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天空总是阴沉沉,灰朦朦的,默默地在酝酿着一场大雪。但大雪像是难产一样地无法分娩下来。风,刮到脸上异常地阴冷。河滩上的柳树光秃秃的,偶尔会有一两只鹰在高空中盘旋。也偶尔有某户人家的院子里升起一股股淡淡的烟,是有人在门口院落里生火堆煨酒。腊月里,总是有某户人家嫁女,或者娶媳妇。这在农家算是大事,所以七里岙的人将嫁女、娶媳、上梁统称为“做大事”,他们总是要请上亲朋好友有声有色地热闹一场的。摆酒宴少不了酒。那年月,粮食再紧缺,遇上要办大事的农户,总是要酿造几盎糯米酒,到了大喜的日子,将酒装进煨盎中,搁到门口的火堆里,煨着,再分散打到酒壶里,热气腾腾地提到酒席上,让亲朋好友喝着热热的酒,全身热乎着。当然这酒是兑过水的水酒,要是纯酒酿,那可是喝不起的。
田山峰可能还是在娘怀里,就喜欢闻酒香了。他打三岁起,就常常偷喝家里的酒。五岁那年夏季,他偷喝了一回糯米酒,担心爹发现揍他,就躲到床底下,一忽儿就睡着了,上灯时,爹娘还不见他的人影,慌了神了,搅得整个庄上人动起来找他,他却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爹娘与兄长从外面回来,见了他,脸上含着怒气,却没有揍他。爹是不准小孩子喝酒的,说喝酒伤身体,而爹自己长年少不了酒,就是家里没了糯米酒,又没钱上店里买白酒、绍兴老酒,就想法子从外面弄些酒精回来兑白开水当酒喝。那时七里岙庄上许多人都是这样了却酒瘾的。条件差的人家,办大事,也是用酒精兑水招待亲朋好友。真正拿出水酒来办大事的,乡亲总是要说,东家的客气与大方。
田山峰鼻子对酒香特别敏锐,远远地随着一阵风,就会闻到酒香,随着那股香气,就跑到办大事的人家,立在院子里,盯着火堆中那一煨盎酒出神。有小气的人家,出来就将他赶开了。大方的人家,就将他抱到酒席上,给他倒上一碗热酒。田山峰七岁那年腊月,在一户人家院落里,盯着人家火堆里的煨盎,东家将他抱到酒席上,给他满上一碗酒。喝了,东家又给他满上,他一口气喝了五碗。真正是海量。他娘找到他,他已经有了醉意,娘将他背回家,爹从生产队下工回来,听说他又去办大事的人家,谗人家的酒喝,将他捉到手上,剥了裤子,用扫帚上的竹丝,抽打他,一直将他的屁股蛋抽出血丝来,爹才丢了竹丝,要他长个记性,不要再出去谗人家的酒喝了。
田山峰后来没有再出去谗人家的酒喝,不是他长了记性,而是他知道羞了。在家里爹是不允许他喝酒的。爹不允许他喝酒,其实还是不想家里多一个酒鬼与自己抢酒喝。不过,田山峰九岁就开始穿上草鞋,跟着大人,跑上十五里的地,进山打柴了,打柴回来,爹是允许他喝酒的。娘也会热上一碗糯米酒让他解解谗。田山峰为了喝上酒,暑假、寒假总是喜欢进山打柴,那样可以自由自在地喝一回酒。
田山峰也盼望着腊月的到来。到了腊月,本家、亲戚也许就有人结婚、上梁,他就可以前往吃酒席,就可以痛快地喝上一回。爹碰上这种事,是从不说喝酒伤身体的,反而会问他喝了多少?吃了多少肉?少喝了,少吃了,爹就骂他没用,只知道在家里抢吃。所以,田山峰遇上吃酒席,就会将自己肚皮吃得滚圆滚圆。
田山峰十三岁那年,他的酒瘾似乎淡了下去,而被小人书吸引了。他看着小人书,你就是将酒搁到他手旁,他也懒得瞟一眼。待他看完了一整本小人书,才会突然发觉手边还搁着一碗酒,才会惊喜地捧起碗来。脖子一仰,一碗酒就下了肚。也就是这一年腊月,田山峰的姑姑的女儿要出嫁,早早地就将请柬送到了田山峰家。田山峰的爹打算带上一个儿子,随自己一道前往六井村吃酒席。可田山峰两个兄长田山松、田山红都不愿意随父亲前往姑姑家吃酒席。田山峰的姑姑很小家子气,那种小家子气让人憋屈得喘不过气来。田山峰姑姑给客人喝的酒是分档次的,大队干部、公社干部上她家,就拿出酒酿热情地招待,一般的客人就用绍兴老酒。像田山峰这样的亲人,由于家里贫穷就用酒精兑水,一脸皮笑肉不笑地招待一下。田山峰的姑父是大队长,听说他阶级立场非常坚定,开批判大会,斗对立面分子咬呀切齿。而对田山峰这样的亲戚确实也爱不到哪里去。田山峰的父亲除了喝酒,还好在庄上随意地找女人,是个极没志气的角儿。这样的亲戚上了门,真的有损他一个大队长的脸面。可是田山峰一家子又是他们无法隔断的亲情。田山峰的两个兄长早就不乐意上姑姑家了,所以表姐出嫁,田山峰的父亲非得要田山峰跟着去。田山峰只好旷课跟父亲去姑姑家。
田山峰离姑姑家有三十多里地,姑姑家在六井村一个小山坞中,有两进瓦房,门口一块大坪地。田山峰与父亲赶到姑姑家门口,就见一个穿着长布衫的老人在门口坪地上看着火堆中一煨盎酒,姑姑家大摆宴席,也只好将所有前来贺喜的客人同等看待了。不过田山峰知道姑姑家还会想出法子分出贫富贵贱。那煨盎里的水酒很有可能加了酒精,或者劣质白酒,而姑姑、姑父会用另一小壶招待上席贵宾,让那些高贵的来宾喝出主家的真情。
晚宴上田山峰与一群小屁孩混在一块,要了一点水酒,抿了一小口,就喝出那酒是加过酒精或者兑过劣质白酒的,他就只喝了一点点。而他父亲今天是作为贵宾与公社干部、大队干部坐在上席,正在席上有滋有味地品尝着纯质的糯米酒。
第二天田山峰吃了早餐,与几个小孩跑出山坞,跑向宽广一些的田畈。其实这是一片山弄田畈,两边耸立着高山,人家分散在一个个小山坞中,不过前边有个大村宅,以前还出了一个大dizhu,那dizhu娶了三房妻子,后来有几个儿子去了台湾,还有一个去了日本,虽然身处大山之中,那户人家的儿孙依然极具神秘色彩。
田山峰在田野上奔跑着,玩得忘了时辰,忽然避开那几个小孩,独自朝一个小山坞跑去,他闻到随风飘过来一股酒香,那是极佳的糯米酒的酒香。自家酿的糯米酒也会分出好几个档次,上等糯米酒的香味可以飘向十里地。最佳的糯米酒是被酒仙摸过的。田山峰的娘酿出的糯米酒在七里岙庄上是出了名地上档次的,田山峰娘酿出的糯米酒偶尔会转成淡淡的红色,田山峰娘说,这是被酒仙摸过的,极其难得。田山峰总共就见娘酿出过两回酒仙摸过的酒,一双手,同样的方子,同样的酒饼,也是难得酿出这等酒。
田山峰闻到那股酒香,估摸着,那也是被酒仙摸过的酒,便顺着酒香,要去瞧瞧是从哪户人家飘出来的,如果可能,也不妨向前讨一碗喝一下,那酒着实难得一喝。
田山峰顺着酒香,从田里上了一条鹅卵石砌的小道,小道通向一个山坞口,那山坞口有十几户人家,头上是一座低矮的石头瓦房。田山峰估计那酒香是从那座石头瓦房中飘出来的,可那户人家现在只有一个老太婆住着。田山峰听姑姑讲过,她是dizhu的第三个老婆,她亲生的有三个女儿,早已经嫁出去了,小女儿就嫁在自己大队上,不过也不与她住一起。
田山峰突然停下脚步,有些犹豫了,这样一个老太婆自己可以向她讨要一碗酒喝吗?姑父万一知晓了,会不会责怪他“敌我不分?”田山峰想到姑父与姑姑将自己一家子当成下等人看待,忽然来了一股犟脾气,他与姑姑虽亲,却也是“敌对”着呢。田山峰抬起脚,就朝那户人家走去。田山峰心头盘算着,怎么开口向阿婆讨要一碗酒?他从未有过向人讨要的先例。不过阿婆他也是认得的,他年年上姑姑家拜年,总是到处乱跑,有几回就跑到阿婆的门口,与阿婆的外甥、外甥女一块儿摆过家家,一块儿唤老太太“阿婆”。阿婆曾热情地邀请他上家里吃饭,只是他从没有上阿婆家吃过饭。
这一回就说自己上姑姑家喝喜酒,专程上门看望阿婆的。
田山峰转到阿婆门口,见阿婆的门一边关着,一边已经被风吹开,露出一条缝隙,忽然从屋里钻出一只白色的母鸡,摇晃着屁股朝坪地上走去。田山峰就要伸手推门,心里却又怯了,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亲阿婆。田山峰的阿婆早就去世了,他的外公比阿婆去世得还要早。外公是在日本鬼子进村时,躲在江边被日本人用刺刀刺死的,有人亲眼看到外公护着被刺刀带着的肠子,走了十几步,就倒在江边。那一年江里浮了一片尸体,江面上飞舞着黑鸦鸦一片苍蝇。田山峰忽然觉得阿婆与自己有一道难以跨越的沟,阿婆毕竟是个“dizhu婆”。田山峰骨子里对“dizhu婆”与“日本鬼子”有股恨。可是阿婆家里的酒香又是那样诱人,况且阿婆每次见到他,那眼神远比自己的姑姑慈祥亲切。
田山峰轻轻地推开门,屋内传来阿婆的唤叫:“谁啊?”
“阿婆,是我!”田山峰回应着,可是阿婆半掩着大门,屋里有些阴暗,阿婆却坐在房间里烤火,火钵中的炭火一闪一闪的,可以看出刚刚阿婆还动了一下炭火,让火更热一些。大山里,冬季农户家就喜欢烧硬柴棍,烧后铲到火钵中,耐火。阿婆听到回应,却将田山峰当成她外甥女姜芝仙了。田山峰与姜芝仙年岁相仿,长得差不多高大。而田山峰有些细条,像个女孩子。姜芝仙长得粗壮像个男孩子。阿婆起身到堂屋中,开了门才发现是田山峰,便亲昵地唤道:“阿娒,你什么时候来的?噢,今天是你表姐出嫁,你是过来喝喜酒的?”
“阿婆,我姑姑家的酒是兑了酒精的,很辣,不好喝!”
“唉,好端端的糯米酒,兑什么酒精,阿婆热一壶酒给你喝。我听你娘说过,你好酒量!”
阿婆说着,搁下手上的火笼,到一边提起一只被火烫黑的酒壶,到一边房间里倒酒去了。农家糯米酒酒酿钵头一般搁在一只箩筐里,上面盖上棉花被子,酒酿随着发酵,越发越浓郁,整堂屋里会飘着酒香,飘散到外面。阿婆家的酒,还是酒酿,香味已经非常浓郁,一般是不会让人喝的。可阿婆一会儿就给田山峰温上了碗热气腾腾带着粉红的糯米酒,又从橱中拿出一碗酸菜炒腊肉。阿婆家房子低矮,日子却过得比一般人家宽裕,有人私下里传言,阿婆私下里藏下许多金银财宝。现在局势有所宽松,有人还说,阿婆家里飘到海外的游子,对阿婆也有所接济,虽然不是亲生的,可阿婆的三个女儿,与他们有着血脉相连。
田山峰在阿婆家喝了三碗热酒,听到门口跑过的脚步声,追出门,正是几个与他一道的小孩,他要那些小孩转告他父亲,他不上姑姑家了,晚上就在阿婆家住了。那些小孩应承着,转声就跑远了。
田山峰这一回从姑姑家回来,每年正月里去姑姑家,总是要去阿婆家一趟。阿婆总是会给他温上三碗糯米酒。田山峰上高三时,从父亲的口中得知,阿婆去世了。而阿婆家酒香却是留在他心田里。
田山峰高考成绩不错,顺利地进入了高等学府。田山峰在大学里,他的姑姑、姑父相继离世了,田山峰与表姐,表兄也没有来往,就一直没有去阿婆的坟上磕个头。
田山峰大学毕业,进入了赤岩县城政府机关工作,当初七里岙人估计田山峰很有可能干上县长。可是田山峰工作几年也不见长进,婚后也只顾着一个小家庭。七里岙的人从在县城工作的人口中得知,田山峰这人上了酒宴不会喝酒,酒宴上从不向领导敬酒,也懒得与同事干杯。他只管自己喝一口,就早早地退出宴席。久而久之,田山峰就与大家有了隔阂。
田山峰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他空闲时,独自带上一小杯酒,爬到赤岩县城后边一座山上。那座山,不高,也没有树,全是耸立的黑色岩石。山峰上有块方正的巨石,人称“将军岩”。田山峰就喜欢坐在将军岩上,喝一口小酒,看一眼天空。他不喜欢与任何人饮酒,更不喜欢花天酒地。田山峰除此,就是看书,练书法。田山峰练书法,不参加任何比赛,也不加入任何一级的书协,就那样地练着。
田山峰外孙七岁了,田山峰也显得老了,显得更孤独。他夫人、女儿、女婿都不明白,凭他的天赋之能,至少也能混个县处级干部,他大学时期的老同学,有厅级的,处级的,就他快要退休了,才混了个副主任科员。田山峰对此都淡淡地一笑。
又一个腊月到来,田山峰忽然想起了大山里的阿婆,那股酒香,还留在他记忆里。他要回到大山里,上阿婆的坟头磕个头。
田山峰要回六井村看看阿婆,与妻子也没有明言,他妻子对他的行踪并不关心,田山峰常年累月,只有一条铁板的线路,上班时,朝九晚五地上班,休息日,带一杯小酒,独自登上赤岩山,坐在将军石上,一坐就是半天。他长时间地坐在将军岩上,倒像一尊雕塑。她妻子早几年退休了,除了忙家务,就是上广场上与一群大妈跳舞。他们夫妻就这样温暖而又冷淡地捆绑在一起。田山峰趁休息日,自己驾车前往大山里。出县城三十余里地,翻过长长的岭,两边青山间点辍着一个个小村落。村落上早已不见了早些年的泥墙瓦房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三四层装修精美的农家小楼房,通向大山里的也是一条沥青柏油马路。
田山峰驾着车,暗自感叹,时过境迁,一切都已变了。而他回味起阿婆那股酒香,依然是一股浓浓的香气。田山峰进入六井村,田畈中排列着一座座白色的钢管大棚,里面或许种着蔬菜,也有可能是比较昂贵的水果。这寒冬腊月的,大棚里的水果、蔬菜都是昂贵的。田山峰将车停到一棵大枫树下,大枫树还没有变,从枫树下往山坞里去,就是他姑姑家,而他这一回不想去姑姑家,也不知道山上几户人家是否搬下山了。大枫树对面的山坞,就是以前阿婆所在的小村落,眼前却是一座座小楼。田山峰见有条宽敞的水泥路通到那边,想重新上车,将车开到那边。可他犹豫了片刻,决定步行过去。田山峰边走,边举着手机拍照。田山峰正沉浸在拍照中,忽然飘来一声女人唤声:“喂,山峰!你是山峰吗?”
田山峰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没有看到人,不过,他知道是姜芝仙在唤,估计她是在前面楼房的阳台上看到自己。田山峰将目光凝聚向前边楼房的阳台上,却没有发现人影,不过,很快从前边院子里跑出一个女人,兴奋地朝他挥着手,叫道:“山峰,山峰,真的是你啊!”
田山峰已经走近院子,姜芝仙跑到他跟前,抹着泪笑道:“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们?你当了官,瞧不起俺小老百姓了。”
“我从没有忘记你与阿婆!”田山峰前不久上任赤岩县纪委副书记,也算是一个正科员的官了。但他依然不变自己一贯的风格。田山峰随着姜芝仙走进院子里,院子里除了外面一幢楼房,里面还有三幢小木楼,木楼走廊上挂满了红灯笼,显得喜庆,而又古朴。
姜芝仙将田山峰引向大楼,指着小木楼说:“那三座小楼里都有人住着,是上海那边来的,喜欢居住在我们这儿!”
田山峰点点头,就到了大楼门口,门口挂着“芝仙农家乐”的扁额,扁额是楷书书写的,中规不距。田山峰随着姜芝仙进入大厅,大厅中有几个服务员正在忙碌着。姜芝仙将田山峰引到一间小包间中,外面就有人送上了一杯茶。那人搁下茶,就要退出去,姜芝仙却唤住她,指着田山峰问道:“这人你不认识?他是你公公的表弟!”
“噢!”田山峰噢了一声,微笑着看着女子。女子客套着:“表叔,到家里玩啊,我们家房子已经盖到山下来了!”女子说着就退出去了。
姜芝仙却冲着她的背影吩咐道:“你要厨房温一壶糯米酒,炒一个酸菜腊肉,再随便炒几个菜,快点送过来!”
“不急,我想先上阿婆坟上去拜祭一下!”
田山峰说着就起了身。姜芝仙应着:“阿婆,也早就想你去看看她了,就是不敢想了。我每次上阿婆坟上,都要告诉阿婆,你当官了,瞧不上俺小老百姓了!”姜芝仙说着,钻进另一房间,取出一些黄婊纸与香,搁在一只小篮里,就与田山峰去阿婆的坟上了。
阿婆的坟葬得并不远,沿着一条小路,往山坞走不远,就到了一块菜地里,阿婆就葬在菜地里。田山峰与姜芝仙到了阿婆坟前,点上纸、香,田山峰跪了下去,给阿婆磕头。他磕着头,姜芝仙在一边说着:“阿婆,山峰回来看你了,山峰还记得你,还记得你给他喝过的酒。”
田山峰行完礼,起了身,姜芝仙抹了抹眼角上的泪花,说道:“你知道阿婆怎么说你的吗?阿婆说,那时我们成份不好,你每次上你姑姑家,都要去看看她,她忘不了你。我也忘不了你!真的,山峰,忘不了你!”
田山峰将目光投到前面的山岗上,他感到时空中撕裂着一阵阵巨痛。
田山峰在姜芝仙那儿喝了酒,吃了饭,不能驾车回县城了,晚上他就住在姜芝仙家的宾馆单人间里。他估计姜芝仙不会收他的费用,就向姜芝仙要了笔墨纸砚,给姜芝仙留了一幅书法。不过,田山峰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号。
田山峰回到县城不到两个星期,一天晚上下班回到家,女儿女婿都在,他们已经摆开晚餐,开始用餐了,家里飘着一股酒香,桌上搁着一瓶茅台酒。田山峰一眼就看出,那是十五年茅台老窑,他突然警觉了起来,问老婆,那酒是那儿来的?老婆轻描淡写地说:“是你山里阿婆家的亲戚,说是一位日本人,向你讨要一幅字,就书写曹操的《短歌行》。”
“那你为什么就打开了?”田山峰黑着脸问妻子。家里的气氛一下冷却了下来。女儿、女婿握着筷子,不敢出声。
“你那天从山里回来,不是说你对阿婆如何如何地有感情。我想你的字能换一箱茅台已经高估了!”
“可我的的字,就是我的人,我的人是决不会将自己的字赠送给一个日本人。你们谁喝了谁补上。谁收下的,等酒补上了,联系上那人,让他将酒取回去。告诉他,哪怕中日有着民间友好往来,我田山峰就是不与任何一个日本人有交集。还要我书写这书写那。他们不怕魏武之鞭,我害怕!我敬畏!”
田山峰与家人闹了个不愉快,转身就下楼,到小区门口一家小饭店里,要了两个菜,一杯酒,等菜上来了,就独自饮了起来。忽然姜芝仙给他打来了电话,田山峰估计他走后,夫人就四处打电话求救,要降了他,可他是决不会降的。那怕与姜芝仙闹翻了他也不会改变自己。他这一辈子最恨的一面国旗就是膏药旗。姜芝仙却说那天是有个日本人到她店中,看到大厅中田山峰书写的一幅字,想以三万块钱买下,她说哪怕三百万她也不会卖的。她告诉日本人,这字是她最好的朋友赠送的,再高的价也不会出售。不过,很不好意思,她将他姓名说了出去,没想到日本人会找到他家里去。姜芝仙说,就是不给日本人写字,中国人要是连这点骨子也没有,还算什么东西!
田山峰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一个知己,心情一下子平复了许多,喝了杯里的酒就往家里走去。田山峰到家里,女儿冷着脸,将手机递到他眼前,让他看清楚一笔转帐,她已经将一箱茅台酒的钱,转给那个人了。
田山峰黑着脸,指着一边茅台酒说道:“你们走时,将酒带走。”田山峰说着,就钻进自己房间里了。
第二天田山峰休息,他早早地到街边吃了三只包子,就往赤岩山赶去,很快他就爬到将军岩上,坐到将军岩上望着赤岩县城。两天前赤岩县的政界遭遇了一场大地震,县委书记、县长被同时带走了。田山峰脸色异常凝重,他凝重的脸色,让他整个人更像一尊威严的雕塑!
作者简介:原名熊根土,农民,初中毕业。在网络上发表有长、中、短篇小说两百余万汉字。有短篇小说、微小说、闪小说见诸于纸刊,略有小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