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薄荷 于 2019-7-27 12:46 编辑
高声的叫卖声让摊贩几乎耗尽了张弛的肺活量,加上一连串的呼儿唤女的上学催促声,像一曲降落在凡间仙境交响乐,在一起混合着嘈杂着,于每日清晨的六点便准时在楼下响起。那些为了糊口的摊贩们,早于刚刚启蒙的凌晨就开始揉着朦胧的眼皮,打着长长地哈欠,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很快速地爬出温馨的被窝,在有些燥热的夏风里,开始有节奏地操持着那些匆匆忙忙张嘴要吃要喝的、为人生目标磨砺筋骨的奋斗者们的早餐。两者同是为了生存而为彼此打着工,他们之间亲如兄弟姐妹,相得益彰,互为补差,没有一点商业行为。
窗外那股震耳的闹嚷和吃完早餐后擤鼻子吐痰的声音,搅扰和刺激着无奈的我,任我怎么把双耳用被子裹严实都无济于事。我知道,除非到八点,那股声音是不会自动消失的。
看来是无法再贪恋温床了,我只好一边咀咒着一边从床上跳落在地,草草地漱洗了一番,然后嘟囔着自己都听不懂话语悻悻地走出家门,随即加入为追求生命延长的晨练队伍。
平日里就不爱锻炼的我,既不想登山爬坡的去辛苦的活动那付尚在二十来岁的筋骨,又不想到幽静的公园里去与老年人们争抢寥寥可数的几个座椅,更不想蹲在马路牙子上像个精神领袖般如痴般地看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 早两个月前,我曾做了个也来个晨起活动的决定,那就是选择在附近随便的走走,为每晨被打扰的懒觉消消火气,所谓决定也仅此而已。
我沿着紧靠铁路的马路边沿,甩动着还没完全清醒的脚步,走着,在隆隆作响的火车铿锵里甚至细雨绵绵的淅沥沥里走着。反正在外面走走,总比在屋里对着毫无情趣可言的墙耍脾气强。
就这么走下来,没想到竟练就了一个不在清晨走走就心里难受的习惯。 后来,楼下的小摊位被清理后,早晨安静起来,但我也会自然地准时醒来,两腿不由自主地就会迈出屋坎,沿着已经熟悉了的既定路线,悠然地开始走步。
在必做的扩胸展臂中,我看到如我一样,每个早晨都会出现在静谧清爽里的一对老年夫妻。
他每天的早上都会带着她,顺着铁路下的一条羊肠小道缓缓地走着来回,时不时地用双手搀扶一下她,双眼牢牢盯着她的脚下,怕她跌着摔着。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不褪的微笑。她则是一边走一边抬起头,看看高出自己一头的他,也是一脸的快乐和幸福。
那条小道,除过火车过往外,倒也十分清静,行人也很少,不会受到拥挤或干扰,正适合于喜爱孤僻的我。于是,某一天我索性也跟着他们走了上去。
跟在两位老人家的后面,看着他们牵手着不变的初心,我突然产生一种感觉:我每天早上的散步仅仅是个无奈的义务,就像我的工作,是不得已,而他们的散步,却是一种不离不弃的幸福。
没过多久,总是相遇的我们就结识了,会时不时地聊上几句冬长夏短的家常。当然,多说的都是我对工作不满的“醪糟”。他们则听着笑着,没有一句带点批评的意思,只有偶尔的几句建议。
就这么聊着走着,他们知道了我的名,我也知道了他们的姓,之间也就渐渐地熟络起来。
一个曦光四射的清晨。 这一天是对于单身的我来说还没有太多感受的七夕,我毅然地走出家门开始已成惯性的散步。 她向走在后面的我招了招手,我急忙加快几步走到她的面前。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副病态,说话时显得气力不足,但十分开朗,十分乐观。她兴奋地对我说:小张啊,我们明年的这个时间将举行金婚大庆,就在自个家,希望你能来凑个兴,分享一块蛋糕。她说着,拉起他的手,像个初恋的少女,开心地笑了起来:您愿意来吗?
太好了,二老的金婚之庆,小侄一定参加。望着这对古稀老人,我使劲地点点头,承诺一定准时参加祝贺。
那就这么敲定了啊?她伸出小拇指,与我的小拇指拉了拉,算是一个不变的约定。
从拉过勾的这一天起,我们开始了并排行走。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散步:悠然地,轻轻松地走着,聊着,心情就像天空一样宽阔。
您二老为什么要走在这隆隆火车的声响里呢?我向他们说出了自己的好奇。
我曾是火车司机,在这条线路上跑了整整三十年,从蒸汽机到内燃机再到电力机,也算经历整个中国铁路变迁史了。他十分兴奋地告诉我:我很爱铁路,离不开铁路,我的生命已经属于了铁路。
他还告诉我,他希望自己的归宿也能守望着铁路。
听着他的话,我的心里有股莫名的震动。
她接着他的话对我说,她也是一个铁路工人,是列车员。在这条铁路线上跑了二十五年。她朝我笑了笑:绿皮车,红皮车到动车,我都经历过了。也许一直在铁路上工作的原因吧,我把车厢都当作了自己的家。
她告诉我,她非常热爱铁路,很爱这条让她付出了整个青春的铁路,她希望自己的最后生命也能陪伴在铁路上。 听着二位老人家发自内心的朴实感言,我的心情有些难以名状,为自己的不愿墨守成规的任性而凄然,为自己的不能安分岗位而愧疚。
她看我一直很关注她的弱质身体,笑了,毫不经意地对我说她患了胰腺癌,已被医院判了死刑,不会再赖在世上多久了。她爽朗地对我说,她有点不甘心,不甘心还没与疾病好好抗争一下就死去。她说她知道,活动起来会全身疼痛,但躺在床上也是疼痛,既然都是疼痛,何不走动起来,在金黄色的景色里享受人生,领略一下生命的优美呢? 她说着看了看他,显的十分坦然:这都是我那另一半的他教会我的。到今天,‘死刑’都已过去十个月了,我还在走着,癌症也不过如此。说着,她开怀地笑起来。
听着她的话,想想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死赖在床上,哼呀咳吆的像遭受了天难地灾一样,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但愿在我们的金婚庆典上我还能这样和你说话。她走进我,为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很诙谐地对我说了一句:生命这东西比较贱,你不去追求它它反过来就会追求你,甚至会死皮赖脸的缠着你。
她的这句话让我领悟了很久。
一个夏风送惬意的周日清晨,我准时爬起来,我看了看小拇指,整理了一下一身帅气的小西装,准备去履行自己的承诺。
提着昨天就选好了的贺礼,我如期如时地来到老人家的住地。
这里是铁路家属小区,小区里一派夏季的青绿。
在她家的楼门口,我看到了她,她的脸色竟然红润了不少,精神头更足了。她看到了我,十分高兴地伸出小拇指勾了勾,对我的到来表示了热情欢迎。
屋里人很多,但大都是她的家人,邀请的外人就我一个。
您的气色那么好,越来越健康了。我由衷地对她说。
今天我可一直都在听吉言了。她笑了,十分开心:谢谢你还记得我,能来看看我这老太婆。
她看我双目在搜寻,微笑着对我说她老伴是小区里退休职工支部的书记,今早有个活动,很快就回来了,他是因特殊情况向她请了假的。
她家里虽然人很多,但很安静,孩子们都很听话地集中在一间卧室里,享受着着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快乐。大人们则都在轻声地谈论着,气氛很温馨。
她请我坐在大阳台上摆放的一张茶桌旁,给我倒了一壶很清淡的茶茗:他很快就回来了,今天是我和他的初遇,我们是在这个初遇里走过了六十八个春秋。直到今天,依然有一股初恋的感觉。 我向她表示了人情祝贺。
年轻人,还在埋怨着工作吗?她给我递过来一串葡萄,坐在了我的对面。
幼稚已经过去了,应该谢谢二老的教诲。看着慈祥的她,像妈妈,真的像妈妈,我腼腆了起来,小声地说我开始喜欢上了我的工作。
工作也是有生命的,不能单让工作来喜欢你,而且也必须你能喜欢它。工作是钟情对它钟情的人。她很深情地对我说,像我吧,我把工作看成了我的生命,工作呢,也把我看成了它的生命……看看,看我说的像真格的,好像我是个哲学家了。她笑了起来,那么开心,那么真诚,让我涌起了来自内心的感动。
我很爱听也很想听她说话。我是用心对她这么说的,这是真心话,我心里就这么想的。
把工作当成生活,把生活当成人生,再把人生当成生命,活起来就没那么盲目,也没那么累了。她的这段话深深地络印在我的脑海里。
吃过丰盛的午餐,我向老人家告辞,我还要赶去上下午班。
只要你对生命不绝望,生命就会对你有希望。临走前,她对我说。 我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很想叫一声妈。 走出她家楼门,我抬起头看看蔚蓝的高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底一下子清亮了许多,出声地念叨起来:生命,只要你不放弃,只要平心相对,快乐就会继续伴随着你。工作,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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