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遇尼姑

杨振颜 · 发表于 2019-10-7 10:02:33

高铁遇尼姑

18点05分，G670次列车由西安北站启动，以每小时280公里的速度向北京方向行驶。车厢里倒也清净，初夏天气，薄暮时分，窗外景色正宜人，千沟万壑，绿色葱茏。偶尔几处水面掠过，逗起旅人的好奇。大概过了渭南吧，一个乘务员径直到一个旅客那里查票，都没有查，为何单单查他？心生疑窦，遂把眼光转过来。乘客在我左前方，一身僧人打扮，灰长袍，白布袜，黄布鞋，看着都热。起初辩不清男女，及至隐约听到说话，才判断是个尼姑。她上下里外找寻，好像还自语，“怎么找不到呢？我肯定买票了的。”

“我没有说你没买票，慢慢找。”乘务员嘴里这样说，态度可是已不耐烦。乘警、乘务员永远是忙碌的，即使不忙，你也会感觉到他们很忙，尤其在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过了一会儿，又来一位乘务员，黑胖，带着尼姑向前面车厢走去，好像是补票去了。她果然没有买票？我想着，眼睛又投向窗外迷茫的夜色。

坐久了，筋骨僵硬，便到车厢连接处活动活动。补票尼姑在门口折叠小椅子上闭目打坐，态度安详。我站到她对面，尼姑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体态清瘦，瘦长脸，面色红润。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她留一头长发，穿一身入时服装，该是什么样子呢？但这个图像总是无法合成，或许，六根清净，法袍芒鞋才是她最合适的形象。许久，她睁开双眼，眸子明亮，看见我，微微一怔。我点点头，她也点点头，彼此心照不宣地开始了对话。

“请问师傅在那座宝刹修行？”她立马站起来，我说“您坐着就行了。”她说“施主您站着我怎么好坐着呢？”她笑笑，眉目晴朗，“我在浙江**寺。”口音里带着南方味儿。

“请问您出家多少年了？”

“七年了。”

“哦，”我觉得可以断定她是半路出家。见她落落大方，不免又问，“出家前您结婚了么？”忽然觉得有些唐突，这个问题过于敏感，或许有些不敬。

“呵呵，我们出家人有‘三不问’，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纠结呢？你看我这样（她把手伸到面前），就看见手，（垂下手）这样就看不见了。既然看不见就算了，为什么盯住已经过去的事呢？”我心生好奇，觉得这个尼姑言谈倒也有几分清净之气，似乎不是假的。平素见到身披袈裟拦路强求布施的假僧人十分厌恶，眼前这位倒像有几分禅意的比丘尼。

“请问藏传佛教和汉佛教有什么区别呢？”

“藏传佛教和汉佛教同源同宗，只是佛像造型、僧人服饰和法典规程上不同，但劝人向佛向善的思想是一致的。”

“汉佛教也有不同流派，您是哪一派？”

“我们信的是净土宗，专修往生阿弥陀佛净土法门，以信愿念佛为正行，净业三福、五戒十善为辅助资粮。”有些深奥了，还是说点简单的吧，我想。

“你相信因果报应么？”

“这值得怀疑么？有因就有果，有果必有因。就好像有藤就有瓜，有瓜必有藤一样。”

“你相信六道轮回么？比如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我这么跟你说吧，遇人遇事当你心生恶念的时候，你就在地狱道。你转心向善，就到了人道、天道-----我用现实跟你解释。”有意思，我的兴趣又浓了些。

“我觉得六根清净，剪断尘缘，还好做到。但有些情缘是不好剪断的，比如父母，你怎么就能忘掉呢？”我没有说子女，担心这个问题太过残忍。

“无论出家不出家，父母的恩情都是不能忘掉的，因为不管僧俗都是人。是人就不会忘掉父母的养育恩。但我们佛家是把天下老人都看做父母的，包括我的亲生父母。他们生病了，有难事了，我会用佛理佛法开导他们，解除他们心里的烦恼。但我不会给他们钱，因为我没有钱。我的吃、穿都是靠施主的布施。布施你懂吧？”

“哦，从字面解释就是广泛地施予吧？”

“一看你就是读过许多书的。”她笑笑。列车清洁工递给她一小袋果品，又给她一瓶水，“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诵道。

“你们佛教也算卦相面么？”

“按说我们佛门弟子是不兴算卦相面的，即使有些高僧大德很精通占卜，也不会轻易为人算卦。”

“那为什么经常见到和尚为人算卦呢？”

“出家人是靠施主布施的，人们给我们送米，送布，我们才能生存。可有的寺院供养不足，没办法，只能靠这微薄收入。”

“他们算的准么？”她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你想啊，有事才算卦。有什么事呢？无非吉凶祸福、婚姻家庭、生老病死、官位钱财。你想什么，脸上已经带出来了，犯愁的事儿，肯定面带忧愁；高兴的事儿，肯定兴高采烈-----算卦的无非总结了你的表情嘛，其实，吉凶祸福不是和尚给你算的，是你自己表现出来的。”有理，有理，想不到年轻轻的比丘尼竟有这般见识。

“就是，就是，我记着有人说过‘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有道理。我还记着星云大师说过，佛在自己心中，人人皆可成佛。有意愿的可在三界外修行，寻常人在凡间一样可以得道成佛。”

“阿弥陀佛！”尼姑双手拈着佛珠，轻声诵道。

回到座位我把刚才的事儿说给同伴，此君快人快语且机智诙谐，往往发常人未发之语，这回又是，“我说半天不见你，原来跟尼姑聊天啦，还感慨遇到高人------你没见，”手一指前面，“人家是跟和尚是一起的，没准儿还是两口子呢。”我愕然，真是的，刚才在和尼姑说话时节好像有个黑胖和尚来回，没太在意，同伴如此一说，忽然想起。刚才由心头生出的清净之气有些浑浊了。不过转念又想，或许有三种可能，一是彼此根本不认识，只是凑巧坐在一节车厢；二是同寺师兄妹，佛缘关系；三，不能排除假僧尼，真夫妻。我倒希望她属于第一、二种情况，但不幸是第三种呢？哎，假的太多了，没办法，中国国情使然。

列车在黑暗里疾驰，偶尔串串灯火倏然掠过，我的思绪在僧俗两界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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