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父亲

梅林臻

“举杯独酌又思乡，醉念慈父泪潸然。”小时候，繁累奔忙之余，父亲总喜欢抓几把花生米坐坑头自斟自饮。刚开始，有些不理解，感觉父亲有些自计苦吃。长大后，经过蹉跎岁月的不尽折磨，渐渐地才懂得，那是父亲对苦闷生活的一种解脱。在苦累无助和坎坷挫折时节，也会举杯邀月，自斟独酌思乡惦亲，藏着无尽愁伤怀念父亲。

——题 记

近段时间，心情特别沉闷，有事没事总思念家乡，更想念父母，尤其是和父亲的那段时光。一个人静静地仰卧床上，伴随长长的思绪，慢慢进入梦乡，那里满是幸福的回忆，有父母的唠叨，有童年的故事，还有艰辛坎坷的朝朝暮暮。

在梦里，父亲还是那样的高大伟岸，笔挺的中山装上不见一个褶皱，左上兜别着的银白色钢笔帽特别明显，一派学者风范；健硕宽大的肩膀端得很平，就像是军人在站军姿，再配上那刚劲有形的板寸和帅气藏笑的脸颊，简直就是中国版的高仓健，让人痴迷神醉引以为豪。

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特别能抽烟。从来没问过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一来不敢问，父亲小时候对我们管的很严，经常xing板着个脸；二来不想问，很喜欢父亲叼着烟卷帅气的样子，再者，农忙时节父亲经常安排我帮他买烟，我不但能躲避劳动，最主要的还能拿剩余的零钱买糖吃。尽管父亲病逝快二十年，我依旧清晰记得父亲抽烟的样子。

倚坐在伙房边柜和墙壁的犄角处，双腿蜷卧自然弯曲，左腿翘在右腿膝盖上随着惯xing不停地摆动；左手抱怀轻贴大腿，右手上扬，中指和食指夹着烟卷，腥红的烟蒂不断冒着青烟，缓缓飘浮在屋内；等腥红渐熄时，父亲迅速将烟递送嘴边猛吸，那透过肺部传来的“啧啧”声，隔老远都能听见。烟雾在父亲身体里停留不长时间会随着呼吸排出，从嘴中或鼻腔中缓缓飘向空中，有时候像团云，有时候像水柱，不断变换的样子十分好看。

父亲的烟瘾不太固定，会随着农活的轻重和心情的好坏不断增减。遇到夏收农忙时节，繁重的劳动会严重透支父亲的体力，让他疲惫困倦神色憔悴，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角渗露，滴落在衣服上，形成一块块泛白的汗圈，看着就让人难受；这个时候，父亲已然不管不顾，交待家人剩余的农活后，便一个人依靠在渠边的老槐树下吸起了烟卷。边吸边合笼上眼睛，一派十分享受的样子；小时候，每至此时，总嚷着父亲讲故事，母亲总是拦着不让去，说父亲累了一天需要休息。

看着父亲丢在大槐树下的一地烟头，母亲会很关切地阻止父亲，让他注意身体，不要多吸，并拿出事先沏泡好的浓茶让父亲喝。父亲这时候像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主动将烟头掐灭，接过母亲递来的浓茶猛喝；母亲将搭在父亲肩膀上发黄发黑的毛巾取下，蹲在沟渠边搓洗干净挂到树上晾晒，然后会拿着自已干净的毛巾给父亲探背。父亲享受着母亲带来的关爱抚慰，半倚在母亲的怀里，伴随着录音机中播放的秦腔旋律慢慢进入梦乡。

慢慢地我们都渐渐长大，上学、工作、成家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重重地压在父亲肩头，父亲虽然不跟我们讲，但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一个躲在伙房里抽烟喝酒。刚开始，我以为是父亲馋酒，悄无声息地躲开我们逍遥快活，悄悄地跟着想蹭口油嘴肉食，但几次都让人失望，父亲捡拾着几把花生米喝酒，根本没有什么丰盛的下酒菜；有时候，从门缝中偷偷观察，发现父亲便喝酒便挥袖摸眼泪，那个时候不懂事，总觉得父亲是因为酒度数高辣嗓子。

长大后，面对如山的压力和难言的苦痛，慢慢地才发现父亲的不易，那不断抽送入口的烟卷和缓缓飘荡的烟雾，正是父亲排泄苦闷的一种方式；那些侵袭而来的负累无法消解时，花生米伴酒又成为父亲喧嚣淤积的最佳选择。人生苦痛，年少无知的我们总是百般抱怨，总觉得生活不好、条件很差、穿着很次，却不知道，在那样的条件下，父亲依然坚强不屈，用自己的浓情大爱护佑我们不受伤害。

人总是在无知过后慢慢成长，又在自责追思中声声哀叹，无尽地想念和追逐过去失去的时光。但感知到父亲的不易后，我们都已经成年，再回首去感恩时，父亲早已经病重离世多年，想念仅成为一种自责难恕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