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是一篇拂飞心绪、感动人心且带有散文味道的小小说。尽管是“小说”但蕴藏了大的哲理,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况常有。而“甄绿叶”这个名字起得很形象,蕴含了孩子单纯、干净和满满的人生希冀。特别是主人公刘旻与小叶子的大段对话很精彩,双方的口气用词非常符合身份,表露了孩子的童真、善良与大人们的复杂、焦虑。尤其是面对生死考验当中,往往孩子表现得更坚强,而大人们则更弱小。而且结尾并没有明确告诉读者小叶子的生命结局,给人们留下了思考空间,但愿好人一生平安。谢谢老师分享如此有分量的征文。顺便弱弱的说一句:感觉开头的“帽子”再精炼些似乎更好。(增宏)
住院部楼下面的一条石子铺就的小道上,一个神色忧郁的青年人,低着头,在来来回回的游荡着。他的脸毫无表情,用舌尖舔舐干裂的嘴唇,没有了光泽的双眼,紧紧地瞅着脚下。许久未理过的头发散乱着,像一蓬枯草,张扬着颓废和不安。
草绿花艳衬托的天,十分温暖,可他穿的却很厚,羽绒服保暖裤羽,还加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但看他缩着脖子,似乎依然很冷。
“上苍对我刘旻不公!”他抬起头,朝天咆哮起来。
一片被自然规律抛弃的树叶,孤独地随风而飘浮,陪伴它的只有不甘和幽怨,在空中依依不舍地盘旋了一会,便向曾赋予它生命的树根落去。
刘旻带着感触走了过去,他弯下腰来,仔细地看了看那片树叶,小叶子的脉络里本有的那些血液,已经被寒风摧尽,完全干枯。
“咳。”刘旻叹口气,“它的生命虽然已经画上了句号,但它总算经历了一年四季。”一阵悲戚袭上他的心头,“可我呢?才二十来岁,人生三分之一都没走完,就要销声匿迹了。”
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声,一只云雀嘶鸣着垂旋下来,绕着银杏树转了一个圈。
“这只云雀,一定是在寻找那片树叶的灵魂。”刘旻心想,他不记得从哪听说过树叶是有灵魂的,但确信树叶一定有灵魂,因为,每一片新叶的再生,都有枯叶的灵魂寄托。云雀,大概就是那片树叶的灵魂托付者吧。
云雀在银杏树梢上停留了一会,再次发出一声鸣叫,像似在引领这片树叶的灵魂,随后,飞入云雾中,消失在朦胧里。
一阵腹部疼痛带来的痉挛,刘旻的手在颤抖,他有些害怕,害怕令人恐惧的那一天会突然临头,他紧紧盯住那片枯叶。
“大哥哥,大哥哥。”一串未脱稚气的叫声。
这叫声把正全神贯注的刘旻吓了一跳,他赶忙回身一看,见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的眼睛很大,带着能令人忘怀一切的笑意在看他。
“如果她的脸色不过于苍白的话,一定是位很美丽的小天使。”刘旻心里想。
“大哥哥,是不是疼痛又在折磨您了?人有病了就会不舒服的,有时疼的让人没法忍受,但不用怕它。爸爸对我说过,病痛伤害不了人的灵魂。”
小女孩的话语,让刘旻的心里泛出一丝温暖,但他随即予以排斥:将死之人,要温暖何益?
“爸爸还对我说,昨天再好也只是开心,明天什么样还不知道,只有今天快乐、幸福才是真的。”
刘旻耸耸鼻子,有些不屑:全都是骨感的说辞,高调谁不会唱啊?
“我妈妈也说了:‘病魔是弹簧,就看谁够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大哥哥,您说,是不是这样子呀?”
这句话刘旻听来还能接受,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小女孩:她纤弱瘦小,头戴一顶粉色的线帽,粉色的过腿绒衣,粉色的皮靴,看上去就像一簇粉红的桃花。从半敞开的线帽下,刘旻看到小女孩没有头发。
虽对小女孩有了一点好感,但刘旻并不打算继续理会她,便迈动了脚步。
小女孩跟在了他身后。
刘旻回头看看她:“你是不是很无聊啊?”
小女孩笑笑,没回答。
也许是自己就很无聊吧,刘旻随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甄绿叶,大家都叫我小叶子。”小女孩回答道。
“甄绿叶?小叶子?”刘旻不由地停住脚步,看了看那棵银杏树,“你也在这里住院?”问罢,他感觉自己的语言多余,不住院,谁会没事干到这儿来旅游?
“嗯,我住的病房和大哥哥很近。”
“什么病?”
“医生说我得的是淋巴瘤。”
“淋巴瘤?”刘旻惊愕地张大了嘴。
小叶子笑起来:“大哥哥,您怎么和我妈妈一样,一听说淋巴瘤就很吃惊呀?”
刘旻晃了晃脑袋:“咳,还只是一个不谙事的孩子,不知道生命的价值有多昂贵。”
突然,小叶子叹了口气。
“怎么了,小叶子?”
“因为我的病,妈妈非常难过,经常一个人躲起来哭。我挺恨自己的,给妈妈带来伤心和痛苦。”
刘旻看到小叶子的眼里有泪光在闪:“这不能怪你,你一定会康复的。”
“嗯,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安慰我的,但我上网查了一下,知道得了淋巴瘤,又是高度,生命期也就一两年时间。”
“网上的话能信?要相信医学。现在的医学先进,新药也很多。”刘旻不知道怎么宽解小叶子,因为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我也知道,可那要花很多钱,父母都在打工,没有经济条件。为了陪伴我,妈妈都已经辞掉工作了。咳,我家的钱都让我花尽了。我也希望自己的病不再花钱还能治好,可这只能在心里想了。”
“治病是要花钱,但国家会给予补贴的,另外,社会上的好心人也会援助你的。”
小叶子摇摇头,说道:“是有很多叔叔阿姨们要为我出钱治病,可他们也需要钱啊?给我用了,他们有事了怎么办呢?其实,我已经知道了结果,花再多钱也没多大意义了,只能给家里和关心我的人带来负担。”
“不能轻言放弃。”刘旻鼓励着小叶子,但更多的像是在鼓励自己。
小叶子举起了拳头:“嗯,我不会放弃的,大哥哥也不要放弃。”
刘旻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小叶子的话,就没再继续说什么。
不约而同,刘旻和小叶子一起走到了那棵银杏树下。
“我会坚持做化疗的。”小叶子说道,像自言自语。
“做化疗的时候,难受吗?”话一问完,刘旻很后悔,要进行强壮汉子都难以承受的化疗,能不难受吗?
刘旻这才明白了小叶子为什么没有头发。
“化疗是很难受,但我愿意接受,只要让我有更多时间陪伴爸爸妈妈,哪怕再把疼痛翻一倍加在我身上,我都愿意。”
小叶子说完,抚摸了一下银杏树。枝头上,一片刚刚长出来的嫩叶,就已经泛出一层绿纱,像一柄小扇子,在清风中舞动着身姿。
“她就是这绿叶里的其中一片,是最具圣灵的那一片。”刘旻在心里赞叹。
“真调皮,跑出来不怕妈妈担心你吗?”
小叶子舒了口气:“为了我的病,妈妈真的很累,每天都要守护着我,从没好好休息过。今天,妈妈好不容易趴在床边上睡着了,我怕我突然疼起来,忍不住会发出声吵醒妈妈,就悄悄出来了。”
刘旻闻听心里一震:“我的妈妈何尝不是如此?我怎么就理解不到妈妈心里的痛?还对妈妈发脾气,使性子,从未考虑到妈妈的感受,我算什么东西呀?”想到这,他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小叶子见状很惊讶,忙问:“大哥哥,您这是为什么呀?”
“小叶子,谢谢你,真心的谢谢你。”
小叶子笑了:“有用打自己来感谢人的吗?”
看着小叶子的开心,刘旻也讪讪地跟着笑起来。
有人在呼叫,声音带着不安和颤抖。
“是妈妈在叫我,没想到,妈妈这么快就睡醒了。”
刘旻刚要说话,又一个更为担心和惶恐的喊声传了过来。
“是我妈。”刘旻的眼泪涌了出来,“是我对生命失去希望,却让我妈为我的抱恨买单,咳。”
“大哥哥,有病了情绪就会不好,我也经常发脾气。只要我们的病好了,妈妈就不会再难过了。”
小叶子的话让刘旻很惭愧:“你说得对,打败病魔,一定要妈妈不再伤心。”
一个月后,医院专家组制定出治疗方案,刘旻被截去了半个胃。
刘旻临出院前,捧着买来的粉色鲜花和特意摘取的一片嫩绿的银杏树叶,去向已经好久没见过面的小叶子道别。
当刘旻来到小叶子的病房,看到的是一位并不认识的老年病人。
“小叶子呢?小叶子去哪了?”刘旻有些紧张地问。
老年病人轻轻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小叶子,也不知道小叶子去哪了。
刘旻的心顷刻间沉了下去,脑海里一片空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和着那束鲜花及树叶一起跌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