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雄安人 于 2024-11-26 14:44 编辑
【编者按】《外婆的味道》一篇以亲情为主线的散文,“外婆”是一个多么亲切的称呼,作者外婆去世早,在未出嫁前从未尝过这份隔辈亲的爱。直到嫁给老曹后,他的外婆成为彼此的外婆。这份遗失的美好在字里行间像一股温泉流淌。文章构建的故事里,外婆是一位在普通不过的女性,同时她的生活有很多的不如意。可是她对“我”的爱,在乡野里的一棵皂荚、一顿炒腊肉等,尽显外婆特有的关爱。作品情景结合,不失亲情温暖。(编辑:雄安人) 母亲五岁丧母,故而我从未尝过被外婆疼爱的滋味。 嫁给老曹后,他所有的亲人自然迁移给我,从此,我也有了外婆。 去外婆家要走十几里路,我们选择早春的一个周末出行。那个清晨,阳光稀稀散散地掉下来,没有一点热度,风冰冷的贴得人脸上生疼生疼。老曹紧紧拖着我的手,生怕早春的寒意和十几里的路途会驱走我去外婆家的决心。恰恰相反,对于外婆我总是充满了期盼和好奇。 过了一道弯又一道坎,当外婆那座破旧倾斜的木屋沧桑地跃然于眼前,心内不由生出些难以接受的抗拒感。 “云崽,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家里可什么吃的都没准备呢。” 突如奇来的我们让外婆有些手足无措。她身材小巧,唯那双没有包裹过的脚却很大,她的头发很稀了,能瞧见嫩黄的头皮,那稀少的头发却乌黑发亮,并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用老式的发箍扎了个髻。一张瘦脸只剩那张长满黄斑和皱纹的面皮,那张面皮此刻挤成了一堆菊花。她搓着双手,尽量掩饰内心的不安,想来拖我又怕我嫌弃,只在原地不住地念叨。“玲子,快进屋到火箱里拷火,冷吧。” 我打量着木屋,还有木屋斜侧那根竭力支撑着的一根老杉木柱子,生怕那柱子一走心,房子就会轰然倒塌。我的思想里涌动着这些,脚象生了根一般,不想迈进堂屋半步。 “我去做中饭去,云崽,你快带玲子进来坐。” “不用,我们不吃中饭,玩会就走。”我婉拒着外婆的热情,这个破旧得离谱的屋子让我没有停留的心思。 “玲子啊,我老婆子这个屋实在不象样,你怕是嫌弃了吧。”外婆继续揉搓着双手,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 “没有呢。”被戳中心事的我不由红了脸,不好意思再拒绝外婆的挽留。老曹一把拖起我的手往屋里走,我不由自主地随了他的心意,或许也是我那刻的心意吧。 进了屋,我不想坐进外婆那个黑黢黢的小火厢,选择跟着老曹陪同外婆在灶屋里忙活。灶屋的简陋更超乎了我的想象,除一面靠着木屋,另三面均没有围墙,只是简单的围了栏杆和塑料布作遮挡,风把塑料布吹得扑扑作响,或许是灶屋里的烟火气抵御了严寒吧,年近八十的外婆并未受透风的寒意影响,看起来精神抖擞。 “要不是为了大舅舅,外婆可以挨着另外几个舅舅住的。”老曹低声告诉我。 大舅舅患有先天性智障 ,一直挨着外婆过活。年迈的外婆要给六十岁的大舅舅做饭洗衣,还要管理大舅舅每月低保的百来块钱和卖皂角等农产品换得的微薄收入,大舅舅用钱的时候再找外婆要。如果没有外婆,大舅舅就没有主心骨,生活都成问题。外公过世后的几十年里,外婆仍就住在这个破旧屋子里,顾着这个傻儿子。 说来也怪,大舅舅在我的婚礼上见过我之后,就认认真真地记住了我和我工作的单位,于是每回去乡里赶场,总要到卫生院来看我。他久久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徘徊,我便问他吃了中饭没有,他说还没有,准备赶了场回去吃。我便拿给他三四十块钱让他去吃中午饭,再嘱他吃了饭就回。他得了钱就开开心心地离开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于是赶场找我成了惯例。我和老曹说,你大舅舅其实不憨,每次赶场都知道去找我呢。老曹笑着说,那是因为你对他好,再傻的人也知道靠近对自己好的人啊。 “你们自己也要过生活,别惯着你大舅舅,老是送他钱。”外婆说,她口中的大舅舅俨然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屋后空地上一棵巨大的皂荚树与破旧低矮的灶屋成鲜明对比,树极高,直耸入天,树干极粗,大约要两个人牵手才能合抱。虽是早春,枝丫才有了些绿意,但那张牙舞爪伸出的树枝形成巨冠,牢牢笼罩着小院。倘若是夏季,枝繁叶茂绿荫蔽日,树下定然格外阴凉;倘若是秋季,皂角悬垂满枝头,在风中熙熙攘攘格外热闹。树是丰茂而富硕的。外婆说外公小的时候这棵树就有这般大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代先人种下的,两三百年肯定有了。皂角这东西在农村里不稀奇,肥皂、洗衣粉等去污剂还未现世的时候,大家都用它洗涮物品,即便在现下也很吃香,但凡追求自然环保的都千方百计四处买皂角。皂角煮出的水是纯天然的洗涤剂,洗出的东西清亮干净,还有一股特异的香气。特别是用皂角洗头发,不生头屑,且柔软发亮。 “这棵树的功劳可大了,对我们家有恩。记得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天旱无雨啊,河底都干得裂了缝,田、地无水浇灌,粮食和菜都差不多死完了,野菜也少得可怜,到手的粮食哪怕是天天和着野菜煮着吃,也不够一家人吃半个月,你妈妈几个经常饿得哭。奇怪的是,天气再干旱,那棵皂荚树即使渴得黄了叶,仍不忘年年开花年年结好多好多皂角。它是远近八方出了名的一棵好树,我和你外公就靠着卖皂角得点小钱,熬过全家最艰难的日子。这棵皂荚树是我们家的长辈更是我们家的恩人。” “我们至今都还享着这棵皂角树的福呢。今天你大舅舅又去赶场卖皂角去了,这东西越稀少就越好卖了,年年他靠卖皂角也能挣千把块钱呢。去年集的皂角差不多卖完了,你头发那么多,用皂角洗洗肯定好,一定又黑又亮。今年秋天我帮你集些最好的,你拿去试试。”外婆一边说话一边将切成片的腊肉放入饭锅内。 灶台上方悬垂着十来块大大小小的腊肉,那腊肉经不住长时间的风吹烟熏,颜色变得焦黄焦黄,肉质紧巴巴的,格外诱人。老曹说外婆年年都要喂一只大肥猪,猪吃的料都是外婆去坡坡上打的猪菜。到过年,就请另外三个舅舅来帮忙杀猪。舅舅们劝她莫太操劳,想吃肉就去他们家拿去。外婆说一户人家要有一户人家的样子,我和大毛过年不杀猪,光看着你们热闹啊。年迈的外婆有着她的倔强和明智,“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便是这个道理了。 “去年杀了只猪,熏了这么些腊肉,等会你们带两块回去。” “家里有,你们留着自己吃。”老曹坐在灶门口烧火,脸上泛着红通通的光。 “这肉好,全是喂猪草的。玲子第一次来看我,莫羞我这老太婆的手。”外婆嗔怪道。这一刻,腊肉的香和着饭香氤氲在整个灶屋里,又急急忙忙蹿进一旁的屋子,破旧简陋的屋子变得饱满厚实,就连透过塑料布溜进来的风也温柔起来。我贪婪地吮吸着这香气,整个身体都暖和了。外婆的脸在这香气氤氲中放着光,格外好看。 “人家有单位,都不嫌弃我们这么个条件,这么好的女子嫁给你,你一定要珍惜,要对她好啊。” 在皂荚树下徘徊畅想时,隐隐听到灶屋里外婆和老曹说的体己话,不由呆住了。当我历尽艰难挣脱层级束缚纵身嫁给老曹时,心内是何其忐忑和孤单。如今听到外婆的话,内心有了依托,外婆的话象一炉火暖透了我的每个细胞。我紧紧地依偎着皂荚树,忽然觉得倚靠的不是树,而是外婆。 “玲子,快来吃坨腊肉。” 外婆的呼喊弥漫在那个早春,我把她的呼唤连同那个早春一并收藏在记忆里。 之后好些年,外婆总是托人给我捎来最好的皂角,我也会抽空去看她并送上我的心意,我和外婆就这样经营着我们的爱,内心无比充实富足,我期盼外婆如这几百岁的皂荚树一样越活越精神。 又过了好些年,外婆走了。没几年,大舅舅也走了,他们的旧屋和那棵几百岁的皂荚树却一直在。 时常想起那棵老树,那种淡淡的皂角的香气,正是外婆的味道。时常回忆依偎那棵老树的感觉,那树是外婆,又不是。或许外婆也曾如我般凭依着那棵树,像凭依宽广、厚实的一个背膀,一个精神与灵魂的安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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