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中滋味(原创首发)
参差多态是世界的本来面目,这好像是哪个哲学家说过的意思吧。
马无缰跳出车间离开林一鸟出任公司办公室的干事成了“白领”,这是因为他喝一两斤白酒神色淡然一点不醉,而林一鸟只能在车间硬撑做“黑领”不像马无缰那样能栖上高枝,是因为他看见酒瓶子酒杯子就打起哆嗦直反胃。
马无缰本来除了能干车间货物打包、产品装车之类的活儿外,别的啥都不在行。而今好了,转了岗挪了窝了,用车间里一帮人的说法是“从糠箩里跳进米箩里了”——这话在嘴里说着的同时,心里多少带些羡慕嫉妒恨。
当然,林一鸟除外,因为于私他真的是马无缰的铁兄弟——兄弟好也是自己好;于公么他自然也非常明白,马无疆要干的事就是就随着公司领导走,陪各方客人在酒席上喝酒——他的重任就是陪客户把酒喝好,酒喝好了,意兴高昂,大家便凡事好说,公司的工作上的一些障碍也就消除了。
这才可称其为心灵相通的兄弟不是?
何况,这世界上,人有所长,己有所短,人之所长是己之所短,别人擅长之事是你恐惧之事,人家所长有所用是其大福大乐,自己所短避而远之也是大福大乐,若反而行之便是大祸与大苦。林一鸟是懂点这方面的人生哲学的,这点人生哲学最初他正是从喝酒这事儿上领悟出来的。
前几年,单身一人的林一鸟,免不了到马无缰家去蹭饭。看着马无缰一开酒瓶一捏酒杯就考问马无缰,你为什么一日三餐硬要来两杯狗尿、三杯猫腻?
马无缰瞪他一眼,抿一口杯中爱物,咂咂嘴,待那种美妙的滋味漫延开后,才慢条斯理地回应一句,你为什么每顿要吃两碗干饭?
林一鸟现出茫然之态道,我就不相信对你而言,喝酒与吃饭一样重要!
马无缰说,我是喝酒先行,吃饭靠后。不喝酒,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也白吃。怎么样,陪我来点儿?
嘁!你要是喝敌敌畏,我坚决陪你!
林一鸟瞟了马无缰老婆一眼,接着考问马无缰,酒和老婆你只准选一样,你怎么办?
马无缰眼都不眨就回复了他:两样都要或两样都不要。
哎,哪天早上宣布戒酒的时候,马无缰肯定为了庆祝戒酒要多喝几杯,而后中午依旧。
马无缰说,酒是最能表达和发泄情怀的,不可为别的东西所取代。
林一鸟说,屁!那只不过是酒鬼找借口撒酒疯罢了。
没法,这个只喝“零度清水牌白酒”的林一鸟,马无缰是不能笼络到圈子里来的。当初,马无缰有意不断约他参加朋友聚餐会(实际上应是聚饮会),他上席后先是倒扣自己前面的酒杯,而后低头喝茶。赴会四五次他就再也不干了,说,你们喝得热火朝天,我在一边儿凉快!大家轮流作东买单,我滴酒未沾却一样支出掏腰包,不合算!
马无缰就说,你为什么不练一练“酒功”呢?酒又没得罪你!你先学着喝,而后跟大家一起喝,不就也热火朝天了么?
林一鸟用三角眼瞪马无缰,语言像铁,砸得马无缰耳膜发痛——切!为什么要硬着头皮练什么鬼“酒功”呢?我宁愿喝敌敌畏也不喝那辣兮兮呛喉咙sha我肠肚的酒!
还有一次,林一鸟本本正经地问过马无缰,你有酒喝着就真是一种神仙享受,是吧?
当然啦,当然啦!马无疆回答这话时怪怪地看着林一鸟,说,你应该学一学,练一练,世上最美的事是品尝、回味酒的味道!太享受了,不享受它真的是太可惜了!
学你个狗头练你个猪头享受你个马脑壳!林一鸟不客气地回复道,然后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学过练过一些年月,结果是越来越差,越来越反感这玩意儿……我想来想去,觉得你说的享受这事儿呀,也要符合天生素质才行——天生素质不行,那就是往死里整!唉,咱们乡下好像有老话就是这样说的,世上没有受不了的苦,但真有享受不了的福。
看看,说的是酒,一下子上升至人生哲学了。上升到人生哲学层面上来后,马无缰好像就明白了,也就非常理解林一鸟了——所以,喝酒这事他就真的不勉强林一鸟了。两人如兄弟,和而不同,也是难得啊。
林一鸟说完人生哲学,又问马无缰,你量大,喝起酒来好像从来就没有醉过,你酒醉了的时候,跟我肯定截然不同,感觉相当好受是不是呀?
马无缰说,喝酒的哪有没醉过的?适量小醉,飘飘然神仙一般;过量大醉,那就翻江倒海要死要活难受了。我求的是小醉嘛,感觉挺好。
这说的就是个度嘛!度,不是个哲学畴么?万事道理相通,过度则有害,喝酒也是这样子,不能除外的。
林一鸟正要把喝酒有度这道理往哲学方面阐述一下,马无缰他妻子在他身旁点着马无缰的脑壳开腔了:“酒醉伤肝,隐患不小。”
转过头来对林一鸟说:“还是你好,烟酒茶一概不沾。”
林一鸟闻言,当然不自在了,有点觉得自己是废物,真不好意思回应,最后勉强回话道,老妹可别笑话我了,我这是综合素质太差的表现,嘿嘿,嘿嘿,嘿嘿……
马无缰顺承着“综合素质”这一说就笑开了,然后大发其词说,喝酒不行,确实可以归到综合素质不行这一条。反正我是太行了——你想,有些人是无酒量且讨厌喝,有些人有酒量但不喜欢喝,有些人是无酒量而喜欢喝,统统不如咱综合素质好——咱是量大能喝,席上无敌!
马无缰一副意气洋洋的样子,真似君临天下,雄风万里。
但是,那之后没过多久,马无缰终于被狠狠地搞醉了一场,那境况简直是惨不忍睹。原来到了年关,一如惯例,公司各个方面的关系链条得润滑一下,于是四路诸侯八方神仙云集了几桌。马无缰当然是骨干,甚至是主角,他一个人杯盏轮流碰,一路陪到底,酒瓶喝空了几大筐,豪情高达万几丈,最后倒在桌子下了,好久好久也没吭声,只被人死猪一样送到了医院急诊室。
林一鸟是第二天闻讯后才赶到医院去看望他这铁兄弟的。当时,马无缰这货还一脸煞白着,嘴里叫唤着唉哟唉哟,还不断地直吐白沫,手上脚上裤裆里插了些输液排尿的管子。刚一见了林一鸟,马一缰就哼哼唧唧起来,然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非常明白的话:老子再也不喝酒了,老子再喝酒是狗×出的,狗×出的再喝酒!
马无缰开口闭口是“狗×出来的”——人当然是父母生养出来的,“狗×出来的”这说法是什么意思?这个不难想象,肯定肮脏、狠毒至极,事实上这是咱们地方上最最恶毒的骂人的话,除非赌咒、发毒誓之类场合,否则是不轻易使用的。
林一鸟当时只是觉得过度酒醉确实可怕,但听了马无缰这样赌咒还是觉得太过了,当即让他别这样说了,开导他说,今后要学会掌握好分寸——茶水、矿泉水人喝多了都不好过,何况醉人的酒呢!
但马无缰不管林一鸟的话,咕噜咕噜又反复着说了好多次“狗×出的再喝酒”!
哪晓得马无缰出院才半个月,就又雄赳赳气昂昂地跟随领导出入宾馆、酒家上酒席了。
林一鸟知悉这事后,自找了个地儿暗笑了他一通,很是有些不解,便寻了个机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便敲打起马无缰来,当头问他:你不得医院里说的那啥子话了?你喝起酒来那滋味又像神仙一样了?
马无缰略略低下了头去,一副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想回避而不能,只好一扬脸,嘿嘿一笑说,我没赌咒说再也不喝酒了吧?如果说了,那肯定是在喝醉了神智不清的时候讲胡话,不算数的。酒的滋味多好啊……何况好酒好菜不要自己掏钱……
林一鸟先是懵圈,但马上就彻悟了——就这么回事呗!
日子就这样过着,酒的滋味幸福着马无缰,酒的一切也好像永远与林一鸟无干。
可是,马无缰没想到太阳会从西边出来——那天,林一鸟一个电话过来,约马无缰到店里去喝酒,他全额买单。马无缰想他一定是碰着天大的好事了,想让他这个爱喝两杯的朋友分享一下,就问,为什么?是交上女朋友了吧?他说,别问为什么,来了我陪你喝就是嘛。
你陪我喝?喝水?马无缰怪声怪气。
酒!林一鸟斩钉截铁。
酒菜上桌,林一鸟开瓶倒出满满两大杯,先自端一杯,弄得马无缰直犯傻。
林一鸟自顾将一大杯端到鼻子下,皱着眉嗅了一嗅,而后左手捏着鼻子,张开大口仰起脖子,将一杯高度白酒倒进了喉咙里,接着林一鸟呲牙咧嘴,捂着胸口背过身去,包厢里长时间响起他吭吭吭吭剧烈的喘咳声……
好久好久之后,林一鸟才止住喘咳,舌头打着颤说,你还不知道哩,我有个在纪委监委工作的老同学跟我私下透露,咱们车间那个主任受到举报,现在被留置了,他栽定了!他犯了铁案子,涉嫌tanwu公款数十万,……我是最恨这种fubai分子了,尤其咱们身边的这种fubai分子。你说你说,咱们车间那个猫狗主任,横行霸道的东西,害人害车间害公司的虫虫,现在要倒台了,是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所以……所以……我今天好高兴,找不到什么法子显示自己的高兴,所以就想到了酒!想到了请你来喝一顿!好多的年月我没沾酒了,我趁此也该重温一下酒的味道,也应该醉它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