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尔罕 于 2022-8-5 15:02 编辑
明天就是父亲节了,看到好些朋友在朋友圈里都发来怀念父亲的文章、诗歌和照片,这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可是我的父亲在我的记忆里他是遥不可及的、他是模模糊糊的,甚至说他是陌生的。 好些年前,我写过好几篇“记忆中父亲”的文章,这会和你分享几个小故事《记忆中的父亲》:
前几天有朋友说, 没有父爱,或者说少有父爱、缺失父爱的女孩胆小,缺乏安全感,对男人依赖多等等。 这引起我一阵遐想: 本人从小就缺少父亲的呵护。如果以住在一起来计算父爱的话,本人几乎是没有父爱。从我出生到父亲去世的三十四年中,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或者说住在一起的时间,不足一年,再努力想想凑一凑,应该不足365天。可以归为是缺少父爱吧,太缺了哦!
母亲告诉我,我是在南充市妇孺医院出生的,那时父亲因政治问题(国民党军官的历史)从任职的南充师范学院送去秘密地劳教,连母亲也不知道他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待我来到这个世上,母亲要上课,带高中毕业班,还要带哥哥姐姐,根本无暇顾及我,只好将送我到乡下农妇保姆家寄养,这一寄就是三年。三岁了,我才回家,母亲送我上了托儿所,每周回来一天。直到上小学了,我才算真正回到家里。 以后的那些年里,父亲三年劳教期满,被开除公职,在嘉陵江边拉船挑沙。他住在江边一条平民小巷里。 我记得那条小巷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紫云巷”。父亲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巷子最深处四平方米大的一个废弃的厕所里,一住就是二十年。我十岁时跟着母亲去了岳池,更是见不到父亲了。 1979年,我二十四岁了,父亲终于沉冤得雪,回大学任教。母亲、哥姐都回到了父亲给我们的新家——南充师范学院(现在的西华师大)。而我留在了岳池,在那里工作、安家。每到寒暑假时,才能回到南充和父母十天八天的短暂相聚。1989年父亲去世时,我仍在岳池工作。 但是,回顾本xj六十多年人生路上,胆不小,也不缺安全感(自给自足),对男人,呵呵,更是从不依赖,当然,最主要原因是没有人可以依赖。 昨天我的小学同学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个介绍南充“川北凉粉”的微信,激起了我对“锅盔夹凉粉”的无限向往,也勾起了我对父亲的深深怀念.... 心血来潮,提笔收集起一些父亲的“碎片”。
既然说到凉粉,我们就从凉粉说起吧。 记得是wg期间吧,大概我十五六岁,因为我们岳池武斗严重,母亲工作的学校——岳池师范学校成了战场了。机关枪、迫击炮都架在学校操场上。母亲带着我和姐从岳池逃难到南充,毕竟父亲还在那里。我们全家都寄住在母亲的好友南充高中的陈炳光老师家里。 一日,我和小学同学好朋友丁二妹在仪凤街口狂吃“锅盔夹凉粉”,辣得满脸是汗,满嘴流着红油,被正从江边劳动回来的父亲看见了。他叫住我,放下肩上的担子,站在街边给讲了个小故事给我听。父亲说,他在上海上大学时,和几个男同学一起请一漂亮女生去外滩的国际饭店吃西餐,途经街边一个凉粉摊,那女生指着凉粉摊说,我要吃这个。男生们都楞住了,互相望了望,其中一男生上前买了一个锅盔夹凉粉递给那个女生后,转身和其他男生一起迅速闪啦!留下那个满嘴红油的女生一个人站在街边吃凉粉。故事听完了,我眯眼看着父亲,再看看身边和我一样满嘴红油的小馋猫丁二妹,一边继续吃,一边说:爸,我还想吃。 五十年后,这两只馋猫还是在南充、在大街上、在路边,狂吃“锅盔夹凉粉”哈哈!感觉真好! 1978年到1984年在岳池白塔小学教书的六年,薪水从27.5元/月,到32.5元/月,48.5元/月。每年暑假或春节回南充的单程车票1.6元到5元,来回就是一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真舍不得啊。所以常找车站工作的朋友,开卡车的同学,介绍便车,就是搭“顺风车”,可以省了好几块钱。 一次,刚进家门,父亲问我:“今天怎么回来的?” 我好得意的对他说:“搭的货车,我同学开的。” "啥时回去?" 父亲又问。 我感觉有点不妙,小声说:“周五。” 父亲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递给我说:“他这是慷国家之慨,拿公家的车做人情,你把这钱拿去给他,让他交给公家,剩下的钱买回去的车票。” 我又气又好笑说:“爸,人家一定不会收的。就算他真收了,你以为他就交公了?他肯定还是放在自己口袋里了!” 父亲说:“你怎么知道他就不交公呢?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爱占小便宜。” 我不再争辩,收下了那五块钱。结果嘛,不说你也知道的。 以后,我还是经常搭不要钱的便车,只是父亲再问起时,就说买车票,坐的客车,他也就不再追究了。 1979年父亲平反了,回到了大学讲台。我这个受牵连下放的孩子是不是也应该跟着回城了?当时国家是有这方面的政策的。 当我把这个要求向父亲提出来的时候,父亲则认为我是"无理取闹"。他的说法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为什么一定要跟在父母身边呢?”所以他是不会向组织上提出这个要求的。 “可你知道你女儿工作的地方吗?那是一个不通车,得走两个小时路;吃水困难,得自己下山去挑!一个“杀人场”旁边的学校(那时,县里有犯人要枪毙,都是拉到学校下面的河滩上来“敲砂罐”),如果不是因为受你连累,我怎么可能在那个鬼地方工作?你不同意,我不求你就是了!”我委屈极了。可是你哭是没用的,父亲说不就是不。 1984年,我在那个偏僻山村里工作了整整六年后,终于县教育局看中了我,他们愿意调我进城,到教育局工作。 为此,父亲又开始了和我的辩论:“你为什么一定要调到城里去呢?这些年你在乡下不是工作得好好的吗?” “是啊,是好好的,可是现在是人家看我工作得好才要调我的。”我得意的说。 “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突然离开,对不起培养你的学校,对不起你的学生,对不起培养你的岳池人民。” “我怎么对不起学校,对不起学生,对不起岳池人民了?我把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把整个青春都献给了岳池人民, 怎么还成‘对不起了’?”我心里怨恨他,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看着我没有再说下去,改口说要到我工作的学校去看看。 三个多小时的颠簸车程,两个小时的步行,终于到了我任教的小学校。在我住的五六平方米,摆放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后,两个人转身都困难的瓦房里,父亲只坐了五分钟,没有喝一口水。 回程的路上父亲一句话也没说,快到家了,父亲轻轻地说了一句“是远了点。”算是对我“无理取闹 ”和“对不起岳池人民”的理解。
不知我是从几岁开始就喜欢打扮自己了,女孩子嘛都爱臭美。经常不是在头上扎个蝴蝶结,衣服上绣朵花(吵着让妈妈绣的),就是裤子的补丁上加个小花边或者贴朵花、小动物什么的(遮补丁)。一次在嘉陵江边见到父亲,他看了我好一阵,又给我讲了个故事。他说,他在上海念大学的时候,有个很有钱的同学,家里有七个兄弟,三个妹妹,上学放学都有阿姨、轿车接送。但是每个男孩子都穿得非常朴素,一件浅灰色长衫,小平头,青布鞋,连皮鞋也没有。只有女孩子穿得比较好,素色淡花旗袍,铮亮的小皮鞋,大方得体。女孩子嘛应该要穿得比男孩子好些,漂亮些,但是这个好有个标准,就是你站在一百个女孩子当中,一眼找不到你。 我望着父亲没有说话,心里想:我要是站在一百个女孩子当中,就是想要别人一眼就能看到我才好,不然,岂不白白打扮一番? 父亲平反后,除了回到大学教书,还一直担任南充地区侨联副主席。一次,过年回家,父亲正忙着给南充地区侨联战线优秀干部写奖状,已经写好七八张了,一字排开铺在地上。(父亲的毛笔字写得很好,听福建老家惠华表哥说,父亲年轻时就经常给街坊邻居写匾额,当时建瓯大街上很多商店的招牌都是父亲写的)。父亲写得很认真,我在他身后看了很久,他居然没有发现我。突然,写错了一个字,父亲皱了一下眉头直起身来,我忙从床上再拿起一张空白的奖状递给他(父亲把没有写的空白奖状平放在床上),他这才看见我,说了一句:“小瑚回来了哦,帮我买张奖状去。”我说:“这床上还有这么多张啊!”父亲不理我,自己一边下楼,还一边回我的话:“那是公家的,我写坏了,要买来赔! ” 我晕! 父亲于1989年去世,母亲一直保存着他的生前部分遗墨,并为之珍藏。 2015年母亲去世了,我们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许多父亲的遗墨。 虽然那些宣纸都黄了、脆了、坏了...... 虽然很多并不是成品,或是草稿,甚至尚未完成..... 虽然它没有一分一厘的市场价值....... 但是,在母亲心里,它们是无价之宝。 有一张还是写给我的,还是张半成品...... “清芬隽永者兰之德 劲直不屈者竹之操 勖小女瑚 父字 书于癸亥元旦 时年六十有七”
这是父亲67岁时写给我的,如今我也67岁了...... 我当时就流泪了,这里写满了父亲对我期望......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没有完成(没有盖上他的印),为什么没有亲自送给我...... 但我知道,父亲爱我。 我把这张寄托着父亲的期望的半成品带回了福州,也把父亲的印章带回了福州。我请人把它修补好,替父亲盖上他的印章,挂在家里,就像和父亲在一起。
明天就是父亲节了,我和父亲虽然陌生,相隔遥远,但我和父亲的心是相通的。 谨以此文献给父亲节,祝天下的父亲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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