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淅淅沥沥下了一晚的小雨,把空气中的尘埃彻底洗刷干净,雨后的气息格外清新,连楼下的花草,在小雨温柔的灌溉下也显得神采奕奕。
这不,一阵微风袭来,空气中裹挟着泥土的腥味,与花香草香交织在一起,格外怡人。
听着古琴“墨缘”,沿着幽静小道走了三圈,体力甚好,心情甚好。
洗咖啡杯时,忽然记起冰箱里还有朋友送的大闸蟹,起身蒸了一对,开吃时,怕过寒又倒上一杯黄酒。
这个下午,就这样吃着鲜美肥硕的大闸蟹,喝着不咋喜欢的黄酒,蹉跎而去。
收拾残局时,脑袋发晕,甚至出现迷幻感,好久不喝了?上了年纪了?一杯黄酒就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收拾清爽,反正,此时,沙发是我终点。
本想好好睡上一觉,也圆我午睡之梦,不想,也就迷糊一刻钟,蓦然清醒,还是从没有过的清醒。
“我有好酒?你有故事吗?”这话我看到过,那谁说的?
酒,刚刚喝了,故事?人这一生,谁没个故事,精彩不精彩罢了。
想起自己喝酒经历,倒也精彩过几次。儿子十岁,我醉了,因为激动;好友相聚,我醉了,因为友情;同学聚会,我醉了,因想深记;生日宴饮,我醉了,因为膨胀。身边人都见证过我酒醉,也都想听我酒后真言,在他们眼里,眼神那么“沧桑”的我是有故事的,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
可惜,他们都败了。醉酒的我惜字如金,从没有过的乖顺,一点都不招人嫌。
而,我吐过真言,我唯一一次酒后吐真言,是在我父亲母亲面前。
那是个大年三十,哥哥去未来嫂子家过年,姐姐去未来姐夫家过年,家里就剩下父亲母亲和我。本该热热闹闹的除夕可怜见的冷清。
好在母亲是个能驾驭生活的人,看到我恹恹的神色立即提议,我和父亲每人做个拿手菜,其余四个她来做,晚上好好喝一杯,过个热乎年。
我瞬间满血复活,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找食材,寂静的厨房被我折腾出叮铃哐啷的声音,这个除夕,似乎.....好像也不怎么冷清了。
我记得我做的是糖醋排骨,我迷恋它酸中带甜那味,父亲做的什么忘记了,母亲四道菜也忘记了。而那晚喝的酒记住了,是双沟大曲!
我看看面前刻着蓝条纹的碗,跑到厨房洗了三只带双喜的玻璃杯,这套八只双喜玻璃杯母亲一直藏着,未来嫂子未来姐夫来它才能闪亮登场,平时谁都碰不得。这次母亲只是看一眼,没反对。
父亲给每个杯子倒了二两酒,见我们没反应,又倒入一两多点,一瓶双沟大曲就见了底。
见父亲盯着我们杯子那略微贪婪的神色,母亲道:“柜子里还有一瓶。”
我们就这样碰一碰,喝一口,碰一碰,喝一口,感觉挺不错,悠闲又自在。
渐渐地,我们都兴奋了,兴奋地聊着,你一言我一语,眉眼间好像突然间多了明媚生动的光泽。
于是,生动的父亲又开始得瑟他的光辉历史,他是如何从一个军人手里把母亲成功抢过来,军人如何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父亲才不管母亲的讥讽,继续得瑟,你不觉得我比军人更勇敢?母亲撇撇嘴,那叫勇敢?那就无赖,晚晚在我窗外唱四郎探母,把我唱哭了才阴险离开。
父亲直接忽略阴险二字,跟我耳语,丫头,只要结果是好的,阴不阴险不重要。你哥能去他媳妇家过年,你姐能去她老公家过年,其间就没使一点心计?学着点。说完还对我使了个猥琐小眼神。
我眼前直冒小星星,父亲你当真每晚都去母亲窗下蹲点?
父亲看我像看一个笨蛋:你太年轻了,懂得太少了,我告诉你,喝少了不壮胆,喝多了胆大惹事,我试过多次,发现三两刚刚好,壮胆,情绪稳定,去寒。
一旁的母亲看不得父亲这样,嫌弃道,黑历史有啥好叨叨的,叨叨几十年了还叨叨。
我立即发出抗议,父亲接着说,这段黑历史我头一次听。
父亲不满地撇我一眼,啥黑历史,那是我人生中最辉煌的历史!接着高傲一扬头颅,我的光辉历史就是我有一付金嗓子,孩她妈,我这嗓子怎么样?要不是剧团不要农村户口,就我这小生唱腔,能有王兵兵啥事。
我脑补了父亲站在窗外婉转哀唱“四郎探索母”,母亲在窗内哀哀落泪......有人物,有情节,有场景,有主题音乐,很有故事哎。
父亲咪了口大曲,豪气万丈,然后就把你母亲唱家来了,然后就有了你哥你姐和你。
我抱着双喜玻璃杯敬父亲,直夸他牛:古有花为媒,你有戏为媒!你是最最最最厉害的大赢家!
父亲一拍xiongfu牛气冲天,那可不,没有我的四郎探母哪有你仨。
这一刻,我真的服了老父亲的直接,谁说他们那一代不懂爱情?还有比我父亲更懂爱的人在哪?让你蹲成冰雕你干还是不干?
我一点儿不吝啬我的赞美,直把父亲夸到发飘夸到盲目,人在过度的兴奋和激动下,难免会出现一些疏忽,慷慨地满足一下别人。
我笑得眉眼弯弯,耍出我的撒娇大法,抱着父亲的胳膊一顿摇,央求他唱四郎探母。
盲目的父亲竟然没有出现疏忽,不吃我这一套,不行,这段只唱给你母亲听。
父亲再次顶住,我答应你母亲金盆洗口不再拈花引蝶,不唱,摇死我也不唱。
这小老头,如果撒娇的是母亲,估计能上天摘星摘云摘月亮。
我被父亲整蔫了,纳闷地看着父亲,父亲深情地看着母亲,那眼神,啧啧,跟蜘蛛精吐丝似的。
而母亲则温软地看着双喜杯子,双喜杯子里好像浮现着那段生动的故事。母亲还算清丽的眉眼虽然波澜不惊,却透着岁月留下的怅然和从容,是的,这个年纪的母亲已经进退有度了。
糖醋排骨已失去原来迷人的滋味,第二瓶酒怎么见的底我已浑然不知,我的醉酒让我成功错过了父亲的惊艳唱腔——“四郎探母”。
母亲在父亲一声声的探母里,认命地收拾一桌子残局,又暖心地为我和父亲准备好大年初一该穿的新衣新鞋,等她洗漱好,父亲探好了母,安生了。
而喝了大半辈子酒的父亲,败给滴酒不沾的母亲后,顿时感觉自己的人生灰暗,其实接受不了的是,他竟然喝不过自己媳妇儿,这就让他英雄气短。
双沟大曲,从此在我家绝迹,老白酒的酒香从此在我家绝味。
不过,父亲和母亲的故事,母亲和军人的故事,总在我内心膨胀,总有一天,我要深入进去。四郎探母,总有一天,我要让父亲当着母亲的面唱给我听。
又过了好久好久好久,嫂子进门了,姐姐出嫁了,母亲开始全身心盯上我。
有一天母亲问我还记不记得喝醉酒那个除夕夜我说了什么。我惊诧,我说了什么吗?母亲说说了。说了啥?母亲说说了真话。啥真话?母亲你诈我?
母亲看着我轻叹,乖女儿,世间好男儿这么多,你何必一棵树上吊死,换棵树吊不行吗?
我嘻笑,换棵树吊我摔下来怎么办?摔断腿怎么办?摔成残废怎么办?
行吧,我好好挑一棵,你别总催我,等它长结实了我再吊。
我弯眉一笑,错,树苗还没买回来呢,女儿快马加鞭买树苗去。
我乖乖站住,调皮转身,母亲这是要给女儿买树苗钱?多给点,买棵大的,长起来快,说不定隔天就能吊我。
母亲理理我长发,又发出轻叹,母亲不催你,以后喝酒留一分清醒,别啥话都往外秃噜,别人暗恋你光彩,你暗恋别人丢人,叫没用。要让这两个男孩子听见会咋想?让你那些个同学听见会咋传?不理喜欢你的,蹉跎你喜欢的,接下来想咋整?继续蹉跎下去?好年华没几年了。咱要恋就明着恋,学学你哥,他喜欢你嫂子的温柔,使劲出手,成了。学学你姐,迷上你姐夫一手好字,马屁不要钱的拍,也成了。再不济学学你父亲,天天晚上在窗外蹲着,暗戳戳算计我,最终被他算计到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目标明确!敢爱敢恨!你呢?
是哦,我呢?我怎么就没一点儿继承他们的衣钵?不敢学哥哥姐姐父亲的勇敢,学学母亲也不错啊,不用去追,躺着等爱。
可算计来的爱算爱吗?可我又不得不承认,父母相处得很幸福,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也很幸福。他们是光明正大的算计,付出真情的算计,用哥哥的话来说,那叫战略,叫迂回,叫曲线救国。真真服了我“侦察兵”老哥。
唉唉,幸福果然不能对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看优秀的老父亲、老哥哥、老姐姐,再看看自己,啧啧啧,高下立见。
我不后悔大年三十那次醉酒,窥探出了父亲对母亲冰雕般坚贞的爱情。
我又很后悔那次喝醉,本来我的暗恋没人知道,本来在母亲心里我是最聪慧的那个,吐出真言后,成了最笨最没用的那个!母亲不怕打击我,说我分不出好赖!再说难听点,不知好歹!
被母亲“鄙视”,我委屈极了,母亲,这也不能怪我,主要是女儿太颜控,看见帅的男生就迈不开步。
当然,不懂爱就是不懂爱,没勇气就是没勇气,丢人就是丢人,错过就是错过,能怎么着?只能断了心里的念头,不可生出别的心思。人生很丰富,有很多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不管是感情还是姻缘,都不能占据人生的全部。
母亲让我以后喝酒留一分清醒这句话,深深刻在了心里,再豪饮,我也是人间清醒那一个。那两个男孩子,不管暗恋我的还是我暗恋的,始终没上过线。仅仅在我午夜梦回,小委屈地独自辗转几回。
当然,随后我会释怀一笑,我也到了进退有度年纪了,辗转的,是逝去的青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