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休庭

老榆木

       今日休庭
　　
　　文/老榆木


　　
　　“333号，该出庭了。”
　　
　　听法警这一声吆喝，才知道我今天该出庭了。法警给戴上手铐，说：“先把你铐了，这是规定，懂吗？”
　　
　　“我懂，谢谢！”
　　
　　我呸！我真想搧自己俩耳光，什么玩艺儿？你懂，懂什么？还谢谢，给你颗枪子，你还要感激不尽呢。
　　
　　从看守所出来，法警将我塞上警车，一路鸣笛，好不威风。街上大车小辆纷纷避让，警车穿过宽阔的黎侯大街，向西一拐，又哇哇叫唤着行驶了约莫五分多钟，才停在县法院的门口。
　　
　　走进审判大厅，我没有觉得怎么害怕，因为我一眼就看到我的辩护律师杨康已经就位，我相信他，在他手里，从没有出现过冤假错案。我苦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他也向我投来一束奇异的目光，是鼓励，还是什么？我一时没能读懂。不过看他那神定气闲的样子，估计问题不是很严重。我坐进特制的椅子里，两名法警就站立在我身后，像保镖一样紧守着我。
　　
　　大厅的气氛特别肃穆，而且净得很。高高的审判台上，主审法官、审判员、记录员上身挺得笔直，一齐将目光集中到我的脸上。我不敢正面和他们的眼睛对视，总有一种老鼠见到猫的感觉。旁听席上稀稀拉拉坐了两堆人，左边一堆是我的亲朋好友，右边那堆人只有两三个面孔较熟，是我扶贫的那个村的老乡，她的几位邻居。总体上来说，我只是用混浊的眼睛扫描了一下，两堆人我一时没能看出都有些谁，反正都是关心我的人，或者关心我生，或者关心我死。打自我进来开始，旁听席上不少人便交头接耳，小声嘀咕，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他们的表情很复杂，有欢笑的，有忧伤的，几个人还对我指指点点，我分明看到，那些笑的人中，他们的眼里充满敌意，目光犀利得像两把泛着寒光的刀。我的耳边只有耳鸣声，像过飞机一样。不过，听不见，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特别留意了原告席上那个人，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干瘪老头，一个恨不得将我撕成两瓣的人。
　　
　　“全场肃静，现在开庭。”
　　
　　法官们站起又坐下，审判长拿起锤，书记员拿起笔，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我不傻，在法庭上我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会永远固定在档案里，成为致命的依据。所以，我必须一改嘻嘻哈哈那种很随便的常态，想好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我是个文人，这点对我来说并不难。
　　
　　“请被告报上你的姓名、户籍所在地，你现在住址。”
　　
　　“是，我叫乔君山。”
　　
　　我有点机械但却高声地回答了法官的提问。
　　
　　“乔君山，你知道你为什么到庭受审吗？”
　　
　　“不知道。”
　　
　　妈呀，怎能说不知道？没犯罪，人家逮你到公安局干吗？又把你请到法庭上干吗？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有点迷糊，难道，这就是当局者迷？
　　
　　旁听席上嘀咕声又起，像一片从远处飞来的苍蝇。法官用皮锤砸了一下台面，威严地说：“肃静！”
　　
　　“请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一位长得眉清目秀十分漂亮的女检察官站立起来，高声朗读了对我的起诉书。
　　
　　哎呀，乖乖，人不但长得美，噪音也像一只黄鹂鸟，就连一纸足可毁掉我后半生的起诉书，都像唱歌一样动听：乔君山，男，一九七二年生，现年四十五岁，山西省刈陵县人，捕前系刈陵县某局副局长。二0一七年三月以来，乔君山借下乡扶贫之机，多次奸污该村妇女xxx，经查证属实……
　　
　　“我抗议。这完全不是事实。”我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身后的两名法警用力摁下。
　　
　　法官又将皮锤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请被告注意，现在不是辩论的时间，禁言。”
　　
　　我像一只不服气的小狗，只是嘤嘤咛咛低叫了两声，便不再开口了。不过，我还是有点纳闷，为什么不是对方律师宣读申诉状，而要让公诉人直接提起公诉？
　　
　　我的律师也宣读了我的答辩状，经过一些证据质询、提交、交换认定等程序后，终于进入自由辩论程序。
　　
　　真正论到该我说话的时候，我却沉默了。
　　
　　我知道，我说多少话也是白搭，没人会相信我说得话，我还是少说两句为好，有辩护律师杨康足矣。
　　
　　“审判长先生，乔君山身为国家公务员，中共党员，不能默守清规，道德败坏，党性极差，于二0一七年三月六日至被拘捕前的六月三日间，在石人寨村包户扶贫过程中以权压人，以势欺人，先后多次翻墙入室，对我当事人的妻子实施强奸，其行为十分卑劣，令人发指，望法官明察，按照相关法律条例予以惩罚。”
　　
　　对方律师有点老辣和狡猾，一开口就咄咄逼人，话语犀利如刀，刀刀均可毙命。
　　
　　“不是这样的，他胡说。”我猛地站起来大声吼叫道：“我和她是清白的。我没有强奸她。”
　　
　　法官又将皮锤高高举起：“被告冷静，这里是法庭，我向你提出第一次警告。”
　　
　　他的皮锤尚未落下，我已经被法警四只大手压成了虾米状。
　　
　　“尊敬的法官先生。”我的律师发话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呼喊着：杨大律师啊，我乔君山的后半生就托付给你了。杨康看了我一眼，继续他的辩论：“据我所知，我的当事人并没有对原告妻子实施强奸，他是清白的。”
　　
　　“放屁！”
　　
　　随着一声怒吼，原告席上那个猥琐的干瘦小老头猛地从站起来。我知道，他叫吕步，是吕步，步伐的步，而非三国志里那个吕布的布。说吕步是小老头其实他并不老，也不过五十多岁，说他老，是因为这人长有一张干瘦的脸，加上一张掉了半数牙齿说话不清四处透风且向内凹陷的嘴。黝黑而松弛的脸皮如同老柳树的干皮，上面布满了或深或浅的沟沟壕壕，纵横交错，像大西北的黄土高坡。两只小而无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眼角还残留着几颗发黑的眼屎。基于这些原因，吕步年岁并不太大但却像个花甲老翁。更可笑的是这人看上去极极寒碜，好像一辈子舍不得给自己营养，瘦骨伶仃，几乎是皮包骨头，浑身加起来难有百把斤肉。一双黑而粗糙的手几乎没有肌肉，干枯的像俩鸡爪。
　　
　　“他胡说，他他，他。”
　　
　　原告吕步脸色铁青，嘴唇颤抖，手指着我，他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法官先生，我的当事人性格内向，本就不善言辞，一激动，更不知所云了，还是由本人代劳吧。”
　　
　　“可以。”法庭上主审法官的话如同最高指示。
　　
　　对方辩护律师霍地一个转身，动作极为潇洒：“请问被告，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我鄙夷地看了一眼对方律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好。那请问。你和被告的妻子以前认识吗？”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非常简单的问题。说认识吧？我在石人寨村开始下乡不到三个月，说以前就认识她，谁会相信？说不认识吧，这顶“强奸犯”的帽子不就戴定了？
　　
　　是该说认识，还是该说不认识呢？
　　
　　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对方律师紧逼着又来了：“不敢说了是吧？你不是不敢说，因为你过去压根儿就不认识我的受害人。“
　　
　　“法官先生，我抗议，原告方律师不能这样武断地对我的当事人下结论。”杨康平静中略带激动。
　　
　　“抗议有效，请原告方律师拿出更有力的证据。”
　　
　　“好的。法官先生。”对方律师微笑一声又问我：“你和我当事人的妻子一共睡了多少次？”
　　
　　“抗议，原告方律师不能用这样的口气向我的当事人问话，这显然不符合法律规定。”
　　
　　“抗议有效。请原告方律师注意你的问话方式。”
　　
　　“好的，法官先生。”对方律师又微微一笑：“那我再问你，你在包村期间，一直吃住在我的当事人家里，这是事实吧？”
　　
　　“不错，我确实是吃住在她的家里。”
　　
　　“也就是说，你有机会对我当事人的妻子实施强奸了？因为你有十足的时间和条件。”
　　
　　“你混蛋！”我像头被激怒了的雄狮，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
　　
　　“我反对。”杨康微现怒气：“法官先生，我不能容忍原告律师这样问话。”
　　
　　“反对有效。”审判长严肃地问对方律师：“你的问话问完了吗？”
　　
　　“没有。”
　　
　　对方律师看上去有种得胜的样子，挺着胸脯，口喷唾液，不许我有丝毫反驳的机会，像开机关枪一样，一口气问了我十几个问题，幸亏有杨康为我挡驾，不然我根本招架不了。
　　
　　我被对方律师折腾得要命，头昏脑胀，汗流浃背。
　　
　　“你说，你到石人寨的任务是什么？”
　　
　　“扶贫。”我皱了皱眉头。
　　
　　“那怎么就扶到了我当事人妻子的肚皮上？”
　　
　　“她需要。”不知怎的，这回我非但没怒，还莫名其妙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对方律师哈哈笑了，旁听席上也有人嗤嗤地笑了起来。大法官赶忙挥皮锤维持大厅秩序：“肃静，肃静！”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泼水难收，干脆将错就错吧。好歹咱也是风云场合过来的人，没俩下子还能当干部？也就十秒多钟的时间，我马上接上了话头：“请问律师同志，你说下乡扶贫该怎么扶？”
　　
　　对方律师一愣，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反问他这个问题。但律师就是律师，脑子一拨千转，反应很快，马上就有了回答：“当然是人家需要啥扶啥嘛？”
　　
　　“律师同志，那要是她需要性安慰呢？”
　　
　　“什么？”这回该对方律师哑口了，半天，才回答说：“谬论，不知羞耻，不可理喻。”
　　
　　“我是说，他不是金钱上的困难，而是精神上的空虚。”
　　
　　旁听席上一阵大噪，嘘声四起。我用眼角余光瞟了原告一下，只见吕步小老头那干瘦的脸黑里透着青，还有点发灰发黄，紧闭着嘴，大瞪着两只小眼睛，鼻子里喘着粗气。我有点得意，我清楚他是被我气成了那样。
　　
　　对方律师碰了个大钉还没死心，正要反驳什么，我的辩护律师杨康立即上阵与之展开对决。杨康不愧是科班出身的高材生，肚里那急口溜是一套一套的：“请问，我的当事人强奸该女子时，她的丈夫是否就在眼前？”
　　
　　“废话，在跟前，他的阴谋还能得逞吗？”
　　
　　“那就是说，原告并没有亲眼看到我的当事人对他的妻子动粗，他怎么能够证明我的当事人强奸了他的妻子？”
　　
　　“这还用说，街坊邻居谁人不知？”
　　
　　“有亲眼看到的吗？在坐的各位，有谁亲眼看见的，请举手。”
　　
　　“这个，这到没有。”
　　
　　“呵呵，我也是听说的。”
　　
　　旁听席上那些原告方的旁听者纷纷摇头。
　　
　　“没有？没有是吧。很好，古人云，捉贼见赃，捉奸拿双，没有人当场看见，怎么能凭空控告我的当事人对你当事人的妻子实施了强奸？这不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吗？你们的指控根本站不住脚。就算我的当事人与她发生了性关系，那也只是通奸。”
　　
　　“哗”。杨康的话像一颗石子扔进湖水里，立刻引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旁听席上又乱轰轰的，有的小声责骂：“禽兽不如，辱没了公务员身份，给共产党在脸上抹黑。”
　　
　　也有人反唇相讥：“放屁，什么强奸，谁说来？有胆就站出来说呀，出来呀。”
　　
　　“肃静！”这回大法官的皮锤砸得铿锵有力，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我暗暗高兴，向椅背上一靠，松了口气。
　　
　　对方律师像只不服输的公鸡，伸着脖子，瞪着眼睛，但人家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激动了一下便迅速恢复平静，手一拱说道：“法官先生，请法庭允许我提供最后一件有力证据。”
　　
　　“允许。”
　　
　　“好，有请证人。”
　　
　　大厅门开了，在一位女法警的护送下，进来一个女人，一位四十三、四岁模样的女人。女人蓬头散发，进来后哀怨地望了我一眼，眼里闪着泪花。她的脸色本来是白晰白晰的，此刻却像经受了巨大打击，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显得十分苍白。
　　
　　我的汗水不觉像小河一样，涮涮地往下流。
　　
　　我的心像被老猫挠了一把，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坏了，她对我恨之入骨，她这一出场，我乔君山死定了。”
　　
　　法警将女人引导坐在证人席上。
　　
　　对方律师向审判台上一揖道：“我的证人，也是受害人，请法官问话。”
　　
　　审判员欠了欠身问道：“你叫什么？”
　　
　　“王巧珍。”女人声音低如蚊蝇。
　　
　　“声音高点。你可是原告方证人？”
　　
　　女人怯生生地答道：“是。”
　　
　　“原告，也就是你的丈夫，控告乔君山强奸了你，可是事实？”
　　
　　我抬头看了一眼女人，又赶快低了下去，我无法接受她那痛苦的眼神和愤怒的面容。女人的丈夫也含着眼泪望着她。满场的目光一齐射到她的脸上和身上。女人羞愧地低垂着头，半晌无语，只是一个劲地抽泣。她用双手捂着脸，泪水从她的指间滔滔不绝地流下来。
　　
　　沉默。
　　
　　还是沉默。
　　
　　我有点绝望了。在她面前，我会再否认和她没有性关系吗？不能，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做了，为什么不敢承认？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女人为我背黑锅为我痛苦？可，我承认了，一切就全完了。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我想作出一个决定，但又下不了决心。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我用手狠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找上级请求一下，调整一个扶贫村，那怕就是临时调一个帮扶户也行。可那时，我真得很想帮她一下，我对她是真心的。看着她生活困难，我心如刀割啊。
　　
　　女人还在沉默，在不停地流泪。场上顿时陷入一片尴尬之中。连法官们也觉得大厅的气氛太沉闷了。
　　
　　我思忖再三，终于想通了，我既然做了，不承认我良心上过不去，真的要遭受天打雷劈。于是，我一咬牙，艰难地抬起头来，嘶哑着声音说道：“法官先生，我有罪，我强奸了她，这是事实，请法庭判我刑吧。”
　　
　　杨康吃惊地望着我，我的这个举动，想必让他措手不及。
　　
　　“不，不是强奸，他没强奸我，是我自愿的。”女人猛然抬头挺胸，高声呼喊道。
　　
　　犹如晴天霹雳，全场人都被惊呆了。女人的丈夫更是目瞪口呆。
　　
　　“这，这到底是怎回事？“法官也懵了。
　　
　　女人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胆子一下大了不知多少倍。她抹了一把眼泪对着我说：“冤家，你害得我好苦啊。”
　　
　　我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无法看清每一个人的面部表情，我头昏脑胀，只觉眼前一黑，歪倒下去，两名法警急忙把我扶正，摇晃着我大声说：“喂，喂，你这是怎么啦？”
　　
　　看到我这个模样，女人悲呼一声：“啊！”
　　
　　女人一下挣脱了女法警的手，狂奔几步，扑嗵一声跪在我的面前，失声痛哭道：“君山，请原谅，是我害了你。”
　　
　　一看场内形势急转直下，法官也不知所措，皮锤猛地一敲说：“肃静，肃静，各归各位。”说完后，法官干脆跑下台来，弯下腰问女人说：“你这像是证人吗，像是受害人吗？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抬起头，泪眼娑娑，颤抖着对法官说：“法官先生，请你原谅。这个状，我们不告了。”
　　
　　“法官不解地问：“怎么了？”
　　
　　女人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死死抱着我对法官说：“他是我的前夫，我女儿的亲爸爸。”
　　
　　法官一听，感觉事态出人意料，眼看这案无法继续审下去了，皮锤高高举起向下一敲大声说：“今天到此为止，暂时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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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唐

故事生动精彩

老榆木

梦回大唐 发表于 2019-3-20 08:55
故事生动精彩

谢谢大唐老师光临，请多指导。

一默先生

女人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死死抱着我对法官说：“他是我的前夫，我女儿的亲爸爸。”-----前面所有的铺垫都为了这一句，故事代入感强，很有吸引力，推荐共读

老榆木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19-3-20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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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站长事主留言并鼓励。前边卖关子，到结尾将包袱抖开，这是我习惯使用的表现手法。

王玉环

精彩，引人入胜。结尾出乎意料。

王玉环

学习中！

老榆木

王玉环 发表于 2019-3-20 17:07
精彩，引人入胜。结尾出乎意料。

谢谢玉环妹妹，下午好！

老榆木

王玉环 发表于 2019-3-20 17:07
学习中！

请多提宝贵意见啊

老榆木

呵呵，下沉了一下，竟然找不见了，只好又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