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黄皮人 于 2025-2-16 04:54 编辑
【编者按】《桥上新年》通过细腻的描写和生动的情节,展现了作者对家乡变化的感慨与思考。文章以过年期间的家庭生活为背景,穿插了新桥通车的故事,既反映了现代化建设给乡村带来的便利,也表达了人们对传统生活的怀念和对突发事件的应对。该文情节丰富,情感真挚,对比鲜明,主题深刻,语言质朴,贴近生活,是一篇富有生活气息的散文,通过对乡村生活的细致描绘和对新旧变化的思考,传达了作者对家乡的深情和对时代的感悟。
一到过年,就感觉自己丧失了劳动能力。 躺在火厢里无休止地刷视频,时不时掰扯零食,玩累了就睡,醒了再玩,直到乡下的公公婆婆打电话说年夜饭快好了,我们一家三口才慢腾腾地开车去乡下。 “新桥通了吗?”途中我提起门口那座桥。 腊月二十几家里sha年猪刚好碰上拆老石桥,一大波来吃庖汤的亲戚朋友过不了河,搞得个个大喊扫兴,不得不包绕好几里路去家里。 “前天正式通的车,就等你这个领导去视察呢。”老曹阴阳怪气地说。 “你们看的好日子啊,偏偏sha猪的碰上拆桥的。” “莫发牢骚哦,等会你的小车稳稳当当地过新桥一直开到家门口,那才爽呢。”见我老话重提,老曹脸色一正,认认真真地和我说。 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大喜事,早要有这新桥多好……我的思维转场到去年惊魂动魄的大年三十。 大家吃罢团圆饭,开开心心聚在堂屋里看春晚,虽然对春晚的期望值一年比一年低,但过年看春晚却成为一种强迫症,边看春晚边吐槽,屏幕前头远比屏幕里头热闹,我们正闹腾得起劲时,院里的狗突然大吼大叫起来。 谁来窜门了? 要是组里的人通常会骂:“佩奇,叫么个卵,连我都不认得啦。”然后狗就会虚张声势地再低叫两声,跑了开去。 可这次窜门的人没骂狗,似乎拿什么轰着狗,径直往堂屋走来,狗不服气地紧跟在这人身后边叫边喊。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一个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男人站在门口,他嘴唇发紫,浑身颤抖,身上的水顺着脚一直往下流,不一会地上就湿了。 我们不由一惊,什么情况这是。 “车子下河了。”他哆嗦着说。 我们急手忙脚地招呼他进屋,帮他找衣服换,又专门把火厢腾出来让他烤火。老曹和弟弟则拿了电筒到河边看车子去了。 那人不过三十几岁,可怜地蜷缩在火厢里,微微颤抖地说:“黢黑黢黑的,又不太熟路,下坡的弯太急,不知怎么就下了河。” 不一会,老曹和弟弟打着电筒回来了。“昨天桥上的灯都上好的,早不坏晚不坏,偏偏今天就坏了。黢黑一片。车子是从桥上摔下去的,兄弟,今天晚上怕是弄不起来,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喊拖车。” 这灯坏得够邪乎,它难道也是大年三十看春晚去了。 男人是广州人,老婆是隔壁村的,先带着孩子来娘家过年,他三十夜放假才从广州赶过来。原本就长途疲惫,加上路况不熟,光线不好,车子一不小心就下了河。幸好车子下河的那瞬间急中生智打开车窗逃命,如今整个车子已经被水淹没。 人有旦夕祸福,广州佬的这个大年三十怕是要终身难忘了。 广州佬经过的那座桥,也就是sha猪那天被拆除的石拱桥,横跨我们家门前的小河,是我们村和交界几个村子与外界联系的交通要道。不知什么年份修的,我嫁过来时它就已经有些老态了。石头的桥面被岁月打磨得很光滑,桥下建有拦河坝,坝上面是两个布满墨绿色印迹的桥洞,一到夏天,微风习习,水汽氤氲,凉爽异常,女人们都爱蹲到桥洞里洗衣服、聊天。 河底的泥巴是红的,河水大多时候呈现浑浊的泥巴色,洗过的衣服慢慢也染上这种色调,和桥的颜色差不多。天旱井干的时候,大家一样挑这河里的水喝,也没 听说谁患结石病。夏夜,常有银环蛇躺在桥中央歇凉,它可不是白素珍,过桥时要打着电筒特别小心。 桥面与两岸的红泥巴路面齐平,到了雨天,红泥巴路面坑坑洼洼、泥泞不堪,两只脚艰难地在泥地里行走,费好大力气拨起一只脚,另一只脚又被泥浆覆没,最深处泥浆差不多齐到了膝盖,回到家已精疲力尽,衣服脏了不说,鞋袜都可以挤出半斤泥浆来。我出嫁时,母亲专程陪嫁了一双高桶靴,她含着眼泪说:“你自己选的红泥巴路,再难也只能自己走了。”我义无反顾选择的红泥巴路却并未如母亲担忧的那样一成不变,没过几年,红泥巴路硬化成水泥路,整个路面拉高了一米多,石桥仍保持原样,人们没想过改变坚实牢靠的它,但路高桥低,过桥时人和车要下一个转坡,逢雨季涨大水,两个桥洞喷涌出浑浊的河水,水位越涨越高,没多久石桥就被淹没。那天最起亏的是上学的孩子们,要绕好远一程路去学校,到学校早迟到了。 桥身不宽,仅容一台面包车过路,大货车得绕道走,最要紧的是桥面没修栏杆,总感觉会从桥上掉下去。但桥上掉车这事前些年真有过一回,那是开拖拉机的司机喝了酒,凭着酒兴硬从桥上冲下河,冲下去那瞬间吓得酒醒了大半,直接从驾驶室跳了出来,人一点没事,跳下车还到处喊人帮忙去河里抬车,二十几个人拿的拿棍拿的拿绳子,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把车弄上来,拖拉机捞上来又达达达地开起走了。 这几年人们的生活宽裕了,不管是城里还是乡里,家家户户拥有一台私家车已不是什么稀罕事,手扶拖拉机也变成了小货车,于是,在这座桥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越来越多。 有人开始谈论起这座旧石桥,这是一座两辆车并排不能过的石桥,尽管它坚固,却象一件七十年代的尼龙衣服,一点没破,但款式已经很老很老,尼布布料穿上身刺刺拉拉不舒服,谁又还想穿它呢。有人拍起手板说,桥又没坏,你那么会想,修座桥没有几十万可不成,哪来钱修呢?还有人讲到了点子上,一到涨水桥就被淹了,一到天干这坝子又储不了多少水,桥面又窄,这不是不利于安全生产嘛,要是国家出资修座新桥就太好了。有了这份期盼,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关于修桥的话题就多了起来。 去年年初,忽然来了一伙人,对着老石桥拍的拍量的量,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来人说,他们是水利局的工作人员,此番主要是对这座石桥进行测量和评估,看是否合乎水利局“水系连通,水美乡村’项目的要求,方圆这几个村子,有好几座桥都想申请这个项目,但最终还得等评审通过才能决定修哪座桥。有这样的好事,不知道是否轮得到我们这里呢。 大家都揣测着,希望着。这之后就没了音信。 要是修了桥,就没有广州佬年三十夜这一出了。 广州佬的车是大年初一喊了吊车吊上来的,年三十的晚上压根喊不到车,车子被水浸了一夜,就这么报废了,广州佬说才买的新车,二十几万呢。 有了广州佬的前车之鉴,我的小丰田可不敢贸然过石桥了,总是老老实实停在河对岸。“你那技术还是别过桥吧。”,老曹对我车技的差评让我更没有勇气开过那座小石桥。每次回家大包小包的东西都只能手背肩扛到家。 六六看见就笑我:“田医生,胆子放大点蛮,我们这座石桥最是练技术,你要能过桥了,车子开哪里都可以啦。没怕,开过去嘛,万一掉下去了我帮你捞。”六六五十几岁,肥肥墩墩的,是我们隔河相望的邻居,我便说:“桥小就算了,也没修个栏杆。乌鸦嘴,才不要你捞,没句好话。”六六就嘎嘎的笑得更带劲了,笑过后他一本正经地说:“讲起水利局的人上回来也有这么久了,不晓得批得下来么?要修了新桥,涨水没怕,储水也可以,天旱我们的桔子也不愁水喝,运柑橘的大货车也不用包路走了。去年因为绕道从高村那边运桔子,那几个砍脑壳的硬少给了我两毛钱一斤,要不然就不肯要,你家前年也差不多吧。” 前年正碰上柑橘挂果的大年,价格不光便宜,买货的商贩们也挑剔得很,为绕道远路这事有好几波生意都黄了,二十几万斤橙子卖不完,一年算下来亏了不少钱。 “申报个项目没那么简单,别的村也在争。” “田医生,你会写,又是单位上的,你笔下生花把这个桥好生写写,让上头知道知道,到时就把这个项目批给我们这里了。” “哦,有空一定写写。” 对于桥,我有诸多想说的想写的,总是因这样那样耽搁着,还没等我提笔,六六的念想居然成了真。 几个月后的一天,来了一大波人对桥和河进行了周密的勘探和测量,村人们围在一旁议论纷纷,六六最是兴奋,搂衣扎袖地想去帮忙打下手,“我说会来修我们这座桥的,这个设计图纸一定要搞个好呢。”工作人员笑着说:“放心罗,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水系连通,水美乡村’项目就这么确定了下来,桥下拦河坝加高,整个桥也就拉高拉宽了,与两岸的马路齐平,桥面能并行两台面包车。工作人员说,新桥不仅方便车辆通行,更重要的是泄洪能力和储水能力都符合当地的要求,以后即使涨水也不会淹没桥面了。新桥即将完工之时再拆除石桥,于是就有了sha猪那日拆桥的一幕。 站在马路边认认真真地看着这座历时数十年的石桥被两辆铲车拆除,坚固的石桥在机器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半天功夫,它就香消玉殒了。我狠狠地记下了它的模样,它的存在总让人想起过去许多事,它在我嫁过来后的许多场景里,在母亲担忧的神情里,若母亲健在,这宽阔的新桥定能缓和她时常牵念我的焦虑。时光推着人的记忆一个劲地往前走,我想,有些记忆,一辈子都忘不掉。 今年的年三十非同一般,各家各户集资买炮,年夜饭后,大伙一块去新桥上放炮庆贺新桥落成,新年从新桥上开始罗。 “田医生,你的小车也要经常过桥,你怕要出个六十八块八吧。”六六专门跑到家里嘻皮笑脸地和我说。 我明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故意虎下脸说:“桥是国家修的,大家都可以用。再说一个家里要几个人出哟,我我家老曹都出了好几百呢。” 见我不悦,六六识趣地干笑了几声,“小的们,我们去桥上放炮去罗。”望着孩子们快快乐乐尾随在他身后的模样,不由偷偷笑了。公爹慎重地挑起盛放猪头、香烛纸钱的箩筐跟了上去。 不一会,炮声响起,整个村子都被震动得摇晃起来。站在院子里打望,桥上流光溢彩,印得天空亮堂堂的,一会儿各家各户的屋子也都印得亮堂堂的了,人间的烟火气此刻都聚集在新桥上,人们的欢声笑语和炮声搅和在一块,像合唱一曲昂昂向前的歌,有那么一会,六六的大嗓门甚至超过了炮声。 “前两天有个看地的先生过路说,这桥修得好,正对起我们屋,讲我们这屋场要出几个有出息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明年我们sha两头猪过年,到时你多喊些朋友来吃庖汤。”公爹乐呵呵地挑着行头回来了。 我笑了笑,暗想,有了桥,谁不是顺顺当当过河呢,谁家的生活不是这么崭新地向前走呢?就像父母健在,谁还没有个幸福安逸的年三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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