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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塘中水仙 于 2019-11-23 09:59 编辑
【征文12：晒春节年俗】初嫁闺女回娘家
作者：塘中水仙
记忆中，传统的年更像年，浓浓的风俗，深深的喜庆气氛，总是温暖人心，而不像现在，年味越来越淡。
在我们老家有一个习俗，就是闺女出嫁后的前三年（有的人家只重视第一年），每年大年初二回娘家去，讲究的娘家人，不仅提前请好当地的名厨，请下诸如队长会计保管员或小学校长之类的来做“陪客（kei）的”,还会提前请人打下年糕，就等闺女和新女婿（我们那里叫“新kei”）正月初二来给父母拜完了年，再返回自己小家的时候，给闺女放上几个年糕。有的是四个不大不小中不溜的——叫四季来财，有的是六个小一点的——意为六六大顺，有的则是一个十几斤、甚至几十斤重的，像小山——意为所有的祝福一锅端，都包括了。
尽管说法不一样，却都是祝福祝愿闺女家的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更比一年好，日子越过越红火。
这一种风俗在大汶口文化的范围内，不知起于何时，却着着实实让出嫁的闺女带着娘家的关切和深爱，在婆家人面前把头抬得高高的。在无意中也会被左邻右舍亲眼看见的人，一直宣传好久好久：“人家谁家那年糕，足足有三十六斤沉呢，光馒头就用了十五六斤呢，枣用了五六斤……”。另一个摇摇头，消息也更加灵通而震撼人心：“嗯，还是不如人家某某某家的那个大，一个糕五十六斤呢？”“不信，那要怎么蒸呢？”
一个大些的年糕，一家人都能吃上，还能吃到过完正月十五！这一种的就必须是用那种“礼盒”来抬了。礼盒，是我们镇子上的一个老传统物件，下面是圆形或者椭圆形，两层，上面是一个一米五左右的长方形架子。它是男方家最先求婚时送礼物的，叫“下聘礼”；也是闺女出嫁时娘家陪送小物件的，叫“陪嫁”；更是在过年这样的时间里，来显示男方家的经济实力、礼节和家庭规矩的，叫“下年礼”。
我母亲就是常常被人请去给人家蒸年糕的人。一进腊月的门儿，有头一年出嫁闺女的，就早早来问下母亲了，“闺女今年头一年来，到时候可一定要去啊！别薄了这个面子！”
母亲就愉快地应道：“好嘞，放心吧！恁只要发好面揉好面就行！”赶到一年出嫁闺女多的年份，母亲就要没黑没白地受累了。
母亲的年糕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她虽然内敛，在外或别人家里看见了，也不说什么，但回到家里一定会半自言自语地说：“那能叫年糕吗？也没佛手，也没莲花……”有不会蒸的，不是蒸不熟，就是蒸偏了，塌下去，直让做事一向追求完美的母亲替别人家遗憾好久！
母亲的年糕，从塔底开始，从大到小，从圆到尖，小的有七层的，中的有九层，大的有十三层和十五层的。我牢牢记得，每一层与另一层的隔墙，都是用一个圆圆的生面“饼”搭台，有发面饼那么厚。边上都是由一个个小小的面团揉好、然后用切面刀划出来的佛手围一遭，每一个佛手都是同一个姿势，就是蜷起中间的三根指头：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并拢，攥着一个大红的枣儿。而拇指和小指则是自然放松伸直。无论多少层，到最后收顶的时候，就是一个生的宽而厚的面条，绕着一个竖起的大个儿的大红枣，被托在一朵开了花的莲叶里。一朵莲花的叶子，在母亲的切面刀下，被斜着划几下，就活生生地有了生命了。像真的莲叶吗？显然不是，来自于生活，又显然别于生活。
那一个个小佛手，在蒸之前就活灵活现，煞是可爱。而每一个攥着枣的小小佛手所围着的，就是圆圆厚厚的“饼”所托着的空隙，都是用提前蒸好的馒头来填充，不然用了生面来填充的，就会犯上面的错误：蒸不熟，蒸不透，成了整个的面疙瘩，夹生了，不仅不好吃，还严重影响了过年的心情，一直到多年后，这腌臜的心情都不曾过去，以为不吉利；而那蒸偏了的，塌下去的，是发的面过于软了。母亲兑的面，揉的面，不软不硬，又醒得好。这样蒸出来的年糕，不偏不倚，圆润饱满，又大有蒸蒸日上、朝气蓬勃的态势，令人垂涎欲滴，可又不忍心真下口：那可是一件件大大小小、真真正正的艺术品呢！
模糊记得，我姐姐二十二岁那年年底出嫁后，过了年来我们家。都在同一个镇子上，从镇子中心到我们家，不过三华里，按风俗，也找了“撅篮子”的。
所谓“撅篮子”的，用通俗话讲，就是帮忙拿礼物的！
那时候，新女婿陪伴女儿回娘家的，都是无冕之王，权力大如天，不仅三年之内八仙桌的正座都是他坐，酒席上稍有不如意，他完全可以掀大桌子！丈人家为了自己的闺女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闺女回娘家所带的礼物，是用那些年流行的竹编的篮子提的“鸡鱼酒肉”四样礼物，俗称“四升礼”。鸡，是一公一母，家养的，都是至少一年以上的；鱼，是活的两条大鲤鱼；酒，一定是要原瓶的，而非散打的。这要看新女婿家的经济实力了，有一两元一瓶的，有三元五元一瓶的，那至少也是要三五元以上的吧。还有几十元上百元一瓶的；肉，有六斤八斤十六斤二十斤的。当然最富裕的，是半片猪，这要找两个“撅篮子的”来抬了。但是切记，无论礼物轻与重，都不需要新女婿来拿，而是男方提前找的一个（或两个）本家小一些的侄子或者弟弟，当然要好看一些的——拿得出门的，自家没有的，就找本家的，本家没有的，就找邻居家的来拿。反正是不能劳烦“新女婿”来拿礼物。
这“撅篮子的”的确是一个好的差事，一般情况下，只到正月初二这一天穿得干干净净，带出精神头儿来，把篮子绑一个系儿——这要新女婿的家人来做了，用一个干净新鲜些的棍子纫到系儿里去撅在肩上——棍在肩，篮在背后，走路时带出吃力的样子——这样就会显示新女婿家带的礼物够重。陪着新女婿去丈人家，一顿好吃好喝，酒足饭饱，红光满面，再撅回娘家给女儿家蒸的年糕，这一天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三方，皆大欢喜，口碑也就出去了！
而那种娘家稍微远一点的，就先是都一块儿坐了车，所有礼物和撅篮子的人、棍子一并在车上，等快到了新女婿的丈人家了，或者看见有闲来无事、专门倚着墙晒着太阳来看新女婿的人，就赶紧下车，把篮子先撅起来！
母亲自己会蒸年糕，当然也就不用去请别人了。三里五村的，本镇上的，要真找一个这么心灵手巧，又心善如佛的，也还真是不容易。可是那一年年底，父亲从城里回家来带回一挂猪下货需要处理，就没有更多时间去给别人蒸年糕了，况且已经忙过几家，有的人家还离得很远。尽管母亲早早提前推脱了，可是依然讲究、爱面子的人家，三番五次来叫母亲的，母亲实在倒不出空来了，又没有学会“狠心”拒绝人家，就只好对别人说：“你光把面和枣、馒头拿来就行了，在我这里蒸吧！只要你放心就行！反正我也得蒸，大闺女也是头一年……”
于是别人欢喜着：“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还不知道你的为人？能扣面不成？”于是和母亲帮着一块做了，母亲交代好，那人就去我们家的饭屋里用八印大锅蒸了，烧我们家的柴火，用我们家的风箱。用完了，蒸好了，准备再回家去忙些别的，可是对我母亲这样的劳作和热心相助，总是心里过意不去，走的时候，不是要留下些没用完的面，就是要回家去给我们家送些柴火过来。母亲就笑着说：“嗨，邻居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这脾气？谁能用不着谁？别心里过意不去。”
母亲对每一家用她的人，尤其留她吃饭的人，都是这样客气地拒绝的。但总是有实在人，在过后和母亲来坐一坐，带些礼物，表示谢意。
姐姐婚后第一年来我们家，本来是打算正月初二按照老传统日子回娘家的，可是，因为找名厨晚了半步，只有让姐姐姐夫两人正月初三来了。这事在姐姐倒没有什么，可是姐夫虽然从小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但跟着哥哥长起来的他，依然规矩多，对这件事特往心里去。所以，那天来我家，都到中午了，还没有动身，姐姐在中间受挤，只好哄着，到了我家。一进我们家门，姐夫就道：“嗨，反正是老客（kei）了，也不差这一霎。”只让我的父母和哥哥，还有找下来专门陪他的客人，心里一再紧张，唯恐席间再掀桌子，尽管他有那权力，但是毕竟好说不好听。
好在姐姐订婚三年，父母，尤其是母亲，本着“为儿疼媳妇，为闺女疼女婿”的理念，对姐夫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疼爱，才免了第一年来我家就被掀桌子的“丑事”发生，只等姐姐、姐夫吃完了饭，和“撅篮子的”一块儿走了，并让我偷偷在第二天打听姐姐，姐夫没给她气吃吧？一家人才千恩万谢，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件事好些年都成为心里的一道坎。只是后来，思想开化了，一家人平时又都好好的，才不计较。
而在姐姐出嫁十几年后，我才出嫁，有时候，嫌路远麻烦，母亲精心给我备下的年糕，任性的我都不要。认为那是母亲迷信。可这些年想想，姐姐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而我的日子过得一团糟，是不是没接受来自母亲最美最亲的祝福呢？我自出嫁后，母亲年年打年糕，直到2017年的春节，姐姐年年都会要，不只是头一年，也不是头三年。而我大约总共拿了不超过三次吧！
在外这些年，从未见到过像母亲蒸的那样好的年糕，也再没有了记忆中的年俗……
（字数：3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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