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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5月18日 晴
姚满爹翻他自个儿的“古“,太有意思了。今天起,以后一段时间,估计我这日记就专门记他口舌翻出来的“古迹”,或者说就是代他撰写一些轶事笔记吧。他这”古迹”翻出来,多是粗野白话(偶尔不伦不类夹杂些文词儿),还有点语无伦次,无章法结构可言,可不影响他口若悬河唾沫星子横飞斜飘,让我和郑鑫、杨高哥几个都听得不想起身哦。每晚听完起身回寝室后就着油灯记一下,记的时候,当然也难免不自觉地做了些文字上的加工咯。
他今晚翻的是这么一些:
咳咳,咳咳,当年哪……好汉不提当年勇……哦,梁伢子鑫伢子羊(杨)羔子呀……咳咳,咳咳……你们这几个小子硬是要缠着我翻古,又是纸烟,又是南瓜子的伺候着,实在拿你们没办法!跟你们实说了吧,我几十年都没说这么多话了,人家都说我是个闷嘴葫芦呢。要不是跟你们这么投缘,要不是如今老了,一大把胡子白了一半了,胡子里的故事它自个儿都要飘出来了,我何事会大开话戒跟你们掰扯这么多咯?
咳咳,咳咳……我翻了那么多的古,今朝子实在翻不出么子“古”了,还是翻翻我自己的“古”,就让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见识见识我姚满爹的厉害吧。哦,也给你们翻出心里头肠子里头的悔吧,比青菜还要青呢,那个悔呀……咳咳,咳咳……
莫看我老得像个老树疙瘩,说我七十岁也没人不信,其实也就五十五。我们这旮旯不是有句俗话”人到五十五,正是出山虎”吗?我只是皮子黑,皱纹多,面相老,一把瘦骨头,咳嗽有点烦,可我身板儿结实得……咳咳,咳咳……比得过出山虎呢。
“谁叫你老爹不会取名字?那么多好名字不取,取个姚满叠,皱纹一叠叠的。还不是一直比别人老?”
梁伢子你这是飙么子仙话?我生出来就老吗?就是个老爹样吗?我老爹就给我取名姚满叠吗?跟你们说吧,咳咳,咳咳……我一生出来,老爹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满足得不得了,随口就叫我满子,大名就俩字:姚满。稍大一点,大伙儿老是满子、姚满子、姚满哥地叫我,很少有人叫我正经大名姚满的。
姚满我小时候长得可白白胖胖嫩……咳咳,咳咳……嫩生生的哦。别看我老爹是个粗人、武夫,上山打打猎,下河捕捕鱼,寒冬腊月到县城搭个草台刀枪剑戟地舞几套招数,卖艺赚几个钱,糊住一家五张嘴之外也没啥盈余,但还是舍得从猎物中抠出几张兽皮给私塾先生做束脩,把我送去念他娘的子曰诗云……
咳咳,咳咳……我念是念得准,记也记得牢,知也知晓个一知半解。可我就是很厌烦。没几年就撂下那几本线装书,跟着老爹上山下湖,玩儿一样打猎打鱼,还学了几套拳棒功夫……咳咳,咳咳……我不敢说自个儿是天赋异禀,但凭我姚家祖传五代传承的习武精神,贯穿到狩猎打渔练武功,哪样不杠杠的?骨子里血脉里一代代传下来的强悍骁勇劲儿,到我身上更他娘的没遮没拦了。到十七八岁,也就是你们几个知青伢子这么大的时候——不,还小点。你们下放到咱这旮旯都两三年了,都快二十了吧——一整套螳螂拳大半套咏春拳……咳咳,咳咳……使得精熟不说,什么飞禽走兽,只要让我眼神儿揪住,就很少能逃得过我的****。就算是弹弓弹射出去的石子儿也能击个正着,打个半死甚至全死。至于打鱼,我撒网不多收网多,看网里扎堆的大鱼小鱼活蹦乱跳,我也猫弹狗跳的,有时还直往水里扑。
咳咳,咳咳……还真没猜错,你个羊羔子是个小精灵哦。是的,我更喜欢成日见泡在水里,扎个猛子能远到半里外才露头,出水不空手,鱼儿甩进船舱。水性之好,好到什么程度,我都不想说了,免得你们说我瞎吹。
鑫伢子你讲么子咯?瞎也得吹?非得说?那好,用旁人夸我的话来说吧——这个人,我们后生晚辈叫……咳咳,咳咳……叫游老叔,长辈叫游老鼠的,跟我爹一样以狩猎和打渔为生,功夫也了得,比老爹略差一点点,嘴上不认可不服软,心里却不免有些嫉妒,老跟我爹过不去。可有一次……咳咳,咳咳……怎么说呢……他看我游水玩儿似的,就划船一路跟进。我不晓得哪根肠子一快活,没来由地跟他的渔船比起赛来,在湖里游了上十里也不落后。
你猜他怎么着?咳咳……咳咳……一上岸,他就朝一群看客竖起大拇指,说:“就我所知,我们这一带方圆上百里,游水能游得过姚满哥,打鸟能打得过姚满哥的,只怕还没出世哦。”
几个乡亲连连称是,还说龙生龙凤生凤,也不看看他老爹是谁?姚大头吔,跟你游老兄嘛,嘿嘿,都是咱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哟。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姚大鬼厉是蛮厉害,跟我比?得了吧……呵呵,只是他这满伢子,小小年纪,青出于蓝,我不服不行呀!我服,我也好恨呢。恨死了那只老虎吃了我的好崽,我那六岁的貂伢子呀,死得好惨呀。十二年了。要是活到如今,不说一准能甩下你姚满哥,跟你有得一拼是没说的咯。”
哪想到,三年后,有个人还真和我拼上了……咳咳,咳咳……不,不止是拼上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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