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瑚｜往日时光：乡村女教师（一）

小妇人

【编者按】万瑚的视频散文《往日时光——乡村女教师（一）》以深情的笔触，带我们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的岳池县白塔小学。作者用细腻的叙述，重现了她作为乡村女教师的一段难忘经历。散文中，她描述了学校的环境、孩子们的日常以及一个突发事件——公开执行枪决的场景，这不仅震撼了她的心灵，也对孩子们的幼小心灵造成了冲击。通过这段经历，作者深刻反思了人性、教育和社会责任，同时也展现了她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和对孩子们的关怀。文章情感真挚，引人深思，是对那个时代乡村教育和人文环境的真实记录，推荐读者细细品读。

往日时光
——乡村女教师（一）

        晚上好！

        这会我想和你分享四十多年前我的一段经历。那个时候我在岳池县白塔小学教书呢。

        时间一晃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昨天，就是昨天，我和朋友一起去了我曾经教书的地方——白塔小学旧址。

        其实这段经历我老早就写进了自己的书里《小妇人日记》。

        那时候，

        我教书的那所学校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坡下有一条小河，一座小拱桥。学生们每天上学都要经过小拱桥，沿河边的沙滩小道到学校。

        放学时，我常常站在校门口目送着孩子们唱着歌，沿着河边沙滩，沿着小拱桥慢慢消散在暮色的田野中，远处有几缕炊烟正袅袅升起....

      

        那是我刚到学校上班不到一个月的一天下午，上课铃声响了，我像平常一样快步走上讲台：

     “起立！老师好！　”　　　　　　　　　

　  “同学们好，请坐下。”

       我翻开课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警车凄厉的呼叫声，越来越响“呜呜......呜呜......”

       接着这声音好像就停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叫声近了，更加刺耳“呜呜.....呜呜......”

       突然，教室里的孩子们像中了魔一般“哗”的一下全部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冲出教室，冲出了校门。我疾步追赶，大声疾呼：

　  “干什么？干什么？！　”

       没有一个人回答我。这时，我看见其他班的学生们、老师们也冲了教室，不要命的往校门外跑。

       发生什么事了？我惊慌失措。只好跟着学生跑出了校门。

       只见一部分学生们已经迅速地占领了校门外边的几个小土坡做制高点，一部分学生一刻也不停地继续冲向坡下的河滩。河边的沙滩上挤满了人群，人山人海，孩子们很快就淹没在人海中。看远处的公路上已经停了长长一排警车和两辆全副武装的大卡车。

　  “杀人，杀人呐。”有人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说。

     “杀人？杀谁啊？”我惊异地回头，说话的是副班主任雷鸣。

     “枪毙犯人啊，今天杀三个。你没看见布告？”他一脸平静，好像在讲杀鸡杀鸭，“城里要枪毙犯人总是拉到在我们这个小河滩边来‘敲沙罐’。

         杀人场？！我和学生们每天经过的这条平静小河滩原来还是个杀人场！我惊出一身冷汗。

　     天哪！看看这些孩子们，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才六七岁啊！是谁让他们小小年纪就要目睹这样惨烈的场面？！

        天哪！看看我的学生们，他们还深怕看得不够清楚，都要挤占一个最佳的位置！

     “回去，都回去！有什么好看的！”我焦急地朝坡上坡下的孩子们大声喊，没有人领会我的话，“回去，全部都回去！”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嘶哑了，可是没有人理会我。

        很快就听见了三声闷闷的枪响，接着是大人和孩子的尖叫声，哭喊声和奔跑声......

      “回来，都回来！上课了！”校长沙哑的声音夹着急促的上课铃声。学生、老师才陆陆续续回到教室。

       “老师，李大菊吓得走不动了，蹲在河边哭呢！　”一个男同学气喘吁吁、满脸煞白的大声对我说。

　  　我再次冲出教室跑到校门口，只见公路上的车队早已不见踪影，围观的人群也已经散去。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从坡下传来，我想也没想就朝着

哭声的地方冲了下去。

  　 河滩上，我紧紧抱着九岁的李大菊发抖的身体，对她说“不怕，不怕，老师在这啊！”女孩的哭声没有停下来，而是更大声了。我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已软软的搭在我的肩上。

       离女孩不远的沙滩上，有几滩还没完全凝固的鲜血和溅满鲜血的写着犯人名字的木板标志牌，以及被人群踩踏得七歪八倒的庄稼。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把女孩背在背上，一口气爬上山坡，回到了教室。

       我，坐在讲台旁，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恶心直想吐，再也无法继续上课。

       吃晚饭的时候，雷鸣老师看我脸色苍白，又不吃饭，笑我说：　　

　 “还城市里来的呢，杀个人都没见过，吓成这样。我们这里的大人小孩都见惯了，这样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我望着他苦笑，说不出话。脑袋里却浮现出鲁迅先生笔下《药》里的杀人场面。人，真的是有爱看杀同类的情结吗？真的是有人会拿着馒头等着蘸人血吃吗？没有的话，为什么时间到了现在，还会有大天白日公开如此令人恐惧血腥的场景，还要在一所小学附近公开杀人？！

      被杀者或许是该死的，可是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样的地方来执行这个血腥的任务？是希望以此来震慑围观者， 也震慑孩子吗？还是执行者想就近图个方便？可围观者又是为了什么呢？来受教育？或是已经麻木，或只是看“把戏”？七八岁的孩子知道什么，他们那么幼小的心灵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可怕的伤害？

       我除了害怕，就是想不明白……

　　　　

        从那以后，我有好多天都不敢经过那条沙滩小道，

　　 有三两个老师、学生陪着，也不敢......

　　 直到那沙滩重新被河水洗刷干净，那庄稼重新种植发芽，孩子们快乐的歌声在河边重新响起......

　　 再后来的几年中，这样的事情又发生过三四次，

　　 我总是和雷鸣、老校长一起，提前关闭了校门，

　    还用大木杠抵得紧紧地，

　    谁也别想打开！　　　

        如今，五十年过去了，

        那里的小桥仍在，小河仍在， 唯独没有了沙滩，河的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

        也没有了白塔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