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五月

蝶舞 · 发表于 2019-5-2 17:57:50

本帖最后由老榆木于 2019-5-3 22:19 编辑

【编者按】一篇非常唯美的文字，作者扎实的文字基础和深厚的创作功力，不由让人眼前一亮。爱情是个奇怪的东西，你有意栽花想抓住它的时候，它突然会像幽灵一样消逝在空气中，给你留下的是一抹秋意和无限惆怅。但当你无意插柳的时候，青葱的绿荫又会让一个人迷失心灵，或许，这就是如小说中的女主角苏晨那种若即若离的初恋。沈喻、关迪、郑南风，一个女孩子的心里到底能塞下多少情丝。那些近似疯狂的爱恋，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些几乎生了红锈的心结，爱情的温馨可否能洗涮掉灵魂深处残留的伤痕？感情世界里真的很难分是非对错，有人能告诉小编，爱情它到底姓什么？年轻人说年轻人的事，在作者的笔下，我们看到一个悲壮的爱情故事，唏嘘苍天，人生无常，走的人已经走远了，留下的另一方还有很长的路，天下有情人终成亲眷，结局好圆满皆大欢喜。散文的格式，小说的构架，环环相扣，自然流畅，一波三折的故事，栩栩如生的各式人物，谱就一部动听的爱情交响乐。好小说，推荐阅读。（编辑：老榆木）

(一）　　

春末的清晨凉风习习，天空高远而湛蓝，林荫道下郑南风斜倚着车门，看着腕表中的秒针渐渐移向那个位置后，一抹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路的尽头。苏晨从朝阳中走来，一袭乳白色运动装，长发简单绾至脑后，光洁的额头上还闪动着细密的汗水，青春且充满活力，此刻的她欢快明亮，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淡漠和孤傲，看得郑南风心里微微一动。
　　晨跑一直是苏晨的习惯，纵使今天是周末，也不会懒惰一分一秒。其实最初的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运动的人，大学的时候，不少室友跟风减肥，天不亮就爬起来去操场跑步，只有她闲闲地躲在被窝里睡大觉。不运动也不节食，这样的后果直接导致了她的脸上出现了婴儿肥。后来遇到沈喻，对于她冬天里频繁的感冒颇为头疼，最后硬是拉着她加入到了晨跑的队伍里，慢慢的一学期下来，身体真的强壮起来，感冒再也不曾光顾。犹记得自己讲出这个发现时沈喻那得意的眼神，一副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欠扁嘴脸。沈喻，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原以为忘记了，不曾想还是埋得不够深。
　　“苏晨，这边！”郑南风看着越过他继续前行的人颇为抓狂，每次都是这样，走路从来不留意周围，只会注视脚下和前方，如若不出声，恐怕这次又忽略他如空气了吧。“南风？？？你怎样会出现在这里？”“苏晨，你再摆出这样一副见到鬼的表情试试！”看着郑南风的咬牙切齿，苏晨笑了，认识三年了，这个在人前沉稳高冷的业界新贵还是经不起她的一丁点激怒。
　　“哦，我是说你不是去马尔代夫了吗？怎样？阳光，沙滩外加比基尼是不是很惬意？”“小姐，我是去出差不是度假，刚下的飞机，现在急需吃顿早餐然后补眠，苏小姐可否动一下怜悯之心，请我吃顿早餐？”苏晨轻笑一下，揶揄道：“既然郑公子今天没人收留，我姑且将就一下，等我，换身衣服就下来。”郑南风看着苏晨隐去的背影心里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三年了，从来到S城和她再次相遇起，自己一直就不咸不淡地陪在她身边。最初是看在阿喻女朋友的份上悄悄照顾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理由似乎变得越来越牵强了。她身上那些散落在阿喻眼中的闪光点，于他眼中何尝不是一种吸引，相处的时间越久，越想去走进她了解她，甚至自私地想过占据她的心。当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可是阿喻的女朋友啊，自己这个做表哥的竟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所以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郑南风都没有在苏晨面前出现，甚至有些冷落于她了。直到有一次携新交的女伴用餐，在同一家餐厅里碰到苏晨和清俊帅气的男人有说有笑时，他清晰地听到心底那层伪装碎裂的声音，一股暴怒直冲向脑门。他真想上前抓住这个女人问问，阿喻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自己的表弟因为爱她连死都隐瞒下了，而她却在这里很平静地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还一脸的笑靥如花？
　　因为握得太过用力，手中的酒杯碎了，满手的鲜血惊得女伴一阵慌乱，也成功地吸引来了苏晨的目光。“郑南风？你怎么了？喝酒喝成这样不疼？”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用手帕为他包扎，还有那道掩也掩不住的关切目光，他忽然就气消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又在气什么呢？当年阿喻那样的恳求他一起来演那场戏，不就是要这样的结果吗？阿喻宁愿苏晨恨他，忘记他，也不愿意让她带着他逝去的悲伤过活，她能拥有正常幸福的生活不正是阿喻所希望的吗？而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在这里生气和谴责？
　　那晚在医院里，郑南风想了很多，更剖析了自己的怒意，反复思索过后，他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因为他在那位和苏晨同来的关总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爱慕眼神。后来，他和苏晨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以前，也仅限于打打电话，吃吃饭，苏晨似乎对他这一段时间的反常完全没有反应，依旧我行我素地过自己的日子，把试图走进她内心的人全部隔离在外。

　　（二）
　　公司最近新接手了一个项目，各个部门都很忙，苏晨做完手头的工作后时针已经过了八点。整个楼层静悄悄的，只有墙壁上昏黄的小灯亮着，如一个个寂寞的幽灵。等电梯的时候，有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一回头便看到关迪挂在嘴角的微笑。“关总好！”“苏晨，现在是下班时间！”面对苏晨职业般的礼貌，关迪气得牙根痒痒，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是，您也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做为员工如此被压榨，有没有补偿？”话锋一转苏晨眼神狡黠，关迪了然一笑道：“你这丫头，说吧，想吃什么？”“水煮鱼”“……”
　　熙熙攘攘的小店，冒着热气的麻辣鱼锅，一直嗜辣的苏晨吃得不亦乐乎。关迪喝着一杯啤酒透过淡淡的雾气看着对面的人儿，思绪又回到了四年前。那是一个春夜，空气中旖旎着醉人的花香，一个女孩摇摇晃晃地从一家火锅店出来，满脸泪痕，不期然便撞在了他刚要开启的汽车头上。碰瓷？他心里吓了一跳，后来看到车前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才松了一口气。下车查看后才发现原来是喝多了，本想把她扶到路边不予理会，怎奈她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认定他是出租车司机，非让载她回家不可。
　　面对如此艳遇关迪有一刻的心动，在逼问地址无果后，便把她带去了常住的那家酒店。只是后来，看到她在睡梦中不断落下的眼泪，终究于心不忍什么都没有做，还认命地照顾了她半夜。清晨醒来，身边早已没了人影，干净清爽的仿佛从来没人来过，有时候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后来公司人才招聘，直到有一天苏晨代替别人拿文件给他签，不期然的相遇让两个人皆是目瞪口呆。
　　“在想什么？”苏晨放下筷子方才感觉出了关迪的异样。其实她这个人有个习惯，吃东西的时候很少说话，只专注于眼前的美食。记得那时和沈喻在一起时，每到吃饭沈喻都会忍不住问她：“苏晨，这么专注，你的菜真有那么好吃？我尝尝！”说罢便会伸过来筷子，而她则故意调皮地躲开。直到有一次这种方法失效了，因为沈喻直接覆上了她的唇瓣夺走了她嘴里的那块鱼肉，还大言不惭地说好吃，弄得她羞了个大红脸。
　　“没什么。苏晨，我就在想，如果四年前那晚我们发生点什么，现在我们的关系会不会不一样？”苏晨淡然一笑说：“关迪，你不会，我们之间也不会出现那种如果。”关迪看着她澄澈的眼神了然地点点头。几年了，和关迪亦师亦友，聪敏的她怎会感觉不到他的心意？只是他要的自己给不起，而自己忌惮的他也不明白。虽然私下里有不少关于她的非议，可她庆幸的是他们两个一直心照不宣且谁都没有逾越位置。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苏晨婉拒了关迪的相送，任性地走路回家。不成想刚拐过街角便看到了郑南风，引着西装革履的几个人踏进了一家颇具规模的KTV。郑南风这个人让苏晨琢磨不透，有时对她总是莫名地带着一股敌意和疏离，有时却又暖心熟悉得让她害怕。
　　和郑南风的相识缘于大雪纷飞的伦敦街头。那是五年前的圣诞节前夕，沈喻出国一年，自己省下钱财积攒了所有的爱意飞往陌生国度只想给他个惊喜时，不料却被她撞上了极其香艳的一幕。简陋的学生公寓，房门轻掩，一个睡眼惺忪上身半裸的混血女孩一脸惊讶地问她找谁。透过半开的房门，苏晨看到同样赤裸的沈喻，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那一刻，苏晨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丢尽了自尊和颜面。她回想起了半年来沈喻越见稀少的电话和最近几次的欲言又止，忽然明了了一切，原来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呵，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死守的爱情，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那些美好，那些誓言，原来在短短的一年内便可以轻易地支离成一地碎片。
　　“沈喻，你真无耻！”苏晨手握成拳，强压着自己的颤抖如是地说。床上的沈喻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地说：“苏晨，既然你都看到了，那么，就这样吧……我们分手吧！”“好！”苏晨没有歇斯底里，甚至都不屑于质问，干脆利落地说出这个字后优雅地转身离去。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之后，沈喻趴在窗边目送她好久……
　　雾都的冬晨寒冷刺骨，大雪纷飞的街头连行人都罕见。苏晨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间精神恍惚竟不知道何去何从。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在耳边炸开，自己还没有做出反应，一股蛮力便将她扯向了一边，不期然便对上了一双愤怒的眼睛，是个中国同胞，对她使劲呼喊着什么。在异国他乡自己最狼狈的时刻，郑南风将她带进了一家咖啡馆，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一句交流，只是默默地递纸巾看着她哭，直到五个小时后眼泪流干，悲伤散尽。

　　（三）
　　从伦敦回来以后，苏晨极力告诉自己忘记沈喻，回到家乡斩断了和以前的所有联系。然而一年以后，苏晨还是回了S城，只是此后的她不再相信誓言，不再相信爱情。四年前关迪出现了，她还记得那个酩酊大醉的夜晚，自己如一只可怜的小猫般被他拾了回去。之所以醉成那样，全是因为一通陌生号码的电话，因为里面的声音是那样熟悉，纵使远隔在大洋彼岸，却仿佛就贴在她的耳畔。他说：“苏晨，我想你了！”
　　简单的六个字，成功击碎了苏晨一直以来伪装的坚强，在最常去的那家火锅店里，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氤氲雾气里直到那张熟悉的脸一点点化成满目狼藉的悲伤。半夜在陌生的酒店醒来，苏晨大惊，待看到趴在床边熟睡的陌生男人时更是慌乱的不知所措。查看了一下自己，衣物完好，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松了口气，仔细打量了一下熟睡男人的脸，轻手轻脚地收拾一番，逃也似的跑了。后来再遇关迪，原本以为不会与他再有太多的交集，没想到他的从容大度竟让她收获了一份友谊。幸好，遇见的是关迪，幸好那晚什么也没发生。
　　缠缠绵绵的雨丝没有变小的势头，就在苏晨感觉出濡湿衣物带来的寒凉时，头顶突然多了一把雨伞。“苏晨，你就这样任性！”郑南风一身酒气，双眼却满含温情。苏晨心里闪过一丝异样，脸上却是以往的云淡风轻。“应酬结束了？”“嗯”两个人默默走着，很长时间没有言语。郑南风看着身旁沉静的人，与每天清晨那道明亮的身影形成鲜明的对比。有时候郑南风会想，阿喻口中的她，还有回国后他眼中的她，哪一个才是更真实的她？
　　“南风，以前也有人说过我任性，其实，我真没那么矫情，只是喜欢在细雨中漫步罢了。雨是无根之水，可以洗涤心灵，有时候更可以冲刷身体里那些疯狂滋长的疼痛和仇恨。呵呵，说这些干嘛，你这个成天游离花丛的公子哥哪里懂得这些。”“苏晨，我懂，其实阿……其实你发现了吗，我都两年没有交女朋友了，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只是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苏晨，我……”
　　“啊……终于下大了，Hello！春雨！”郑南风话还没有说完，苏晨如一只蹦跳的兔子般冲了出去，大喊大叫的，欢快的笑容荡漾在脸上，惹得郑南风一阵动容。呆愣片刻后他也扔掉了手里的雨伞，和苏晨奔跑追逐在雨中。疯够了，玩累了，落汤鸡似的两个人相视一笑，苏晨突然就想到了很久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所谓幸福的人，就是恋爱时有人跟着一起狂。那么今天，她和郑南风算不算一起狂？其实，这句话还有遥远的下半句，那就是：结婚后有人跟着一起扛。

　　（四）
　　疯狂地淋了大半夜的雨，感冒似乎成了必然。清晨时分，苏晨喉咙干痒，头脑发胀，昏昏沉沉中偏偏手机不厌其烦地响。没好气的她看也没看，按下接听键吼了一句“我要睡觉”后便又蒙起头缩进被窝。一阵杂乱的声音过后，郑南风焦急的脸出现在苏晨模糊的瞳孔里。“苏晨醒醒，你病了，我们去医院。”“不去医院！”郑南风看着床上任性别扭如孩子一般的苏晨，一时间哭笑不得。
　　送走了保安和物业，喂她吃下一些水和常备药品，谁料一直折腾到下午苏晨的烧都没有退，无奈下的郑南风只得又请医生来家里打了针开了药，苏晨这才不再满嘴胡话，安静地沉沉睡去。看到苏晨均匀的呼吸声，郑南风松了口气，关上卧室门后细细打量了一下苏晨的小屋。
　　和苏晨认识好几年了，今天他是第一次踏进这间闺房。不大的两居室，简单的家具，小玩意小物件摆放得恰到好处，安静而温馨。从角落和细节上不难看出，苏晨是个爱家爱生活的人。只是她的防备太过明显，越靠近她反而让她躲闪得更远。所以郑南风一直在等，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以后，等着她慢慢打开心结。有时候面对她时也会不禁想起阿喻，想起那个让人心疼的表弟在谈到她时的眉飞色舞，想起目送她离去后阿喻的悲恸大哭，想起四年前的夜晚，阿喻在临终前跪下来求他回国时的偏执。
　　阿喻说：“哥，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我死去的消息，那些背叛和抛弃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吧。无论她过的怎样，都求你回国后好好照顾她。哥，你要答应我……”“阿喻，你这是何苦啊？”“哥，我不后悔！因为你不知道苏晨有多美好，美好到可以让人用命去守护她……”当时阿喻讲下这些话的时候，郑南风除了心疼自己表弟的痴傻外，并没有觉得苏晨有哪些出彩的地方，普普通通的一个姑娘罢了。
　　所以回国后郑南风一直没有找她，虽然有答应过阿喻，可阿喻终是走了。而且在阿喻刚离去的那段时间里，郑南风是恨苏晨的。虽然那次分手是阿喻和Bertha故意演的一场戏，而自己适时地出现在伦敦街头也是阿喻怕她出事提前安排好了的，可他就是恨她。恨她不够聪敏没有看出表弟的隐忍，恨她不够信任轻易就放弃了这段感情。阿喻拿她当宝，她却连质问都不屑。
　　如果没有后来的相遇，可能几年后郑南风就会忘了还有苏晨这么个人存在。然而缘分就是这样弄人，三年前他看准了商业契机，把重心全部转移到了S城，和客户谈判时偶遇了苏晨。她的专业素养，她在谈判桌上的咄咄逼人，还有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自信与清冷，都给郑南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忽然间他就想起了表弟的嘱托，不管她现在需不需要，郑南风都决定信守承诺，走近她的生活。一开始是为了阿喻，时间越久越发现自己竟和表弟当年一样痴傻。
　　苏晨不排斥他，显然还是当年伦敦街头留下的好感，虽然那件事得到了预想下的结果，可质终归发生了改变，苏晨并没有如普通的女孩子般，发展出一段新的感情用来对过去遗忘，而是将心深深锁起来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几年来故我的生活不是因为多么深爱阿喻放不下过去，而是因为她固执地选择了不再相信。不再相信诺言，不再相信爱情，甚至不再相信幸福。
　　舒服的睡饱了觉后苏晨从黑暗中睁开了眼，原来窗外早已华灯初上。郑南风听到动静，从门后探出头来。“醒了？都睡一天了，我做好了粥，赶快洗手吃饭。”“南风？你怎么在我家？哦，我是说你怎么进来的？”苏晨有些不快，她的小窝还从来没有让男人进来过。“还好意思说，这么大人了跟个小孩子似的跑去淋雨，病了也不知道去医院，要不是我叫来保安和物业把门打开，估计你这会儿就是尸体一具了。”
　　“切！我命硬着呢！”苏晨小声嘀咕了一句，心里还是悄悄被感动了一下。这么多年了，虽然极少生病，可就有且仅有的几次，一个人跑医院一个人输液，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悲凉感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脚底生寒。清粥小菜，一锅冒着泡的乳白色鱼汤竟然让苏晨吃到撑。饭后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仰躺在沙发上，以重病为由指挥着郑南风去洗碗，郑南风看着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娇态，憨憨地笑了一下，乐颠颠地哼着小曲跑去厨房洗碗了。
　　有了第一次，郑南风再次光顾她的小家仿佛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在他软磨硬泡要走钥匙以后，苏晨才惊觉自己对他的防备松懈了。本想着敷衍他几天就把钥匙要回，不成想几次下班后都看到餐桌上摆放着可口诱人的饭菜，而自己的想法也在这一餐一饭中慢慢妥协。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柔和的灯光下身着碎花围裙的郑南风正在认真擦拭着餐具上面的水珠。苏晨斜倚在门边，默默注视着水池边专注仔细的男人，没来由的眼睛湿润了，同时心里闪过一丝不能自控的慌乱。

　　（五）
　　最近一段时间郑南风很忙，身在伦敦的他由于隔着时差几乎一周都没有和苏晨联系。这天他刚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买了许多食材来到苏晨的家，想着给她个惊喜。谁料，时针都过了十点还不见苏晨回来，打她电话一道不厌其烦的声音一遍遍提醒他：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窗外的天一点点亮了，郑南风在满地狼藉的烟蒂中将电话打到了苏晨的公司，却被告知苏晨已经休假四天了，至于去向谁也无从得知。
　　呵呵，她这是准备消失了吗？原本在伦敦时对于苏晨一个电话都没打给过他，他就有点火大，现在又来玩消失，郑南风彻底被激怒了，一把掀翻了桌子，砰砰啪啪中杯盘饭菜碎了一地。“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一片凌乱中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郑南风看了一眼跳动的屏幕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南风，我，我回家了。”“为什么关机？”“哦，回来陪妈妈，手机忘充电了。”“是这样吗？”“我……那个，你往公司打电话了？”“嗯，不知道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过了五一长假吧，明天我想去敦煌。”“嗯，去吧，路上小心点！苏晨，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挂断电话，苏晨有一瞬间的愣怔，他说，苏晨，不要让我找不到你！简单的一句话，让她的心乱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平静。放逐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最喜欢的调节方式，能让她在各种环境和事物里仔细思考和定位自己，所以在察觉到和郑南风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后，她慌慌地躲了出来。在自己的心一点点被动摇之后，她忽然很想念妈妈了，跟关迪请假后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家。还记得关迪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说：苏晨，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难道一辈子都不打算安定下来？
　　苏文娟刚一进门就看到立在窗边发呆的女儿，淡漠中透着一股无措，让她这个做妈妈的没来由的一阵心疼。女儿大了，不似小时候什么事情都依赖她，尤其是五年前为情所伤之后，女儿变了，变得没有了小女儿般的活泼和娇羞，对什么都疏离淡淡的样子，包括她这个妈妈也未能幸免，一并被她拒绝在心门之外了。其实女儿的性格和她很相似，骨子里都执拗得很，由于家庭环境的影响，女儿似乎还要偏执一些，遇事容易把自己束缚在十字架上，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等等，在想什么？快过来帮帮妈妈。”苏晨回神，忙不迭跑去门边接过苏文娟手里的菜。“妈妈，你怎么又买这么多菜，回来几天我都胖了。”“胖点好，风还刮不走咧，咱庆阳这边可比不上S城柔和，气候变幻高深莫测的。”“妈妈，看你说的，我哪有那样瘦。”苏晨不经意的娇嗔，惹得母女俩对视一笑。晚饭过后，郑南风的电话如约而至，苏晨躲在房间里简单回了几句便收了线。
　　苏文娟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坐在苏晨床边一点一点削给她吃。母女俩很久没有这样温馨的坐在一起过了，自从去了S城苏晨回来的次数少了，而苏文娟平时也很忙，总有批改不完的作业和辅导不完的学生。昏黄的灯光下苏晨依偎在妈妈身旁，看到她两鬓的白发时不禁眼眶一热，有些动容。时光真是无情，不知不觉间妈妈也老了，那个曾经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如今竟也渐生华发。
　　“等等，前些日子你爸爸回来过。”“嗯？他回来干什么？”“哦，他上这边来谈一个项目，路过这里顺便回来看了一下。”“哦”苏晨看了一眼妈妈，除了这样应付的一个字，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对于爸爸，苏晨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六岁以前她的家还没有变成现在的城市，那时候爸爸很疼她，总是把她架在脖子上满院子的跑，逗得她咯咯的笑。
　　爸爸是最后一批下乡插队的知青，印象中的他是整个村里最帅气的人，懂知识有文化，还拉得一手好听的二胡。关于那一场知青的动荡苏晨不是很了解，也不懂得爸爸为何要在多年以后才提出返城。只记得那些日子，爸爸和妈妈经常吵架，终于在后来的一个早晨，他走了，没有再亲亲她的额头，没有再理会妈妈的眼泪，那样冷漠，那样决绝，连一个回头都悭吝于给她。
　　爸爸走后，妈妈出乎意料的平静，好像从来不曾爱过他一样，这么多年，甚至连提都很少提起。很多时候，苏晨都在想，爸爸和妈妈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如果没有爱情为何还要结婚，如果真心相爱为何还要离去，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到底算不算幸福，如果不算为何妈妈还要守着那点儿回忆单身多年。
　　“等等，你还记得爸爸吗？”苏文娟看了女儿一眼后如是的问。“嗯，记得，小时候他对我很好。其实，上大学以后他找过我，只是那天有事情没有见着，我猜想应该是他。”“嗯，我知道，地址还是我给他的，你是他的女儿，我没有权利阻止什么。”“妈妈，你恨他吗？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分开？”苏晨斟酌了半天道出了心中多年的疑问。苏文娟沉默了一下，叹息一声说：“恨？怎么会恨，我爱他还来不及呢！”
　　苏文娟的回答让苏晨一愣，不可思议地望着妈妈。“那你们为何还要分开，你不恨他负了你吗？”“傻孩子，没什么负不负的，有一种爱叫做我爱你与你无关，我和你爸爸就是这样。其实你爸爸早在插队之前就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只是后来上山下乡后莫名分开了，再后来又有人传言说她死了。你爸爸当时心灰意冷，又由于家庭原因始终没有返城的希望，这般境遇下只能扎根在农村，而我当时对他的爱慕也赢得了他的好感，很自然的就结了婚。”
　　“有了你以后他笑颜多了不少，可我知道他的心一直在等。他给你取小名叫做等等，他在等回城等心爱的人，而我一直在等他。其实，很多时候，等也是一种幸福。你六岁那年，他终于等来了意中人的消息，义无反顾地走了，而我最终没有等来他的心却等来了你。所以说爱情，幸福的定义很广，凭你从哪个角度去看，这么多年，至少妈妈没有怨过恨过，也没有后悔过，因为我觉得幸福。”
　　“噢，妈妈，原来你是这样理解诺言，爱情和幸福……”“傻孩子，虽然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海枯石烂，可你一定要相信，相信爱情，相信幸福。受伤了没有关系，一定不能丢失掉勇气。”讲到这里苏晨才明白了妈妈的良苦用心，多年来残缺家庭带给她的阴霾和困扰也在这一刻瞬间消散了。这样的夜晚，忽然就想到了郑南风，想到和他斗嘴耍贫，想到和他雨中漫步，还有和他一起做饭吃饭的日子，各种情景缓缓袭来，竟暖暖的让人如此心安。

　　（六）
　　第二日晨跑过后，苏晨告别了妈妈，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前往敦煌。虽然出生在西北，自己的家乡离敦煌也不远，可一直以来苏晨从来没有去过。这次突然来了兴致完全是因为驴友上传的一张图片，那种落日余晖下的寂静和荒凉深深震撼了她。到达鸣沙山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苏晨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此刻的她坐在那里，双手托腮远眺，静美的也如一幅风景画。
　　远处的沙峰一片金黄，就连天边的云也呈现出一种梦幻的颜色。苏晨屏住呼吸盯着那轮绝美的夕阳，当它一点点沉入沙山留下一片凄美的余晖后，苏晨方才深呼吸后闭上了眼睛，微颤的睫毛抖落下两行清泪。手机适时响起，苏晨按下接听键没有言语，电话那头也没有声音，彼此间传递的是熟悉的呼吸声。
　　“南风，南风，我看到大漠落日了，好美！”许久之后苏晨对着手机如孩童般炫耀。电话那头轻笑了一下说：“苏晨，如果你走累了就回头看看，其实，我一直都在你的身后。”“啊？”苏晨听罢震惊地回头，只见落日的余晖中郑南风踩着沙浪一步步向她走来。凌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容，还有嘴角那一抹得意的微笑都在刺痛苏晨的眼睛。
　　天色渐渐暗了，郑南风将外套搭在苏晨的肩上与她并排坐下。远处的沙山朦朦胧胧，驼铃叮当中一队骆驼有序行驶在凄美的沙漠中，留下一道摄人心魄的风景。“南风，你怎么来了？”“苏晨，为什么要躲？”“我……我不知道，南风，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苏晨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郑南风叹息一声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苏晨，是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要怎样你才肯相信，相信这个世界，相信你身边的人，相信爱。来的时候我见过阿姨了，她跟我提及了你过去的一些事情，她让我给你些时间。苏晨，我愿意等，等到你真正想安定下来的时候，只是你走累了就回头好吗？”
　　苏晨点点头，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南风你知道吗？其实我上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他叫沈喻，我们是在一次学校组织的晚会上认识的。他有才气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们还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要一辈子永远在一起。可是后来，这个说要守护我一辈子的男人，在出国仅仅一年后就喜欢上了别人。所以说，在感情这场游戏里，全部付出的那个人永远输不起。”
　　“苏晨，其实你没有输，因为感情从来不存在输赢，如果大家都能控制好自己的心，那么就不会存在缘分了。况且，有许多事情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因为有时候眼睛能骗人，只有心才是最诚实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喜欢阿……我的意思是说你还恨或者爱你的前男友吗？”
　　恨吗？谈不上恨。那么爱吗？又怎么可能还有爱。唉，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留下些回忆的痕迹所有的感情真的都变淡了。苏晨沉默一下，看着郑南风摇摇头：“南风，人总要成长的，我没有活在过去里，只是没有安全感罢了，以后不会了。”一弯新月渐渐升起，听到苏晨的回答，郑南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样子的苏晨，九泉之下的阿喻可以放心了。

　　（七）
　　五一长假刚过，苏晨还来不及回味假期里的甜蜜，就被关迪一通电话催促着来上班了。时间已经接近晌午，苏晨揉揉发麻的脖颈走向茶水间，刚冲了一杯咖啡就听见小张她们在讲八卦新闻。看她进来，小张挤眉弄眼地说：“哎，苏姐你听说了没有，咱们关总被逼婚了，据说未来总裁夫人是个混血儿，一直在英国留学，与关总家是世交，关家很中意这门亲事，只是不晓得关总的意思。”“苏晨，你和关总关系那样好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说话的是丽莎，装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话语里却充满了敌意。
　　苏晨和丽莎都是公司的老员工，因为一个企划项目闹得一直不和，苏晨也早已习惯了她阴阳怪气的样子，这次一样也没有理会，只是淡淡的说：“没有哪个老板愿意听员工在背后议论自己，如果丽莎你想引起关总的注意我不妨传达一下。”“你，苏晨，看你还能得意几时！”说罢丽莎气愤地转身走了。
　　小张她们几个低着头吐了吐舌头，都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还不懂得社会的复杂，说话自然也口无遮拦，苏晨拍拍她们的肩膀说：“你们呀，以后说话都注意点，还不快去干活！”几个小姑娘作揖道谢后做鸟兽散。苏晨轻笑一声，想起了刚进公司时的自己，那时候也是这样单纯毫无心机，才短短几年功夫，现在俨然变成了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周三这天关迪约好了和尚成集团签署合作意向书，本来没企划部什么事，对方助理却隐晦地提及了苏晨，关迪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通知苏晨和他一起前往了。混迹商界这么久，许多规则明明不喜欢却还得去为之，就像这次，既然对方有所提及，不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得硬着头皮迎接。
　　车子平稳而缓慢，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时间已经进入五月，绝美的夕阳下到处都是惹人的柳绿花红。关迪看了看身旁一脸恬静的苏晨，几次欲言又止。“关总，我脸上长花了吗？”苏晨嘴角飘过一抹淡笑有些调皮地看着关迪。“花倒没有，不过变漂亮了。”“切！有话直说，少来这些弯弯绕。”关迪认命地点头，这样的苏晨才是他熟悉的。
　　“是这样的苏晨，我不知道方助理是怎样知道你的，一会儿酒桌上多个心眼儿，见机行事。尚成集团的总部在B市，以往这边的业务都是方助理在负责，我们公司也和他们合作过一次，挺诚信愉快的。不过这次据说对方的老总亲自过来，我也不知道他们有何用意，你也知道商场如战场，一会儿万事小心。”“嗯，没事的关迪，我又不是刚入职场的小妹，放心吧。话说尚成的老总姓什么？”“姓尚，好像叫尚远。”听到这个名字苏晨心里一震，是巧合还是真的是他？
　　到达地点后事情竟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没有出现关迪所担心的种种。饭后，其他人去唱K，苏晨主动留下来陪尚远散步，昏黄的路灯下两道影子缓缓移动。“爸爸，这次你是专程来看我的？”苏晨看着身旁的老人，依稀可见模糊记忆里的帅气样子。“等等，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叫我爸爸。”尚远看着二十多年未见的女儿一阵动容。“我不叫你你就不是我爸爸啦。”“我以为你会恨我，毕竟当年是我愧对你们母女，其实我和你妈妈……”
　　“爸爸，我都知道，其实你和妈妈都是对爱太过执着的人。其实以前恨过你，恨你为什么那么狠心绝情，还曾想过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只是后来长大了，突然就明白了，感情世界里真的很难分是非对错，只要你和妈妈都觉得幸福就好。”“孩子，我知道，前些日子我见过你妈妈了。对于我和你妈妈的感情我不想做太多的解释，不管理由多么堂皇，作为一个父亲我是失职的。爸爸的爱人也过世多年了，我和你妈妈不能相忘却也不可能再回到原点，只求各自安好罢了。现在你也大了，爸爸只希望你好好的，在感情上不要受我们的影响，能有事业有爱人有幸福的家爸爸也就放心了。”尚远一段发自肺腑的话，让苏晨眼眶一热，不自觉地挽紧了他的手臂。
　　这几天苏晨都心情特好，郑南风进门就看到哼着小曲的苏晨在炒菜。来的次数越多，他越留恋苏晨的这个小窝，烟火气里充满了温馨，让人心里发暖，莫名地就想这样待一辈子。腰上一紧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孔间，郑南风的下巴搁在了苏晨的肩头。“南风别闹，去洗手，饭马上就好！”苏晨动了动，郑南风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苏晨，嫁给我好吗？我不想再等了。”“啪”的一声锅铲掉在地上，门铃适时地响起。“南风，有人敲门，去看看是谁。”郑南风叹息一声走向玄关处，苏晨即刻松了一口气。她知道郑南风心里生气了，因为提到结婚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自己才二十八岁，结婚会不会太早些？
　　“尚叔叔？”郑南风打开门后看到手提大包小包的尚远一阵惊呼。尚远一愣，随即了然地笑了。“南风，怎么是你小子，等等呢？”苏晨听到声音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着满脸疑惑的郑南风解释着说：“南风，这是我爸爸。怎么？你们认识？”“嗯，认识。我和南风的爸爸是校友，南风这小子不错，就是有点皮。”“叔叔，都哪年辈子的事儿了您还提，我都三十岁了，还上哪皮去啊！”“哈哈，这孩子不好意思了还。”尚远看着囧囧的郑南风开心的笑了。
　　一顿家常便饭吃得温暖异常，因为郑南风和尚远的相熟，避免了初见的尴尬，气氛融洽自然。饭后郑南风洗碗，尚远和女儿促膝长谈。“等等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南风这小子不错，头脑灵活有魄力，早些年一直在英国。其实你郑叔叔当初并不看好他回国发展，没想到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回来不说，还不声不响地几年内就成为了一颗业界新星。”
　　“哦爸爸，我不知道，南风也有所提及，可是目前我还没考虑过结婚。”“孩子，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不容易，走累了总要安定下来，明天我就回B市了，爸爸希望你能幸福。”送走了尚远和郑南风，苏晨想了很多，想自己的家庭，想妈妈的感情，想和沈喻的那一段恋情。明明应该有许多晦暗，仇恨和偏执翻滚的，可今夜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这就是成长吧。只要凡事相信，凡事包容，就会发现身边满满的都是爱。

　　（八）
　　周末这天，郑南风拗不过苏晨一起去攀岩，休息时竟然偶遇了关迪，两个男人相互点头致意。“关迪，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爱好，要知道的话早就拽着你一起来了。”苏晨喝了一口水满脸笑意地说。“我哪有这运动细胞，还不是Bertha非要来，女孩子家家的，真不知道你们都新鲜个什么劲儿。”“关迪，喏，你的水。”正说着，一个干脆利落的混血女孩来到关迪身边，大大方方的递过来一瓶水。郑南风和苏晨皆是一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Bertha?”“阿喻表哥？Miss苏？你们？”Bertha终于有所反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俩。她还记得五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阿喻为了这个女孩求她演一场戏。最初她并不明白阿喻的用意，只道是阿喻不喜欢了，一种彻底的拒绝手段罢了，自己那时候正在学表演，就欣欣然答应了。当时一同参与的还有阿喻的这位表哥郑南风，三个人仔细商量着各种细节。让她最后悔的是当初自己只顾沉浸在表演的新奇里，完全忽略了阿喻悲恸的眼神，直至后来阿喻死去，她才明白了那种叫做放手的爱。
　　“郑南风，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帮阿喻演了那场戏，现在回想起阿喻趴在窗边目送她的神情，心里还会一阵绞痛。”“Bertha别说了，这是阿喻的最后一个愿望，他走的没有遗憾了。”回想起阿喻，郑南风和Bertha一脸悲痛，苏晨则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地僵在那里。
　　“郑南风，为什么要骗我，给我一个解释！”刚走到楼下苏晨就一脸怒意地质问。“苏晨，别闹，我没有骗你，我们上去说。”郑南风安抚着苏晨叹息一声，事情到了这样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刚听到苏晨这个名字，还是从表弟沈喻的口中。那时候的表弟刚到伦敦留学，努力上进，心心念念不忘自己在国内的女朋友。那时候他们合租一个学生公寓，课业繁忙，打工疲累，可是一提到苏晨，阿喻便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讲这个女孩有多好多优秀，讲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有一回郑南风问表弟，将来打算和这个女孩结婚吗？阿喻一脸笃定的说，当然会啊，我们早已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了。记得当时自己心里一动，竟有些嫉妒表弟了。
　　半年后，阿喻查出了恶性脑瘤，位置非常棘手，拿到结果的那一刻阿喻哭了。他说，再没有生生世世去照顾那个女孩了，哥，我好不甘心。那时候郑南风很心疼，但除了苍白无力的安慰外，竟然无言以对。后来阿喻越来越沉默了，几次拿起电话都没有把那个熟悉的号码拨出去。郑南风实在看不下去了，对阿喻说，想她就让她来吧，如果她真爱你会和你一起承受。阿喻说，哥，你不知道她是多好的女孩，我不能这样自私，圣诞节她会过来，这是我们约好的事情，但是在她来时，我要求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圣诞节越来越临近，阿喻既欣喜又悲痛，郑南风看在眼里，在他一声声哥中再也无力去阻止什么。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苏晨来了，和预想中的一样，事先安排好的那场戏轻易斩断了这个女孩的最后一缕情思。在大雪纷飞的伦敦街头，看到女孩悲痛欲绝满脸茫然的样子，他突然觉得阿喻这件事做的有些狠了，同时又想上前使劲摇醒她，让她睁大眼睛仔细看看阿喻的心。可一想到阿喻跪下来求他的样子，所有的念头又都作罢了。
　　苏晨走后，阿喻积极参与治疗，平静得像换了个人，而且苏晨的名字再也没有从他嘴里出现。郑南风知道，表弟这是在赌博，没有了苏晨他会全力以赴，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输不起了。然而，最后他还是输了。弥留之际阿喻拉着他的手说，哥，回国吧，替我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无论怎样，都求你好好照顾她。还有，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我死去的消息，哥，你一定要答应我。郑南风抹了一把泪说，阿喻，你这又是何苦啊！阿喻摇摇头，满脸希翼着说，哥，你不懂，这是我这辈子能给她的最好东西了。
　　听完郑南风的讲述，蜷缩在沙发里的苏晨呆愣了好久，悄无声息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苏晨，苏晨，你别这样，难过就哭出来！”郑南风摇着苏晨的肩膀一阵大吼。“呵呵，为什么要哭，沈喻这样狠，连一点念想都不肯留给我，我为什么还要哭！骗子！都是骗子！还有你，郑南风你给我滚！”“苏晨，苏晨，冷静点，你听我说！”“我不听！我什么都不想听！你给我滚，滚啊！”苏晨双目发红，一阵歇斯底里，就在郑南风束手无策抱起她准备安抚时，苏晨突然一阵恍惚晕了过去。
　　眼前一片黑暗，混混沌沌中苏晨也分不清置身在哪里，周围没有路，自己惶恐极了，想使劲大喊，可怎样也发不出一丁儿点声音。突然沈喻出现了，苏晨使劲喊他，沈喻等等我，我找不到路，可沈喻仿佛根本看不到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哭喊着跌跌撞撞地追，可那个人影越来越远。就在自己茫然无助时，身后有人拍她肩膀，一回头却是郑南风惯常的笑脸。他说苏晨你又忘了，只要你肯回头，我就一直在你身后。南风，我找不到路。傻丫头，我带你出去。刚说罢，天边便出现一道刺眼的亮光……
　　苏晨醒来时窗外一片阳光明媚，床边一脸憔悴的郑南风抓着她的手在小憩。那样清爽干净的一个人，此刻蓬头垢面邋遢得像一个捡破烂的大叔。苏晨心里轻叹一声，用另外一只手抚了抚郑南风凌乱的头发。“苏晨你醒了？”熟睡的人一动，满脸担忧地望着苏晨。“嗯，我睡了多久？”“三天，高烧到三十九度，却死活不去医院，真是拿你没办法。”又是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尴尬。“那什么，我做了点海鲜粥，你等着，我去给你端来。”郑南风起身，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苏晨说：“南风，对不起！”他轻轻回头，看到阳光里苏晨正望着他，一双眼睛澄澈清亮，心里顿时一震，笑意蔓延到了嘴角。

　　（九）
　　五月中旬的时候，苏晨和郑南风去了一趟英国，在雾都半山腰的一片墓园里苏晨见到了沈喻。时隔五年再次相见，想不到竟是如此凄凉境遇。苏晨摸着冰凉墓碑上那张熟悉的脸，哭得不能自已。这就是沈喻，如此狠心，五年来支撑自己的所有怨恨，委屈和不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他化解成了浓浓爱意。是他让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而他自己却走得这样决绝和无声无息。
　　天色渐晚，苏晨轻轻起身，郑南风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说：“苏晨，别怪阿喻，他这样做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南风，我没事！他连一个念想都悭吝于给我，我又拿什么去怪他。”“其实他挣扎了半天，临终前还是忍不住给你拨过一个电话，只是那时候的他已经虚弱的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电话没有接通他就后悔了，呢喃了一句什么就匆匆挂断了。他说，哥，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要忘就让她忘得更彻底些吧。”
　　苏晨了然地点点头，她记得那个电话，就是认识关迪的那个夜晚，没想到简单的六个字竟是沈喻跟她的最后告别。时光荏茬，转眼间一切都成为了过眼云烟，在自以为是的这段铭心感情里，原来一直不曾有背叛，唯有别离，爱意犹在，人却远去，面对这样戏剧化的结局，苏晨真不知道是自己的幸还是不幸。然而无论怎样，这次伦敦之行总算给五年来偏执的自己划上了一个句号，释然后的天空总算呈现出了该有的蔚蓝。
　　下山的时候一路沉默，暮色渐浓之时，天边又呈现出美丽的残红。这样的景色让苏晨不禁又想到了鸣沙山的落日，想到了夕阳里那张风尘仆仆的脸。“南风，你爱过我吗？”苏晨突然回头一脸的凝重。郑南风脚步一顿有些恼怒，“苏晨，你以为我闲的没事情做了才在你身上花那么多时间？你当真感觉不到吗还这样质疑我？”“南风，我的意思是我这个人这样差劲，你为什么还会爱我。”苏晨低头，茫然之色尽显眼底。
　　“傻瓜，如果感情能够控制的话，我也不会这样辛苦了。爱上自己表弟的女朋友，我怎会没有压力，怎会不去挣扎，只是既然爱了就要遵从自己的心，因为在对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真的很不容易。苏晨，我不想许下什么海枯石烂的诺言，只愿孽火流年与你同，繁华落尽与你老，你呢？你可愿意？”暮色里郑南风的脸干净绝美，一双眼睛满含期待。
　　五月末的时候关迪结婚了，接到这枚重磅红色炸弹时，苏晨被惊得目瞪口呆。关迪说：苏晨，等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终于做不下去了。Bertha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在遥远国度里的她心意一直没变。面对世叔家如此痴情的小女儿，我决定不再让她等下去了。你呢？人在一定的年龄总有该做的事情要做，是不是考虑安定下来？面对如兄长般语重心长的关迪，苏晨淡笑不语。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竟然频频被催婚。
　　这几天郑南风似乎很忙，足足有一周的时间未曾踏进她的小屋了。周末的时候，苏晨很是疑虑，正在纠结着要不要打电话质问时，郑南风却一脸笑意的来了，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就走，说是要带她去个好地方。苏晨不疑有他，欣欣然坐上了他的车。穿越了大半个城市，要去的好地方竟然是民政局门口，直到车子停下，苏晨才呆呆地问：“民政局？南风，你来这里干嘛？”“结婚！”郑南风一脸认真的说。“啊？谁结婚？”“我。苏晨，我今天结婚，你要不要一起？”“啊？可今天是周末。”“苏晨，看着我的眼睛，今天我结婚，你只需要回答要不要一起就好！”“我……”
　　从民政局出来，郑南风一脸得意，苏晨望着手上的戒指忽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随即拧着郑南风的耳朵恨恨地说：“说！谁的主意，是不是蓄谋已久了！”郑南风夸张地嗷嗷乱叫：“老婆，老婆，你轻点，疼！刚结婚你就谋杀亲夫啊！关迪，是关迪！”这个关迪，回头一定让他包个大红包，苏晨嘴角挂着微笑愤愤地想。
　　郑南风眯着眼看了一下嘴角挂着微笑的苏晨，心里甜滋滋的松了一口气。关迪说，苏晨是个慢性的人，在感情方面你不推她不走，必要的时候耍些手段也无妨。郑南风了然，问关迪，你这样了解她当初为何没有耍些手段。关迪说，我不需要，因为她眼睛里始终没有我。而你比我幸运，因为她心里爱的人是你。
　　拉风的跑车一路疾行，终于停靠在海边。当苏晨踏进小岛中的临海小屋时，她才理解了郑南风口中所说的真正好地方。不大的几间小房子，里面的布置古朴温馨，韵味中透着明亮，尤其是延伸出去的玻璃露台，让苏晨想到了洱海上的那座小岛。“喜欢吗？老婆，这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以后累了我们就来这里度假，一起听海，看星星，观日出。”“喜欢！南风，谢谢你等我那么久！”澎湃的海浪声中，苏晨眼角湿润，将头埋在了郑南风的胸膛里。“傻瓜！孽火流年与你同，繁华落尽与你老，只要你回头，我会一直都在！”郑南风揉了揉苏晨的发丝落下一吻。
　　五月已经进入到尾声，就连清晨的风也载满了夏的味道，苏晨从朝阳中走来，额际间的汗珠闪动着细碎的光芒。风从指尖穿过，沙沙的树叶声响中几声鸟啼揭开了一天里新的乐章。时光这样匆忙，在悲喜，漠然与温馨交织里，这个五月已经与她渐行渐远。路的尽头郑南风依旧等在那里，专注地看着她走来的方向，淡淡的光晕将他包围，唯美的如一副绝世风景画。周围绿草依依，暗香浮动，在光与影的斑驳里苏晨抬眸，发现天空是那样深远湛蓝。早安，五月！一声问候自心底发出，虽然迟了些，但总算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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