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卑微的古堡,令人心生怜悯之意,因为建筑是凝固的历史,文化的传承,更是世世代代永恒的记忆。然而,如今已经在繁华的都市,新建的家院里坍而倒下了。河北蔚县古堡之多,令人叹为观止。近几年我随一帮爱好摄影的朋友多次去过,其中印象很深的是县城的城楼,还有暖泉古镇西古堡村。对于众多的古迹,究竟是保留还是撤除,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但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老百姓来说,是一种念想。作者源于对故乡的热爱,对古堡的热爱,倾情撰写了这篇文字,读来令人沉思!(黄皮人)
霜剪秋雨茶已淡,夜伴酒醒人未眠,西风无意惊独鸟,浅冬有情起寒烟。
秋天很短暂,短到三五场冷雨的时光,天气就一场寒似一场地冷了起来,古堡骤然间消失了人气,人们行色匆匆,整个村庄没入了慢长的冬季。
游子思乡,我经常会想那座最像村子的古堡——她安驻一隅,历经春夏和短暂的秋,然后就进入漫无边际的冬天。很少人关注她,就连生活在堡子里的人们都是这样,更哪堪以故乡象征意义的游子,貌似都不曾为她做过短暂停留,无论她美丽、蓬勃、充溢着朝气,还是贫穷、沧桑、破败到寂寞。
曾几何心底有过冲动,誓言愿为她的贫穷落后奋斗一生,因为我一直以为,这座古堡就是最美的村庄。古民居错落有致,古戏台朴素别致,古寺庙序列林立。春天的花儿很随意地绽放,夏天的树木由街道两边向中间聚拢,秋天不经意间遍地 “黄金甲”,最让人眷恋着漫长的冬季,光阴的轮子不急不缓向前延伸,整个古堡银装素裹庄严肃穆,仿佛积蓄着某种力量,又像是禅意地修养心性。
古堡中最原始的村民们大都姓赵,我也姓赵。生养我的古堡,她从未向我表白过什么。她从春天走来,却没有在春天或哪个季节停留或止步,一直像穿越冬季那样稳健地流经时光隧道。在遥远的很近的穿越中,也没有人考证过她的诞生、成长、繁荣、衰败、热闹鼎盛亦或寂寞孤独。在《蔚县地名资料汇编中》或《蔚州志》中,我只查到了寥寥数笔记载,古堡始建于明朝。而有一种传说是这样的:战国时期(公元前228年),秦灭赵国,赵悼襄王之公子嘉逃到蔚县称王(代王),御用“造酒师”随行,建了一个造酒作坊,命名大酒务头。古堡是不是专门用作为代王造酒便因此得名?赵姓是不是通假“造”而来?这些都无法考证,传说也就是个传说,我一直感觉古堡叫着一个怪怪的很别扭的名字。
记忆中,有些片断珠玑杂然,却是以某种无法诠释的形态永驻不虞。时至今日,我都不清楚她源自何处,起源于哪个人类历史上的什么季节?我只依稀记得,那些年那些事那些流失了的时光,她断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更何况她只是一座不具备语言功能的古堡。历史长河中,或许她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听懂了,仿佛总是在呢喃仿佛无语而言,可我分明什么也没有听到,更无法听懂那些无声的禅语。
不知不觉人到中年,我已经走过很多古堡。原来冀西北一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蔚州,曾经有八百古堡聚集,就算时至今日细细盘点,保存较完整的古堡也有三百座之多,蔚县因此被誉为“河北省古建博物馆”。我因此也渐渐熟悉并记住了一些名字:西古堡、上苏庄、宋家庄、石家庄、定安县,更乃至蔚州城、暖泉、代王城、西合营、南留庄镇等,早已都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名镇,每个村镇都有一段辉煌的历史和经久不衰的美丽传说。去过一些村镇后,才忽然发现,古堡大酒务头实在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最寻常的古堡之一,经年淹没在古堡群落之中,像是莽莽草原的一棵草,又像苍茫茫戈壁滩一粒尘,相形于名镇名村卑微而渺小,在历史的长河中,从未有什么显山露水的特别之处。
或许是古堡生养了我,每次回到故乡,都会抑制不住兴奋和激动,就连提及大酒务头这个名字,都能感觉到满满的温暖温馨,每逢佳节,又总有一种相思挥之不去。记忆中,我会为古堡中不知谁家屋顶的炊烟沉醉,总会闻到一丝故乡的味道而滋生乡愁,就连那只不知谁家大门外的土狗,对我也是一种诱惑。其实,记忆中的土狗一直朝我狂吠不已,可感觉是那样亲切那样……内敛着吵闹的和谐。
记得有一年秋天,我转遍了大酒务头村好多处山川溪流,着实享受过一段慢生活休闲时光。沿着池塘漫步身影入画,跑进小树林感受秋高云淡,行走在乡间田野偶遇一群羊——牧羊的土狗忠实地为主人看护着羊群,一直乐此不疲地做着警戒,貌似只怕有一只羊丢失。牧羊人牵着一头母牛,小牛跟在母牛和主人的后面,两头牛和主人一道,看见我就停了下来,我伸出手摸小牛的项颈,它开始好像害羞似的歪着脑袋不情愿被陌生人抚摸,不大一会儿工夫,小牛儿好像感觉到了我的善意,把脑袋凑过来让我给它挠痒痒,牛的主人也并不介意我的好奇心。等走远了才吆喝一声,牛儿就慢悠悠挪动蹄子随主人一路前行。
改革的春风,刮遍了乡村的角角落落。整座村庄仿佛一夜之间,就从漫长的冬季醒来,像少女从青涩到成熟,一下子焕发出盎然生机,不再沉寂不再淑女,所有人似乎都忙碌起来。那些年,我也忙于出外求学,就渐渐淡漠了古堡的记忆。再后来,就有了一些难忘的景象,一幢幢一排排现代建筑拔地而起、鳞次栉比竞相高低,相形之下,原来的古堡就显得异常沉静或失落。所谓的新村,像是迎合着村民们人往高处走相互攀比的心里,古堡瞬间像是被掏空一般。这倒不算什么,最让人心酸得是,随着新农村建设步伐的加快,古堡里就只剩下一些耄耋老人,痴痴地守护着空空的村庄……
其实,古堡也有着不可泯灭的性情,缺少了人烟和生机的气息,那些花草照样一本正经地生长,就连残垣断壁的间隙,依旧有些弯弯曲曲零零散散的树木,它们歪歪斜斜却在努力向上,仿佛宣示一种不甘衰败的尊严,又像一些孤独的舞者,那种不屈不挠的舞姿便会在一瞬间定格。不远处毗邻的新村,却是生机盎然繁花似锦,当属另外一个世界……
去年深冬,我再次回到了久违的故乡,稍事休息就独自探望依旧寂寞的古堡。我真的不很明白,曾经庄严的古堡缘何这般孤独?这还是不是那座属于我的古堡?满目的沟沟壑壑像极了垂垂可危的老妪!我佯装释然的样子,心底却久久不能平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或者应该和古堡有一种告别的仪式感,就像经过的一些人和事,就像交过的那些朋友,就像许多消失的时光,就算再好的风景也只是过眼烟云。离开是一种必然也是无奈的选择,蓦然回首,亲切的回头是落花,无限伤感暗自神伤……
裂变后的村子,就像是不曾相互融合过的双极,我深知自己也只是短暂停留。然而,从遇见从缘份古堡那一刻起,我的心似乎从未远离。对一座古堡的关注、和寂寞的古堡对白,说明不了什么也说不清楚什么,就算说明白了又能怎样?或许,若干年后,这座古堡便会和冬季一起消失。
寂寞而又孤独的古堡,我相信自己不会真的离开她,就像我的心从来不曾离开日渐老去的母亲。我更不曾怀疑过我情感的真,就算她即刻死亡,只要我还活着、还有思想、哪怕一息尚存,我情愿许她以终身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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