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时光

增宏

放牛时光

作者： 郭增宏

　　我的家乡，晋北高寒地带，一年只能耕种一茬庄户。大集体时代，到深秋浅冬后生产队的活儿不多了，为给暂时闲歇的耕牛、驴子“攒膘”，每日要集中起来“忽哨”着到草滩、河湾、沟坡及收割过庄稼的茬子地里“喂肚子”。牛倌儿通常都是农事上样样在行的爷爷辈儿。

　　我随牛倌们放过一年牛，老家人称“打半子”。顾名思义就是还撑不起壮劳力的半大娃，帮着牛倌儿跑腿撵牛赶驴、维护群秩序的营生。

　　那年，我初中毕业，自觉学业成绩一直靠前“上高”没问题，谁知不看成绩只凭大队推荐、公社决定，父母亲自然攀不到那缕“高枝”，上高中的事儿落了空。

　　从此我扛起农具，加入了“妇老”社员队伍。大概是队长见我个子矮小身子单薄，腿脚还轻快，一日在收工的路上悄悄告诉我：“娃儿，明天你给队上打半子去吧，鞭子到饲养处找保管领......”，并再三嘱咐我：“有啥不懂的问你爷爷。”

　　我爷爷在队上是农事老把式，耕田耙地、摇耧播种等“使牛具”的农活儿样样行。每年到“挂犁”时节，爷爷和四五个老伙计是当然的牛倌儿。

　　好“打半子”的，除有眼色和勤快外，还要了解全群的牛总数多少，牛和驴及牛犊儿、驴驹儿各有几头，还得认清爱捣蛋的牛和驴，掌握每日出发、饮水、收工的规律及要求等。这些“知识”得益每晚陪爷爷睡，有一搭没一搭有了些了解。

　　每日大早太阳没露头时，我先到饲养处给爱出群“扯几口”的几头调皮公牛戴上铁笼嘴，再把全部牛、驴放出来，聚拢一起数准数，几位牛倌儿头对头商量好要去的地方，鞭子一扬喊着“走起!”头牛真像听懂话似的会带着它的伙伴们缓缓上路。

　　开始，我的“骑技”稀松。爷爷挑了头个儿相对娇小、性子温顺的驴作为我的坐骑，开始只能双腿分开“大骑”，没几天屁股壕子就被驴脊梁“铲”的脱皮红红的生疼，大概10来天后骑技逐渐成熟了起来，慢慢学会双腿顺在一边的“小骑”。

　　东大滩、南河湾和北华梁地板子宽、野草旺、不缺水、路距又不太远，是我们的常去处。时会遇到其他队的牛群，由于“倌儿们”彼此熟悉，便采取合群的方式。牛倌们围坐在一起，有的掏出来旱烟杆子，把锅头伸进烟袋里，用指头轻轻一搅装满烟丝，有的拿出用羊腿打磨成的水烟枪，打开牛皮纸包的烟饼，大拇指和食指并拢捏一小撮烟丝装到烟枪头里，划一根火柴点着用蓖麻杆拧成的绳子状引火辫儿，先轮流给抽旱烟的伙计点火。只见他们嘴唇含在烟嘴上，屏住一口气喉结一咕噜猛吸几下，一股子青烟从口角冒出，随风慢慢散去。而后用引火辫儿对准自个水烟头，含住烟嘴一吸隔一两秒再猛的一吹，一丝青烟从嘴里、鼻孔里冒出来的同时，带着火星的水烟蒂，从枪口里呈弧形状飞了出去，有时也有拿出几颗香烟分给大伙儿享受下，边发边告诉大家，是外面当工人、干部的娃儿、女儿，或孙子、外甥，亦或是什么亲戚带回来的，一脸的自豪。

　　牛倌们边吸烟边开始翻腾家长里短。譬如，今年的雨长，庄户长得不赖，玉茭棒子、高粱穗子粗大籽儿多，糜黍刮了一场风有不少倒卧，要不产量会更高。再譬如，谁家盖起了新房，儿子高中毕了业，不仅当了教员，还娶了校长的女儿做媳妇；当然也有诅咒人的话，某某不好好过日子，就谋着“偷人”早该被抓走。某某年纪不大得了“鼓症”没几年就走了，老婆跟着一个侉子跑了......每天都有说不尽的芝麻一斗、西瓜一筐的“舌头根儿”。

　　“半子”除非得到牛倌儿准许外，通常要坐在牛群的最边缘。以便追撵一些不安分的公牛和牛犊、驴驹们乱跑，特别要防范想窜到未收割地里zaota庄稼的调皮蛋。如果常发生那种状况会挨大骂的。即便让坐在一起，与他们交流也得讲究礼教，至少不能随意插嘴或毫不顾忌大声说笑，更不能耽误自己的活儿，时刻操心“群员”不“脱群”。

　　我通常不大愿意与牛倌门坐在一起，觉得那样不仅言行受拘束，追撵“出圈”牛时还劳神费力，更为方便翻看布袋子里初中课本，还有同学们“借”我的小人书和几本缺头少尾的小说。经常与孙喜旺、李双双拉拉呱，与老洪、王强、李正聊聊爬火车抗日寇的壮举，与英雄的王官庄乡亲们会会面......。爷爷们见我如此“痴”常会“逗”我，这娃当农民不死心，以后还想考“秀才”呢。

　　有几次因书入迷误了正事。淘气的牛蛋子溜进庄稼地“胡害”了，爷爷们不留情面的批评我，数我爷爷“骂”得最狠，常常会带出成人们的口头脏话。但我低头红脸不承教，谁让自己走神偏思呢。

　　到晌午时分，我听召唤从布袋里拿出母亲给我和爷爷预备的干粮，与其他“爷爷们”一起吃。那时家家都不富裕，今儿这个拿几个窝窝头、明儿那个带几块玉米饼，有时候也有带二面馒头的。各自掰开不分彼此交换着咬斋，下肚后，随后轮流喝几口自备的玻璃瓶瓶或陶瓷罐罐装的水，抹抹嘴就是一顿。如果距离没有收割玉米地、豆子地、土豆地不远，爷爷们就打发我“摘取、挖腾一些”，即便遇到“看田”的，了解是“半子”受命而来，也睁只眼闭着眼假装没看到。

　　然后，大家起身捡些柴火堆在一起点烧起来，爷爷们边翻动边手捏烧烤，直到软乎了当晌午饭享用。填饱肚子后，会暂时停播话匣子休息一会儿，有的干脆躺在那里迷糊一阵子。

　　下午两三点时分，绝大部分牛、驴的肚子鼓起来了，老牛们卧在那里开始“倒磨”（反刍），驴们有站有卧闭目养神。得空我就悄悄跑到牛群边缘地，半躺在草滩的阳光下，有时望着天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儿，有时打一会儿瞌睡，而后在那里独自欣赏那些带着犊子和驹子的母亲们，与儿女呢喃亲昵的样子，鼻吸散发在草滩周围那种淡淡的、略带苦香味的青草味道。

　　说来奇怪，我逐渐喜欢上了那四面蓝天，每日阳光普照的大草摊，追随这片金灿灿的、暖烘烘的阳光，吆五喝六的与牛们说话，指挥“头牛”领着群牛到草势最肥的区域，倾听牛们“噌呼噌呼”啃食的声音。

　　看太阳偏西约莫后晌五点左右，我甩起鞭子招呼着肚子滚瓜溜圆的牛和驴们，到草场边的河沟旁饮水，站在牛群旁边，看着它们宽粗的脖颈中间喉眼一鼓一吸“咕咚咕咚”的憨样子，嗅着它们身上略微带膻臊味的气息，竟没有一丝讨嫌。

　　草足水饱后，牛倌们起身拍打身上的土草渣后，几把牛鞭同时“啪啪”响起，一声“回家走起!”牛们早已摸准了规律，牛倌的坐骑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带自己的主人坐稳后缓缓开拔，其它牛门顺顺溜溜跟着头牛打道回府。

　　一日复一日，白天与牛为伴挣8分工，晚上披星赶月，夹上书本到做中学教师的二爷家里读书学习。听社会上有人说要恢复高考，用二爷的话说，这娃心里不安分。

　　1977年国家正式恢复高考，我毫不犹豫参加了考试。虽然名落孙山，但毕竟见证过。第二年，春冬两次征兵，我毅然报名，春季兵没有被录取，再次报名应征冬季兵，终被批准。从此步入军营，在这所大学校里历练23年，有幸遇到了好的首长，让我做报道员，教我长本事，我如鱼得水，文字伴随我真的成了一名“秀才”，得以吃上了“官饭”。回头想想，如果算是厚积薄发，得益于从没有放下青春的梦想，那就是读书学习，包括那段难忘的放牛时光。（原载于2024年6月29日《人民作家》）

　　作者简介

　　郭增宏，从军23年，2002年底转业到河南省卫健委（省卫生厅）系统工作，2020年3月退休。长期从事理论宣传研究和报道工作，多篇作品散见于军内外报刊、电台和网络新媒体平台，自版著作两部。现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创作研究会会员，四家公众号平台签约作家（作者、诗人）。

【美文赏析】这篇散文通过对晋北高寒地区的农村生活进行细腻的描绘，展现了农耕文化的独特韵味以及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和谐关系。作者以“放牛”这一日常场景为切入点，回忆起自身在家乡的成长经历，深刻地传达了对故乡的眷恋和生活的感悟。

首先，散文的开篇就设定了一个特定的地域背景——晋北高寒地带，强调了自然环境对人们生活的影响。这种环境条件导致一年仅能耕作一茬，反映出农耕生活的艰辛与不易。在这样的背景下，“放牛”成为了农民们闲暇时的一项重要活动，不仅仅是为了饲养牛驴，更是一种传统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传承。

其次，作者通过“牛倌儿”这一角色，展现了农村社会中代际传承的特点。牛倌们是经验丰富的老一辈，象征着对土地和动物的深刻理解。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半子”的角色，作者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描述了自己作为“打半子”的经历，表达了童年对乡村生活的憧憬和对于成长的渴望。通过对角色的细致描绘，散文传达出一种质朴而深情的乡土情怀。

散文中对“放牛”场景的描写非常生动，诸如“忽哨”、“追撵”等细节让人身临其境。牛群的活泼与顽皮，反映了自然的生机与活力，而“芝麻一斗、西瓜一筐的舌头根儿”则生动地展现了乡村人们的生活气息和交流方式。这些细节不仅丰富了文章的画面感，也让读者感受到乡村生活的真实与温暖。

最后，散文在语言上运用了许多生动的比喻与形象的描绘，使得整个叙述既有趣味性又富有哲理性。通过对“放牛时光”的回忆，作者不仅在讲述个人的成长故事，也在反思人与自然、人与动物的关系，探讨了生活的意义。

总体来看，《放牛时光》是一篇充满乡土气息的散文，它通过细腻的描写与深刻的情感，展现了农村生活的独特魅力和对故乡的深情怀念。（一默）

增宏

一篇纪实性散文，请老师们指教。

增宏

敬请友友鉴赏留评。

清秋丽影

增宏老师上午好！先留印。

一默先生

这篇散文通过对晋北高寒地区的农村生活进行细腻的描绘，展现了农耕文化的独特韵味以及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和谐关系。作者以“放牛”这一日常场景为切入点，回忆起自身在家乡的成长经历，深刻地传达了对故乡的眷恋和生活的感悟。

首先，散文的开篇就设定了一个特定的地域背景——晋北高寒地带，强调了自然环境对人们生活的影响。这种环境条件导致一年仅能耕作一茬，反映出农耕生活的艰辛与不易。在这样的背景下，“放牛”成为了农民们闲暇时的一项重要活动，不仅仅是为了饲养牛驴，更是一种传统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传承。

其次，作者通过“牛倌儿”这一角色，展现了农村社会中代际传承的特点。牛倌们是经验丰富的老一辈，象征着对土地和动物的深刻理解。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半子”的角色，作者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描述了自己作为“打半子”的经历，表达了童年对乡村生活的憧憬和对于成长的渴望。通过对角色的细致描绘，散文传达出一种质朴而深情的乡土情怀。

散文中对“放牛”场景的描写非常生动，诸如“忽哨”、“追撵”等细节让人身临其境。牛群的活泼与顽皮，反映了自然的生机与活力，而“芝麻一斗、西瓜一筐的舌头根儿”则生动地展现了乡村人们的生活气息和交流方式。这些细节不仅丰富了文章的画面感，也让读者感受到乡村生活的真实与温暖。

最后，散文在语言上运用了许多生动的比喻与形象的描绘，使得整个叙述既有趣味性又富有哲理性。通过对“放牛时光”的回忆，作者不仅在讲述个人的成长故事，也在反思人与自然、人与动物的关系，探讨了生活的意义。

总体来看，《放牛时光》是一篇充满乡土气息的散文，它通过细腻的描写与深刻的情感，展现了农村生活的独特魅力和对故乡的深情怀念。

清秋丽影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24-8-14 13:47
这篇散文通过对晋北高寒地区的农村生活进行细腻的描绘，展现了农耕文化的独特韵味以及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 ...

谢谢站长精彩点评！回去放上。

清秋丽影

排下版

清秋丽影

那年，我初中毕业，自觉学业成绩一直靠前“上高”没问题，谁知不看成绩只凭大队推荐、公社决定，父母亲自然攀不到那缕“高枝”，上高中的事儿落了空。

那个时代，在农村这种事儿常见，父母亲农民无权无势，子女们想上个学、当个兵、当个民办老师、做个临时工，都是很奢侈的事。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事。

清秋丽影

虽说在农村跟爷爷们一块放过几天牛，但那段时光是快乐的，看四面蓝天，看肥肥的草地，看吃得膘肥体壮的牛儿驴儿，听他们讲一些茶余饭后之事，更主要的是不忘读书，最后步入军营，在军中大学历练成才，没有辜负自己的青春，现在回想起来，满满的自豪感。文章语言朴实，行文流畅，描写细腻，情感真挚，是一篇值得推荐的好文。

清秋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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