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很快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便落了下风，谁知被逼急的他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小心！”朱小曼顾不得其他，挺身挡在了张明远的胸前。

“住手！”忽然一声大喝在耳边响起，一个高大健硕气宇不凡的男人抓住了那只挥舞着匕首的手。“姐……姐夫？”拿匕首的家伙首先蔫了下来，那个男人却没有应声，而是快步走向朱小曼身后的人，关切地语气溢于言表。“明远，你没事吧？”张明远整整衣角，面含微笑，“沈总，幸会！”“姐……姐夫，是他先打的我，我……”“闭嘴！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快向明远道歉！”

沈盛宇怒视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小舅子，张明远可是业界有名的建筑设计师，他几次想把他挖到自己的盛宇集团都没成功，如今自己的小舅子竟然把他给打了，想必以后再想拉拢到自己的麾下更难了。“我……”“我什么我，是不是我把岳父大人请来，让他看看你最近的所作所为？相信他老人家一定乐意用家法谈谈何为公道……”“沈总，您客气了，明远受不起，道歉就不必了，这位是邻家的妹妹，还得请您的这位小舅子以后高抬贵手。”“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沈盛宇说着脸上更窘了，狠狠地给了自己的小舅子一记眼刀。

   酒吧事件以后，朱小曼便辞了职，这样混乱的地方真的不适合她这样单纯的在校大学生。那晚各自回去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张明远，只是朱小曼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脑中不期然便会浮现出那张冷静的俊逸侧脸。大学毕业后，朱小曼应聘到了一家颇具盛名的地产公司做市场销售，在一次参加总部会议的电梯里巧遇了张明远，时隔两年，两个人竟然一眼都将对方认出。

一阵欣喜浅谈过后，朱小曼得知张明远也在这家公司工作，是首席建筑设计师。同在一家公司，接触便也多了起来，朱小曼深深地恋着张明远，知道他家境优越，知道他赢得很多女人的爱慕，知道他们之间也许不可能，可她还是深深地陷了下去。在一个情人节不抱希望的表白后，令她意外的是张明远竟然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下来。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模样，张明远搂着她的肩膀在一旁坏坏地笑，原来不止妾有意，郎也一直有情。

  （七）

甜甜蜜蜜的相恋半年后，张明远家里出现了一些变故，由于他是家里的独子，不得不回到家乡帮忙打理家族企业，无奈地结束了这些年来自在逍遥的生活。面对张明远的离开，朱小曼很是不舍，几经考虑还是决定和他一起北上，去往自己完全陌生的那座城，为此，不惜和家人闹翻。

父母的阻拦她完全能理解，对于从未走出过烟雨江南的她来说，北方的环境首先便是个考验，其次两家人之间的差距也不得不重新权衡。张家的建材企业在北方的这座城虽然算不上龙头老大，相较于她家的小门小户也称得上豪门了。虽然要走的这条情路有太多的不确定，可朱小曼从未把这些不安表现出来，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了彼此的将来，她愿意放手一搏。

就这样朱小曼辞去工作跟随张明远来到了他的家乡，飞机降落的那一刻有憧憬，有忐忑，更多的是跟随心爱人一起拼搏的这份满足。纵使爱情再美好，然而现实总有太多的不尽人意。原来，张家早有了中意的儿媳，根本不认可朱小曼，经济联姻就是这样，虽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却是维系家族企业不断壮大的有效途径。

张明远因为这次经济联姻也和家里闹翻了，一向独立自主的他这次没有妥协。看着朱小曼担心的眼神，他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望着她的眼睛说：“曼曼，别担心，今生有你足矣，别的我不在乎。”真的能不在乎吗？众叛亲离的这种痛就像无休止地凌迟，在张明远的心上划着一刀又一刀。

两个人租了一套小房子，过着最普通人的生活，有争吵，有拮据，却也很暖心。张家并没有找过朱小曼的麻烦，也不知道张明远用了怎样的手段赢得了这份保护。春去秋来，转眼间两年从指间划过。‘锦绣江南’是张明远一项成功的设计，风格完全取自朱小曼家乡的江南小城，在这里安下他们的小家也是他将要送给朱小曼的结婚礼物。

就在两个人傻傻地站在那片荒地上憧憬未来幸福生活的时候，张氏建材企业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决策性地失误使资金严重周转不灵，企业一度面临破产，张爸爸气急攻心住进医院，几度抢救还是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病床上的张爸爸望着张明远这个不孝子，又心疼又气愤。

生命几度垂危的他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啊，如果你还当自己是张家的子孙，下个礼拜就和周家小姐结婚。周家的女儿从小便对你一往情深，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况且，现在也只有周家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爸爸不求别的，只希望我死后你能将张家的这面大旗重新举起来。记住，你是个男人，男人不光有儿女情长，肩上还担负着更大的使命与责任。我也不多说了，利弊权衡你自然心中有数，爸爸……爸爸也只能陪你走到这了……”

朱小曼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雨夜，浑身湿透的张明远跪在她的面前，憔悴的脸上满是难以割舍的痛。“曼曼，对不起，我……我不能娶你了，爸爸他……我真的没办法……爸爸说的对，我是个男人，我……我不能让他老人家到死也不能瞑目……”朱小曼颤抖着手指摩挲着张明远的眉，眼，这样熟悉的轮廓，这样不顾一切深爱的人，终究还是要将她丢下了。

泪水一颗颗地砸在脚下，这场博弈她输了，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了他争夺利益的野心。“明远，我们，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吗？几百个日日夜夜的努力相恋就换来了这样的结局？”张明远面对她的质问无言以对，缓缓地转身走向门口，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曼曼，忘了我吧，忘了我这个卖己求荣的混蛋！”“明远，明远你别走……别走……”窗外雷雨交加，室内一片凄凉，朱小曼抱着自己的双膝，眼神空洞地看着东方天空一点点升起了鱼肚白。

张氏企业一场盛大的婚礼之后，张明远携爱妻赶往深圳进行集团企业拓展，从此远离了这座城，而两个月后的那场车祸，也为两个人这段艰难的爱情划上了一个大大的句号。张明远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选择背弃的那一刻，伤的不止是一颗痴情的心，还有自己亲生骨肉的一条命。

朦胧灯光下的温暖小屋，一时间寂静无声，赵大成握着朱小曼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一声叹息之后，朱小曼终于回神，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花。“大成哥，这就是我的故事，一座陌生的城，一个孤单的人，一个来不及出生的孩子和一段支离破碎的爱情。”

赵大成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底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淡淡地说：“小曼，其实没什么，感情的事不分谁胜谁败，讲求的是缘分二字，既然已成过去，不如努力向前看，谁先走出来谁就完成了一次胜利的蜕变。明天带你去个地方，相信到了那里你的心也会豁然开朗。”

  （八）

赵大成带朱小曼去的地方是荒凉山区的一个小村，名字叫做泉溪村，那里有一个中心小学，几年来赵大成一直把节省下来的钱捐赠在这里。沿着蜿蜒的小路，翻过一座山，朱小曼看见了迎在村口的孩子们，在一位女老师的带领下欢呼雀跃地向他们奔跑过来，嘴里欢快地喊着“成哥哥，成哥哥”。只见那位女老师含笑站在他们面前，跟朱小曼稍稍的点点头表示致意。

“大成，孩子们听说你要来高兴坏了，本来还没有开学，却非要提前返校，说是要一起欢迎你。”赵大成摸摸一个孩子的头，眼里闪过一抹感动，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闪着那招牌式的一口白牙。“文老师，辛苦你了，有你的坚守便是孩子们最大的幸福。”二十几个孩子，三个大人，提着几个装满书籍文具的大包，有说有笑地走向半山腰的那所破旧学校。

朱小曼和赵大成在这里呆了三天，和孩子们一起唱歌，一起游戏。看着一个个瘦骨嶙峋衣衫镂烂，嘴里却甜甜叫着“曼姐姐”，脸上挂着明媚笑容的孩子们，朱小曼几度辛酸地落泪。比起这里的孩子，比起这里的文老师，自己原来如沧海一粟般渺小，所经历的那些晦暗无奈，也有如天边的浮云般轻巧。

文老师这些日子病了，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却坚持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俩和孩子们做游戏。年轻粗糙的脸上，一双眼睛如此清澈，望向孩子们的眼神中溢出满满的爱意。来的路上听赵大成讲述过文老师的故事，一个家境优越从小生长在北京城的女孩，为了已逝爱人的一个愿望，更为了这片山区的孩子们甘愿扎根在这里，守着这片大山，放弃梦想，放弃繁华，不顾一切地燃烧着自己的青春。比起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朱小曼有丝惭愧，更多的是满满地敬佩。

从泉溪村回来，朱小曼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平静，这次的心灵之旅让她整个人对生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能拥有一颗博爱感恩的心，生活可以如此快乐。随着对赵大成不断地接触与了解，她发现自己的心竟然越来越愿意与他靠近。一个挥洒汗水薪资不高的农民工，几年来一直不声不响地资助着一所学校，虽然力量薄弱，却一直坚持从未放弃，这是怎样的一种胸怀与善良啊，如果能让这样的人把她放在心里，自己是何其幸运？

赵大成是个慢热的性子，其实他对朱小曼不是没有过心动，从她那次在狂风暴雨中独自一个人对着这个楼盘默默流泪的时候，他柔软的胸腔里就划过一阵心疼。尽管只是无意中的一瞥，那副绝望无助的面孔还是深深刺痛了他。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本该躲在一个宽大的胸怀里享受着生活的甜美，竟然还有人忍心伤她如此之深。

车祸之后两个人慢慢相识，他的心也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想想自己的能力和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把这份情感隐匿深埋。然而朱小曼的主动与热情，还有眼波流转间传递过来的情愫，让他尘封起来的心渐渐松动瓦解，在不断的自我矛盾中又生出了一丝期许。或许，老天真的眷顾他了吧，让他枯萎的情感路上盛开出了这样一朵小花。

  （九）

又一年的夏天来临了，工地上也到了最难熬的季节。眼前的‘锦绣江南’一点点展露出了它的婀娜多姿，再有半年这个工程差不多就结束了。赵大成嘴角噙着笑意推着装满混凝土的小车，怀里的木雕小兔子摩挲着胸口的衬衣。

今天是朱小曼的生日，早就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为了她的生日礼物，赵大成颇费了一番心思，贵重的吧自己没钱买不起，浪漫的吧自己不是那种性格又做不来。想来想去自己曾学过雕刻的手艺，便选了一块上好的木料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刻出了一只小兔子，因为小曼的生肖属兔。

从一年前的相识，到最近半年的情愫暗生，虽然自己一直似有似无地关心她，在角落里默默注视她，却从来没有将这段感情付诸于口。认清了自己的心后，赵大成决定在今晚对朱小曼来一段感情告白，请求她正式成为自己的女朋友。为了这件事，赵大成还认真请教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后生，并认真地演练了一番，引来宿舍工友们一阵狂乱地起哄，起哄的背后更多的是鼓励与羡慕。

预想一下今晚自己笨拙的表情，小曼羞红的脸，还有以后要牵手走的路，赵大成又是一阵傻笑。威武的塔吊轰隆隆地吊起一捆钢筋，缓缓往半空中移动，送往顶层的方向。突然，有几根竟然毫无预兆地散落下来，直砸向一个搬动钢管的工友。赵大成来不及细想，一句“小心”还没完全出口人已经扑了过去。工友踉跄着摔在一边，而赵大成不幸地被一根钢筋对穿了胸膛。奔跑声，呼喊声，急救车的呼啸声，顿时，工地乱作一团……

朱小曼闻讯赶到医院时，病床边围了一群人，见到是她赶了过来，大家自动闪出了一条道。从门口到病床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朱小曼的双脚却犹如坠了铅块般沉重。“大成哥？”病床上的赵大成脸色苍白，白色的床单上是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听见她哽咽的声音，赵大成微阖的双眼缓缓睁开，粗重喘息着扯出了一抹微笑。

“小，小曼，你来了，我没事，别……别哭啊……”朱小曼拉着他的手，眼泪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掉落在他粗壮黝黑的胳膊上。“大成哥，你先别说话，医生说让你好好休息呢。我知道你很疼，我会陪着你，以后都不走了，一直陪着你好不好？”“真是个傻丫头！”

赵大成笑着，努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溢出一串血沫，直直望着她的那双漆黑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宠溺。“大成哥，我就是个傻丫头，你……喜不喜欢？”“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咳……咳……”“大成哥，你别说了，你先别说了，你看，你又流血了，看到你流血我这里会疼。”朱小曼牵着赵大成的手抚上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小曼，你别拦着我，有些话如果今天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其实，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呢，就是……没敢说。我这个人呆呆的，又没钱，怎敢向往美丽的爱情呢？可是，老天还是眷顾我了，让我遇到你。你不知道这半年来我有多开心，就算……就算死了也没啥遗憾了。”“不！大成哥，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说死……”

“傻瓜，人总是要死的，有谁能不死呢？丫头，开心点，嗯？今天你生日呢，本来说好一起庆祝的，大成哥这回……要食言了。这个，送给你！”说罢，赵大成颤抖着手从怀里摸索出了一只带血的木雕小兔子。只是，请求她做自己女朋友的话再也不能说出口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永远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朱小曼紧握着栩栩如生的小兔子，上面的斑斑血迹惹得她一阵揪心地疼。“大成哥，你好棒哦，小兔子雕刻得真好！”赵大成无声地笑笑，试探着问：“丫头，我……能抱抱你吗？”朱小曼点点头眼泪流得更急了，倾身往前靠了靠，只感觉一双粗壮的手臂伸过来，用尽力气般将她圈在了怀里。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耳边只留有彼此间的心跳声。

许久，一个湿热带着血腥气息的吻落在了她的眉间。呼吸越来越弱的赵大成，唇溢出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小……曼，我走后，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不！大成哥！我要你和我一起活着，我不许你走！你不能在我喜欢上了你之后丢下我一个人！大成哥，你……”“小……曼，谢谢你的……喜欢！”腰间的手臂无声滑落，赵大成带着幸福的微笑闭上了眼睛，再也听不见人世间那些撕心裂肺的嘈杂与呼喊……

赵大成死后，建筑承包商只给结算清了工资，拒绝死亡理赔。因为像他们这种从贫困地区走出的农民工，都没有签订过正式的劳动合同，一旦出现事故，理赔方面很难得到积极的回应。朱小曼几次协商无果后，气愤到极点的她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和关系，将建筑承包商告上了法庭。终于历时三个月后拿到了赵大成的死亡赔偿金，并将这笔钱全部捐赠给了泉溪村小学。

就在她从赵大成死亡的阴影中逐渐复苏的时候，大山里却传来了噩耗，文老师为了救自己的学生，淹没在了爆发的山洪中，满心牵挂着大山孩子的她这一次再也没能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面对接踵而来的生命流逝，朱小曼千疮百孔的心再也承受不住，晕倒在了家里的大床上。几天的高烧让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纷乱的思绪不断翻滚，反反复复思考的，是生命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

流火的盛夏逐渐接近尾声，沉落的夕阳将朱小曼孤单的身影拉得老长。手握行李箱的她站到‘锦绣江南’的门前，最后一次凝视着这座带给自己太多欢乐和无尽悲伤的城。两年来的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般丝丝飘散，在夏风里逐渐汇聚成心底的一抹平静。离开，并不是一种结束，只因它还潜藏着另一种开始……

两年后的烟雨江南，某快报的朱小曼记者一度成为建筑工人嘴里称赞的对象。她勇敢，有才华，不畏权贵，敢于揭露承包商与开发商之间的那些黑暗勾当，更为农民工兄弟的讨薪维权问题不辞辛劳，据理力争。一篇篇纪实报道，使农民工这个弱势群体逐渐走进公众关注的视野里。

嘈杂的工地上，刚刚结束完采访报道的朱小曼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炎炎夏日里，奔走在各大工地上的她宛如降落在人间的天使般，在一群朴实善良的社会底层劳动者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远处的天空湛蓝高远，一片浮云轻轻飘过，朱小曼抬起头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在辽阔的天空下，她又看见了赵大成那张黝黑的脸，露着一口招牌式的白牙。刺眼的阳光扫过眼角，两颗晶莹的泪珠无声坠落，破碎在腾起的尘土里散落成一地追忆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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