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目

邑林樵 · 发表于 2025-2-2 13:46:11

本帖最后由邑林樵于 2025-2-2 16:34 编辑

                           泪目（山道弯弯24）

                                    文 / 卢建文

        杉树林中，屹立一棵巨大的杂树，可惜它枯死了，仔细探看，是被人砍树一圈致死的，枯木没了树皮，树干发黑，刀斧的砍痕深深。粗大的树干上留下的枯洞，宛若一只只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你，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今日的落薄。“真绝德！谁这么砍的！”众人不无气愤。旋儿走至竹林，又一棵大杂树因受同样的暴虐而死亡。我心存疑惑，感慨系之，发现短短的一带山脊，如此者有三。虽然辨别不出它属什么树种，但我知道它在山中应非等闲之树，我不忍对视那树上的黑眼。离开树时，轻轻拍了几下树干，心里说道：“树兄，委屈你了，来生你一定会更加枝繁叶茂，引领一方山场的。”
        如此之树，当然是山场主人刻意要灭它的。平时经常看到，那些因占了田土面积、遮阳挡光的树，想除之而后快者，就是这样绕着树皮砍一圈，树就会一命呜呼的。我猜想，搞死这些大树，无非因为它挤占了一点竹子杉树的生存空间，主家少得了几棵竹子杉木的收入。在经济林的山场，主家也许认为大杂树没有任何经济价值，“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除掉。他们忽视了大树的生态效益，准确地说是根本就不懂树木的生态价值。当今金钱至上，眼里只有唾手可得的眼前利益，为一点蝇头小利而不顾廉耻、昧着良心者，比比皆是，遗患在未来的某一天当引爆，后果将是惊天动地的。
        L兄告诉我，二十多年前，他所工作的乡政府新起了一幢办公楼，一棵百年大树耸立楼前，遮挡了从大门外往里面看办公楼的点点视线。一把手非要把“有碍观瞻”的大树砍掉不可，副手觉得树不影响什么，砍掉确实可惜，他甚至想向上级书记汇报，取得领导支持以制止砍伐。那棵大树终究没有逃脱被砍的劫数，二三天后的清早就躺在水泥地面上了，动手的讲究和迅速，简直不可思议。L兄还说了一例，某地新行政中心建成了，中心后山的百年老松却全遭了殃。砍松的当儿，他向刚好路过的某领导建议，应该保留一些老松，那样更美观、好规划，既有有观赏价值、也有生态和文化价值。但隆隆的机器声响彻后山两天后，老松被灭个精光，砍木人忙碌得眉开眼笑（估计松木可赚一笔不小的钱吧），路过的他，眼里冒火，心在流血，还专门写了篇文章，直抒胸臆，高呼“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不久，后山黄土翻露，种上了小草、女贞子、红叶枳木、桂花树等等绿化品种，建所谓的小游园。面对奇葩、私利、无情、刀斧，高达千尺之青松，又能如何?
        “你是学生态专业的，难怪比其他人更看重绿色环保，生态效益。”O兄笑道，眼里飘出的光，含揶揄之色。
        “这岂是专业不专业的问题，是基本常识！常识，一般的老百姓都知道，执柄者、专家们，能不知道?”L兄加大了嗓门，“这里面的奥妙，三岁小孩都懂！”他的脸明显涨色了。
        听听他们的争论也好，我很期待，位卑不敢忘忧国，这把年纪，更何况年届花甲的老专业人士，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丰富的阅历和经验，值得尊敬、交流总结，一般情况下听不到。但根本没出现我希望的论争，很快趋于平静，专心走路了。我的性格与L兄迥异，喜怒形于脸面，常常一发为快，给人添堵，几个长者曾善意提醒过，全当了耳边风，本性不改。
        我苦笑，那枯树、那刀斧、那山路，挥之不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曹操的《短歌行》涌出心头，泪水随即润湿眼眶。这般置大树于死地，暴殄天物，实则断子绝孙的行为。即便树的生命力无比顽强，也不可能再获新生，演绎出枯木逢春的美好。我把这种现象比着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惨遭小人赤裸裸、硬生生地被强力斩sha，其无助、愤怒、冤屈，与谁诉说?而祈祷老天开眼，申雪冤情，现实吗？
        想到“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我就情不自禁的泪水盈眶。半年前，妈妈去世，直至办完她的丧事，我似都没掉一滴眼泪。我七岁丧母，妈妈其实是我的继母，她的前夫为别人家建房时摔下来过世，生有儿子四五岁（与弟弟同年），属前夫家的独苗，小姑子想把她强与单身的大叔子扭合，不允许她改嫁，改嫁了又不让母子来往。她后嫁给父亲，祖母怕她分心不爱我们，也不许母子往来。直至父亲去世后，我建议她母子相认。她到我们家已经五十四年了，视我们姐弟仨如同己出，我们对她也亲妈一般，没有任何另眼相待。父亲去世二十八年，妈妈享年七十有九，生活完全能自理，无疾而终，屋场里的人说她心地善良，前世修得好，细想却是命运多舛、备尝艰辛、享福不多之人。当时，我怎么就没流泪啊?我的泪去了哪里呢？我薄情寡义地冷血了吗？而今天，眼泪这般轻易，这般不堪一击的，就流了。要知道，农村办丧事，是很看重孝子孝孙流眼泪的。

                                   （202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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