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杨剑城 于 2024-2-24 21:42 编辑
挑水 从大路拐进胡同里,需走三十多步,再往右一拐,又是一百多步,这样曲里拐弯地走上一阵子,越走越窄,越走越暗,等看到一点模模糊糊的光亮时,就差不多到挑水的地方了。这地方离城很远,当时吃的是井水,像这样阴天,挑水的队伍排了有十几号人。 可一到这样的天气,来挑水的人不多。 在等水之前,照例要先跟前一两个人搭讪,内容不外是刚看完某某戏,或是某家的猫刚下了一窝崽。 等搭讪得差不多时,才走到井口边去。这井分两部分,一边是压水井,一边是吃水的井。压水井不深,站在井口朝下看,能约略看到一点水面,约有七八岁孩童在里边游泳的样子。站在压水井朝下看一阵子的人,接着弯下腰从井口舀一瓢水喝下去,再直起腰来打两个嗝,就会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轻了许多。 接下来就可以打水了,担桶和桶绳是自己的,要新买一截大约五尺左右长的木头,上边有铁制的挽手和钩子,用来钩住桶盖上的环,这样桶就可以很方便地挂到绳上去了。挑上满满一担水,得走回去。 刚开始走时并不觉得重,等走了一半路时水桶就开始往下滑了,先是桶底着地,接着桶的这边那边着地,最后是担杆着地。这时前边来人了可不行,得赶快躲到一边去。等到前边的人过去后,才可继续往前走。心里一边叫苦不迭一边琢磨着哪块地不平整了。还有更难走的地段——胡同中间的路面上有几块明疤和暗伤——明疤用脚可以绕过去;暗伤则要绕很远的一段路才能绕过去。遇到暗伤时桶里的水会溅出许多来。等回到家时一算账少了一担半水。 到家后第一件事是先喝几碗生水去困,把头埋到缸子里咕噜咕噜喝一阵子水后直起腰来打几个饱嗝接着就大睡起来。醒过来后天已大黑。这样的一天才算没白过。 现在没人吃井水了,和城里人一样吃的是自来水公司送来的自来水。有时在梦中还梦见自己在井口边等水——等呀等呀——怎么也打不上水来……醒来后就半天云里雾里的。当然了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连这样的梦也不做了——也没梦了。 在好几年前的一些个冬天的黄昏里——多半是在这种天气里——我经常挑两担水回家。从大路到胡同里约莫三百米的样子;再从胡同口往家走三百米的样子。加上挑水走的路总共约摸得走上一千多米的样子。一个冬天下来差不多要走上一百多里路的样子——这不是人走的路:是水走的路。而我的脚步始终跟在那些清凌凌的水后边——跟在那些因不满而溢出井口的水后边——跟在一些比血还要清亮的液体后边——跟在几百年前那些赤脚穿着草鞋的后边——跟在一担一担晃晃荡荡的水后边——吱吱扭扭——一路朝西走下去的水后边……一直走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歇息一会儿的意思——我还在往前走呀走呀的——没完没了地朝前走着…… 现在没有人再到井口边来挑水了——只有风里还送来一阵阵打麻将的喧哗声和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只有我在朝前走着……一直走到现在都没能停下来歇息一会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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