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罐子摔坏了

胡兴来 · 发表于 2024-11-1 09:42:58

本帖最后由李靓才于 2024-11-2 09:35 编辑

   1958年冬天，生产队里办起了“共产主义”的大食堂。那时全国兴办“人民公社”，当时的宣传口号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全民大炼钢铁、“放卫星”、搞“大跃进”。实际亩产量只有二三百斤，却虚报“千斤、双千斤”的数字。
   我们公社里的“万斤大学”有一块高产试验田，那试验田里的稻子，亩产超过吨粮。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根本不懂亩产过吨粮是啥意思，但有一首顺口溜我是记忆犹新。
   万斤大学不一般，
   科学种田苦攻关。
   试验田里创奇迹，
   亩产吨粮不简单。
   后来听人说，万斤大学里的一亩试验田能收双千斤，那根本不是科学种田出的奇迹，而是人为造作的。他们把周围田里成熟的稻子，先一棵一棵地连根挖起来，运到试验田里，后又一棵一棵的栽下去，栽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这样的人造奇迹，居然还上了广播，登上报纸，受到上级领导的嘉奖，那真是：
      人有多大胆，
      地有多高产。
      不怕办不到，
      就怕想不到。
在我们生产队公房墙面上，还出现过一组浮夸离奇的壁画。在壁画上，还配有一首小诗：
      飞云绕穗梢，
      登梯摘棉桃。
      菜籽像珍珠，
      芋叶能睡觉。
   由于办起了大食堂，各家各户的铁锅“夯锛锒铛”（全部）被收去大炼钢铁了。有些食堂不是一个生产队，而是几个生产队合并在一起。靠近食堂的生产队每一家都住上几户人，一起住一起吃，没有个人的私有财产，一句话“跑步进入了共产主义”。社员们的生活采取供给制，有宣传标语为证：
      粮食由我管，
      生活由我包。
      放开肚皮吃饭，
      鼓足干劲生产。
   当时流传着许多的顺口溜，我记忆最清楚的是：
      吃饭不要钱，
      想了几十年。
      如今来实现，
      快活似神仙。
   那些不住人的屋子，也被推倒墙头，土墼连同“千脚土”（屋子里的地面土）被当作肥料，全部运到地里垩田去了。秋天台风一到，到处是墙倒屋塌，断壁残垣的。
   大食堂开办的头几个月，还可以满足社员们统一在食堂里吃饱，后来，粮食越来越少。
   1959年春，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由食堂统一煮饭，各家各户去食堂领饭回家吃。每天供应熟饭（大米饭和萝卜青菜饭）的数量越来越少了。其主要原因大概是吃“大锅饭”、刮“浮夸风”、全民参加大炼钢铁、领导瞎指挥，又加上风灾、水灾、旱灾、虫灾等自然灾害，造成粮食欠收。
1960年秋季，我家六口人，每餐向食堂领半斤大米饭、半斤萝卜青菜饭（少量的米加上胡萝卜、青菜）。全家人每餐分到的熟饭数量还不够一个大孩子吃一顿饱。当时的人只好吃树叶、树皮、野草、米糠等。
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照亮了半边天空，给这疲惫不堪的世界，给饥寒交迫的人们，带来了一丝的安慰。
“姐姐，我饿。”爸爸他们在田间劳作还没有收工，我跟姐姐说：“姐姐你去食堂里领晚饭吧，我饿了。”
   我已经饿得两眼发黑，走路都打飘了。站在草窝里的妹妹饿得“哇哇”直哭。妹妹才一岁多，她连粥汤都喝不饱，瘦得皮包骨头。姐姐舍不得妹妹，她就提着粥罐子，去生产队食堂领晚饭去了。
那时，姐姐九岁，由于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又瘦又矮。他拎着全家人的“命根子”，小心地往家里跑，就要快到家的时候。姐姐腿一打软跌倒在地上，粥罐子摔到埂边破了，一罐子萝卜青菜粥撒了一地。姐姐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听到姐姐的哭声，跑过去帮姐姐拾起摔破了的粥罐子，与姐姐一起把地上的萝卜青菜捋起来放进破罐里，那些拾不起来的，姐姐让我趴下来用嘴舔，我舔过之后，姐姐还是舍不得“浪费”，她又趴下来把没舔干净的地方，又舔了一遍。
   月亮慢慢地爬上了天空，把一片黑暗的大地映照得更加凄凉。冷风吹过，枯叶飘落，似乎要把所有的温暖都要带走。在惨淡的月光下，那些已经枯萎的生命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那天晚上，爸爸妈妈都没有吃晚饭，他们只是嚼了一点草根，喝了一点水。拾回来的青菜萝卜让给妹妹、奶奶吃。可怜的妹妹才长乳牙，用拾回来的青菜萝卜捣烂喂她，妹妹直摇头不肯吃。妈妈没有办法直接硬朝她嘴里揣，有些没有捣烂的青菜萝卜疙瘩子揣下去，能看到妹妹瘦得落成皮的嗓子里，鼓着一个一个青菜萝卜的小疙瘩，从嗓门滑下去。妹妹被揣得“哇哇”地哭。妹妹哭，妈妈哭，姐姐也哭，我的泪水也不由自主地“吧哒吧哒”往下掉。
  第二天早晨，外面刮着风，要下雨的气息充斥着湿润与阴郁，仿佛整个天都要被黑暗吞噬，沉沉的乌云压低了天空，让人感受到非常的压抑与无助。
奶奶妈妈姐姐的哭声把我惊醒，爸爸把妹妹已经僵硬的尸体用一块破草席裹好，拿把铁锹说：“我去东圩埋了吧。”
“不要，不要……”姐姐哭着追了好远，被妈妈拖了回来。
   由于饥饿，后来的日子更艰难了，食堂里出工（干农活）的人，可以吃点萝卜青菜粥汤，不能劳动的老人、孩子只能吃野草、树叶、米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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