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西风烈 于 2025-2-11 09:53 编辑
漫天一片淡墨的夜色,像轻薄的羽纱披在雀儿岗山峦。山脚下散落的几间瓦房里,几扇窗户里透出的光亮,点缀着山村的迷蒙夜空。 从没骑车走夜路的梁怀勇,此刻捏紧了车把,骑着从县城淘来的二手“油驴子”,沿着起伏的村道,朝那套三层小楼房蹬踏过去。 一缕惹眼的白炽灯灯光,从顾镇长家里的宽大窗口上抛洒出来,哇啦啦叫唤的40寸彩色电视机,正在兴致盎然地播放着新闻节目。
梁怀勇推车来到大院门口,亲热地吆喝了一声。没等到里面答复,他却放好了那辆油驴子,不管不顾地踏上了房舍的水泥阶梯上。
大约有10多年了,梁怀勇还没登过镇长的家门。他尴尬地坐在沙发一旁的木质靠椅上,目光游弋着打量宽敞的客厅。斜对面的电视机里播放的一个个精彩镜头,他却不敢轻易随便瞄上它几眼。
他内心感倒很是清楚的,顾镇长把自己叫到他家里来,这个含义肯定是非同寻常啊,一定有要紧的事情当面交代!见对面茶几上搁着一杯还没喝的茶,为了排除心头的紧张,他走过去捧起了茶杯。
略带凉意的杯子持在手中,他的脑子里却不停地琢磨。顾镇长大约是喝了酒,脸上露出微醺的笑容,过来给梁怀勇换了一杯热茶。
来,小梁,喝这热的!老婆娘家的土茶,味道清爽,还不错。 说话间,顾镇长坐在了梁怀勇的旁边,睁着朦胧的眼,喷着酒气问道,怀勇,这冰冰是干啥子的?你听说过吗?你帮我去查查她。
啥呀?查查?查啥子啊?梁怀勇听得一头雾水,心头怦然一跳,下意识睁大了眼问,大哥,这究竟是咋回事啊?小弟还没整明白。
顾镇长用力扫了他一眼说,冰冰!你瞅瞅这名字就是个女人啊。真是活见鬼了,我这镇长才当上3个月,怎么就一下惹上绯闻了呢?
梁怀勇还是一脸疑惑,表明他压根儿蒙在鼓里。
顾镇长扫视了他一脸的无辜,不禁忽而一愣,身子一个激灵,把手上的手机打开了屏幕递给梁怀勇看。
他用手指不停戳着显屏,带了一些气恼说,瞧瞧,瞧瞧,这整的啥鬼玩意嘛?
火气冲冲之下,他点开的那条信息,明晃晃地显示出来:哥也,好想好想你哟,我是冰冰,特想约你会个面,谈谈理想、现实和一夜情。一定一定要会面哦,爱你爱你哟!
鬼扯淡!这分明是暧昧的信息嘛!这冰冰是个啥女子,自己并没惹过啥子女人啊?该不是前任巫鹏华的追随者设下的圈套?
琢磨着自己当选前后所遭遇的情景,顾镇长恼火地从坐椅上弹了起来,像火燃了屁股,锁紧了眉头盯着梁怀勇——仿佛是眼前这毛头小子一下成了他的眼中钉。
梁怀勇仿佛没介意他的表情,顺着答话思路说,大哥,这冰冰不是在县城戏剧团吗?听说快混成正式演员了,她咋么会胡来呢?她排戏曲的任务还是重的,没那个闲余时间呀。
再说一个本土的戏子,翻不起多大的风浪。一点唾沫星子,这能算个啥逑啊?让她只管冲我梁怀勇来!
这番话语可谓掷地有声。他“咚”地一下将茶杯磕在了桌上,差点把杯子磕破了。
顾镇长并不以为然,捏着茶杯轻轻点了点头,左手拍拍梁怀勇的肩头,说,兄弟,哥们没白培养你,锋芒初露了嘛。
梁怀勇连忙抱拳说,哪里哪里,都是大哥的福气罩着小弟。大哥只管痛快发话就是,你给俺送来了好运,一定顺顺当当搞定。
顾镇长悠悠点了头,放下了茶杯,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头,眉头往上一扬,呵呵一笑说,是的,好运来了谁也挡不住!
梁怀勇不明就里问,大哥,又啥子好运来了啊?
明天上午啊,党报报社记者要来我们这采风。
党报报社记者?咋想起来到我们这里?
当然是宣传我们了。顾镇长呵呵笑道,从茶几上端起了茶杯。
宣传些什么呢?我啥都没来得及准备上。
还不是宣传报道咱们的黄桃啊,旅游餐饮等等。
他们这么来一趟,怎么也得吃个中饭啦。
我已经联系好了,就去雀儿岗的“云海山庄”。
那地方倒有点名气,大哥,是你发的邀请吧?
是人家给咱们面子。机会百年难遇呀,打翻身仗的日子总算到了!你来陪着我和记者周旋,过后写个好报道就行了。
梁怀勇听得脑壳发蒙,头皮发紧。这个消息来得太令人惊愕了,比白天听到裴冰冰的话还意外。到了节骨眼上,他顾不得选择语气,一骨碌把裴冰冰说过的黄桃污染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说得语气很着急,很不安,很担心。他清楚镇里的黄桃种植收成,关系着镇财政的增益,也伴随着旅游业的人气。
梁怀勇仓促汇报完了,绷紧了担忧的神经瞧着顾镇长。然而,他却稳稳地坐在实木沙发上,面色不以为然,悠然地喝着热茶。
放下茶杯,顾镇长扬手随意挥了几下,转而略微收敛了语气说,那个冰冰,你原先跟她交往过,乡里乡亲的,总还是有一点旧情。听说她从县城回来了,你可给我盯紧了,别叫她跑出来乱说,那会叫顾某人下不得台啊!这可是关键时刻啦!
梁怀勇搓动着手板,苦了脸色说,大哥,你不知晓啊,那个冰冰啦,原先还像红艳桃花漂亮,现在的脸蛋烂得像个烂桃子,活活吓得个人死,这哪里还看得下去呀!
不过这都没啥的,既然大哥发下了话,我小弟就舍命陪君子了。说话间,梁怀勇不觉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顾镇长的脸上浮出笑来,伸手按了按梁怀勇不太坚实的的肩头,然后转身轻快离开,走入另外的房间门。
梁怀勇不便跟了上去,猜测不出他要做啥子。他老婆可能还在村口的饮食店收拾着,还没回来,自己只好独自凑合待着。 他胡乱猜想的当儿,顾镇长已走过来递出一只牙膏似的东西。
梁怀勇拿着仔细地瞅了瞅,都是些洋文字码,拎不清它的真面目。 顾镇长抬手指了指他手的“牙膏”,说,这是战友从香港带的皮肤药膏,非常好用。原本想留给婆娘去用的,现在那个冰冰的脸既然发烂了,又没有好的中医生,你就帮我拿给她用用吧。
梁怀勇浅浅一笑,连连点头应允,声调昂扬地说,大哥,我明天早上就把高级药膏给送过去,把领导的高度关怀温暖送到位。
次日的早上,梁怀勇去开“油驴子”,老是打不燃火。本就是买的二手货,他一时半会也弄不好。怕瞎耽误功夫,他只好先找村会计借来“油驴子”骑了过去。 葱茏树木掩映中,裴冰冰家的那套红砖房屋,越来越近了。 望着这套炊烟缭绕的房子,梁怀勇顿时感慨万分,眼眶发涩,心潮起伏:不是镇长发令了,这可是破天荒踏进昔日恋人家啊。
梁怀勇踌躇地踏进了堂屋里,没见到裴冰冰的影子。站在堂屋里张望,家里也没有别的动静。梁怀勇顿时觉得奇了怪了,不觉嘀咕道,这丫头,不是在信息上说好了,在她家里约谈的吗?咋啦?
他还在犹豫疑惑猜测间,从侧边的卧房里冒出了裴冰冰脆甜的声音,柔声柔语说了句,哟,来啦,你进来坐吧。
这么入耳的声音多么吸引梁怀勇啊!他心儿冒出了泡。
他顾不得思量其他了,一把推开卧室房门走进了里面。他随意瞄了房间一眼,裴冰冰穿着短袖,袒露出白皙的手臂,坐在梳妆台旁,手拿一只蓝花小碗,勾着头在用筷子在碗里不停搅动着。
梁怀勇瞧着姿态娟秀的女人,忽地一下像穿越到了往昔。
那是在雀儿岗上一起待过的时光,村里栽黄桃。他挖坑,移苗,把树苗栽在坑穴,培土,浇水。燕子在一旁唱歌儿、跳舞来助兴。 他找来了一块鸡心形的石头,垫在黄桃树下的土堆上,指着那块石头对燕子说,瞧,它是我们一起的光荣见证。其实是话里有话。
裴冰冰亮出眼神瞧了瞧他,眼光里透着一丝亲昵,指了指旁边那张床铺说,你坐下嘛,干嘛站着。老熟人了,还讲啥客气啊?
好吧,我就不客气了。梁怀勇瞧了一眼素雅的床铺,上面丢着一只“三星”手机。他走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挺松软舒服的。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张床,似乎还带着一股女子的柔情。
燕子,昨天对不住你啊。我当时太性急了。梁怀勇喊着裴冰冰的小名,借此套近乎。
昨天?呵呵,我咋会还会在意?是老交情了哈。
我们都有5年没见了,光阴如金啊!
哪里啊,我回来过两次,都没遇见你,当助理很忙吧?
哎哟喂,那错过了呀,罪过罪过!哎~你这是在拌得啥子哟?
药粉啊。一个县里挂牌老中医开的。
哎呀,你可别用那个了,药粉那么粗糙,咋用啊?这有顾镇长 送你的慰问品,进口的皮肤药膏,还是从香港带过来的。 呵呵,香港带来的?天哪,这多金贵难得呀! 没事,你只管放心用。不够了,又找朋友带来。你也别太急, 放宽心,很快你就会满面春风的。
说了,梁怀勇靠过去递过一只药膏与一支口红。他又浅浅地笑 了笑说,我也意思了一下,算是给的一点儿慰劳品,你姑且收下。
裴冰冰瞧了梁怀勇手上的礼物,瞧了半晌儿,没有吭出声,也 没接下来。忽而,她心头一酸,眉头一挑,差点儿流出了泪。
梁怀勇瞧着她泛出的红紫色脸蛋,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好,吧嗒 了几下嘴巴皮,嗯了两声,起了念头想去抚摸一下燕子的身背安慰, 鼓起勇气伸出的那只手,却悬在了半空之中,老半天了才落下来。
8月份正值黄桃成熟季节,裴冰冰顶着大太阳赶回家来看望娘。 在路边上瞧着黄桃诱人,不由摘了个赏味。哪料到了大清早上,自 己脸上突然冒出了疙瘩,怪痒痒的,挠也不能挠,弄得烦躁死了。
这严重影响了自己的演出形象,花钱治病倒还是件小事,还怎 么去排演剧团主打的戏份呢?那是一场指望着自己翻身的戏份啊!
她气恼得浑身不自在,借着瞧病的原由向团长请了假去讨说法。 找村里又找镇里,她找完镇里又找乡里,屁股都被油驴子颠得发红,可乡里领导说,巫鹏华被双规了,没人接管。更要紧的是,她 担纲主演的那台戏,忽而被团长告知说,她主演的戏份换成了B角。
这是裴冰冰盼望了多年的一台地方戏,也曾日夜排练了多少场 的重头戏呀。她的指导老师也曾花出多少心血,她也不惜唱红嗓子 扭疼了身子熬红了双眼,都是为了努力完成这台重点的主打戏。
有了这个极为难得的优秀戏目撑腰,她裴冰冰才能翻身转为城 里人。这下自己贪吃黄桃感了染,让脸蛋不意遭了殃这不要了命吗!
梁怀勇在灯光下仔细瞅了瞅裴冰冰,除了不忍细看的脸蛋,眉 眼和身段儿依然曲线起伏迷人,不觉心翻浪花,喉结微微滚动。
他满含温情,不停地揉搓着手说,燕啊,你得注意些个,擦了 药不要随意外出。外面风大着啦,小心又感染!
裴冰冰不免心头一热,眉头微微一翘,苦脸笑了笑说,你瞧我 都这副丑样子了,还能去冒险啊?我都请了假回来治病。 好久没见你妈老人家,也没捎点什么,在忙啥呀? 你还那么上心呀?她给嫂子带娃去了。 好好养病吧,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梁怀勇说完起身走出了 房门,裴冰冰起身扬手招呼道,哎哟,勇哥,还没给倒杯茶的,有空来拉手风琴啊!到时候得空也看看我的演出! 再一次听燕子叫自己勇哥,有5年多了,梁怀勇心头一暖。 到了次日上午,市党报社的记者那拨人,先是把面包车开到雀 儿岗一带停下,再沿着曲折山路走走停前行。在桃林的边沿象征性地拍了不少照片,在建于明朝的“婆仙观”寺庙,赏玩了一阵子。
一拨人东指指西点点,停停走走拍拍,谈笑风生,东扯西拉吐了不少口水,弄到了饭点的时候才出了山。顾镇长早就在雀儿岗“云海山庄”预备了两桌酒菜侍候,那可是本地的最高招待规格。
一拨人吃喝得酒醉饭饱,谈笑皆欢。饭局结束后,他们相继跟顾镇长握手告别。然后鱼贯地钻入面包车里,一路撒着欢儿走了。
其实,记者们他们明白,雀儿岗的黄桃不错,这次风尘仆仆,主要冲着黄桃来的。自然还有个小九九,是想用优惠价买些回去。 若不是顾镇长解释说,桃果采取了薄膜保鲜技术,采摘还待半个月,瞒住那帮挖根子的记者们,恐怕整个事儿就彻底穿帮砸锅。
说起来黄桃大面积受到污染,是巫鹏华在任上留下的遗患,完全不属于他顾某人的责任,也犯不上替他背黑锅。但是他在就职演说中许下了诺言,半个月后就将会采取断然措施。
哪里料得到,自己上任才3个多月,记者们待在办公楼里找花样跑来了。好在总算化险为夷支应过去了,瞧着新闻采访车走得老远,顾镇长像洗了一次桑拿一样,浑身顿时轻松了许多。
他不觉回头瞅瞅一旁的梁怀勇,正抹着额头上的汗叻。
当日的夜里,月色撩人。顾镇长和老婆汪满珍梳洗过后,逗笑弄趣地上了床,嬉哈挑逗地搔挠作乐。一会就滚作了一团,从这头滚到了那头。两人有半年没如此亲热了,这一夜是多么欢畅啦!
次日趁早上上班进楼,顾镇长跟执勤员打个了招呼,执勤员呵呵点头后说,镇长,还没见梁怀勇来咧。
顾镇长笑了笑说,哦,是我批了假让他休息半天。
他一路心情大爽,哼着家乡小调踏上楼去。呵呵,好歹支开了那一拨记者,弄不好会叫尿瘪死!嗯,这一回,梁怀勇还有两刷子嘛。顾镇长此刻是眉开眼笑的,准备去烧水喝茶。
吱溜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顾镇长停了脚步,不经心瞄了一眼几乎冲进来的梁怀勇。
但见他面色晦暗,神色惶惑,顾镇长不禁心生嘀咕,漫不经心问道,是咋的嘛?和裴冰冰闹翻了啊?
梁怀勇无声地朝他递过一张报纸,然后软塌塌垂下了头。
顾镇长狐疑地接过来展开一瞅,市报的第二版的正中,一张大为醒目的彩色图片,猛地刺痛了他的神经。
图上有个年轻女人,满面愁苦的站在黄桃林下,正是那满脸疙瘩的裴冰冰!嗨呀,咋失算了!天上戳了个大窟窿!
顾镇长像被谁敲了一记闷棍子,忽而一阵头晕目眩。
想尽法子遮掩的纰漏,咋地突然曝光于天下了?他一腔火气直往上窜,眼里闪出了火苗子,不停地嘎巴地攥着双手。
顾镇长狠狠瞪了梁怀勇一眼,用手指重重敲着那块报道的版面,大着声音说,你瞅瞅,瞅瞅,这样的东西咋给我解释?
梁怀勇耷拉着脸,委屈不已地说,大哥啊,来的记者里有个是她的同学,不知道咋就摸到了她家里。这个情况我也才知道啊。
“咚!”顾镇长抓过桌上的杯子猛地朝上面一磕,杯子差点滚落下来。只见他发声说道,去,快去,去把裴冰冰给我找来!
梁怀勇乍地楞了下,站着未动,接着一转身子,踉跄着向办公室外跑了出去。在远去的脚步声里,顾镇长在办公室里兜起了圈子。
梁怀勇取了电驴子加快速度跑了起来,朝裴冰冰的住宅驶去。
然而,裴冰冰不在家。她老妈出来告诉说,燕燕早上搭顺风车去了县城。说完,老妈还掏出一张纸条,说是给梁怀勇的留言。 没料到见不到面,梁怀勇只好掏出那只二手手机。他按裴冰冰留下的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发出了一串空音,再拨也是空音,他无奈地准备跟顾镇长打电话做个汇报。
顾镇长的电话也是一串空音,却在他来的路上发了个信息:我开会去了,你就在机关值好班。裴冰冰的事先暂时放一放吧。 当天的夜晚,梁怀勇拿出久不弹奏的手风琴,反复擦拭了几把,接着把留存在脑海的《花儿为什么红》,弹奏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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